日掛西山,傍晚時分。
孫宇扶著膝蓋,站起身來。腳下,一地?zé)燁^。
甭管遇到多大的事兒,日子還得過。
再多的傷春悲秋,也抵不過一日三餐的吃喝拉撒。
胡思亂想了大半天,孫宇就明白了一件事。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本身就是莫名其妙的穿了過來,再指望著老天掉餡餅的穿回去,那概率,不比雙色球中頭獎高上幾分。
至于像小說里寫的,幾十層樓上跳下來,落地前的一剎那逆轉(zhuǎn)時空或者下雨天找雷劈跨越未來,孫宇想都不想。盡管穿越這件事真實的發(fā)生在他身上,他也不會去嘗試這些腦殘的方法,畢竟,命,是自己地,只有一條。
既然已經(jīng)回不去了,再是傷感也是無益。不如好好的活下去,利用超前的二十年所知所識,創(chuàng)下一番基業(yè),將這一份富貴償還在這一世的親人朋友身上。
想清楚之后,雖然心中仍苦,卻不再茫然。隨便找家掛著招牌姐妹麻辣燙的小店,走了進去。
花了八塊錢填飽肚子,錦州的物價很便宜,尤其現(xiàn)在還是一九九九年。用二十年后的眼光看待今天的價格,簡直跟白送沒有什么區(qū)別。
出了麻辣燙小店,向著學(xué)校的方向走去。
現(xiàn)在的時間是一九九九年十一月二十一日。而他當(dāng)年是九九年上的大一。他想去看看現(xiàn)在的二舍里,是否還有著一個孫宇,現(xiàn)在的四舍里,是否同樣有著一個趙麗。
走在校園里,越臨近二舍,心情越忐忑。如果這里真的存在著另一個孫宇和趙麗。則意味著自己所有的親人們依然在世,雖然不是二零一九年的他們,但至少,他們還存在著,還活著。如果,這里沒有另一個孫宇,沒有年輕的趙麗……孫宇撫了撫胸口,長出口氣,甩甩頭,似乎要把這個猜想甩出腦外。
二零一九年的孫宇是個二百零九斤的油膩中年,在校園里溜達沒人管,進宿舍樓卻是進不去地。沿著二舍墻根走著,看向靠墻第二扇窗戶,如果一切如前世,沒有變化的話。那扇窗戶后就是他曾經(jīng)度過四年時光的一零九寢室。
走得近了,孫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瞇眼看去,心頭一跳,呼吸急促了幾分。
窗戶上缺了根欄桿,記憶里的宿舍,窗戶上也是缺了根欄桿,是以前的學(xué)長鋸斷地。那四年,每天都有學(xué)生經(jīng)由他們寢室跳窗逃寢。
舔了舔發(fā)干的嘴唇,貌似隨意地從窗口走過,又貌似隨意地往窗戶里瞥了眼。
熟悉的寢室,熟悉的布局,熟悉的人。四張上下鋪的鐵床,靠窗的位置擺張桌子,桌子上放著臺記不清是486還是586地陪伴兄弟們在拳皇和紅警聲中度過不到半年就壽終正寢地臺式電腦,此刻坐在電腦前噼里啪啦敲著鍵盤的就是老四黃鑫和老五高偉。后面圍成一圈打撲克的是老大,老六,老七,和老三。
寢室里,孫宇最小,行八。
點了根煙,走到幾米外的籃球架后,倚著鋼架,看著寢室里,燈光下,年輕版的哥哥們肆意叫嚷著,揮舞著手臂,摔打著撲克,一如無數(shù)次夢回的青春。
你們都在,真好。
門開,走進一個端著洗臉盆的少年,瞬間,孫宇的眼睛就直了,心臟幾乎停止跳動。
那是怎樣的一種感受,沒人經(jīng)歷過,也無法用筆墨形容。
跨越了二十年時光,經(jīng)歷了社會上爾虞我詐勾心斗角的心酸苦辣,血已冷,棱角已平的油膩中年,站在燈光外,看著燈光里二十年前的自己,不是通過視頻,也不是通過照片,而是真實存在的,跨越了時空,同時并存的自己,那個書生氣十足,倔強而又義氣,朝氣蓬勃的自己。
嘶,孫宇甩掉燙到手的煙頭,醒過神來。就見寢室里的自己拿起墻上掛著的撥號電話,對著電話說了幾句后,穿上衣服想走,似乎想到了什么,轉(zhuǎn)過身到桌子旁拿起個瓶子往手里倒了些水往身上灑了幾處,又漱了漱口,才走了出去。等他一出門,寢室里的幾個兄弟撲克一甩,鍵盤一扔,一個個壞笑著跟了出去。
孫宇呵呵一笑,這個事他有印象,雖然時隔二十年,依然記得很清楚。屋里那位,往身上撣的是酒,漱口用的也是。因為前些天對趙麗的表白失敗,這次把趙麗約出來,故意弄出一身酒味以塑造一個用情至深借酒消愁的形象。
這個事兒,即便兒子十歲了,孫宇都沒跟趙麗說過,一直埋在心里。
此番以另一個自己的身份,見證曾經(jīng)的再次發(fā)生,孫宇倒是頗有些新奇與激動,便起身往四舍走去。
我還是那個我,那么,趙麗,也應(yīng)該還是那個趙麗吧。
習(xí)慣了她那華發(fā)漸生的模樣和漸漸走形的身材,孫宇幾乎忘了她曾經(jīng)的美麗。
而此時,走在二十年前校園里,記憶在復(fù)蘇,隨著離四舍越來越近,趙麗年輕時的樣子也越來越清晰。
猶記得第一次見她時的驚艷,一身軍訓(xùn)裝,白皙的皮膚,大家閨秀般的羞澀神態(tài),也記得第一次約她表白,月光下,偷眼看去,粉紅色的拖鞋里,那晶瑩的玉趾。
愈想愈悔,孫宇搓了把臉,這些年,自己都錯過了些什么。
相識二十載,結(jié)婚十五年,曾經(jīng)的悸動與火花都湮滅在油鹽醬醋里,磨滅在平淡如水的生活中。甚至,這些年來,孫宇都一直以為,自己對趙麗,更多的是責(zé)任,和親情。而直到此刻,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對趙麗的愛,如此之深,甚至更勝過埋在心底自以為一生所愛的那個女人。
落寂地站在陰影里,看著不遠處等在四舍門口的自己一副微醺的樣子。竟生出一絲憤恨和妒忌,也不知道是恨年輕的自己耍弄花招,還是怨這些年來自己的不懂珍惜。
大概五六分鐘的樣子,趙麗出現(xiàn)在宿舍門口。披著烏黑的長發(fā),應(yīng)該是剛洗完頭,隔著老遠,似乎又聞到了當(dāng)年的發(fā)香。
趙麗長得頗像香港女星楊恭如,一米六八的身高,高鼻梁,大眼睛,略有點嬰兒肥,或許是因為沒戴眼鏡,趙麗微瞇著眼,一身睡衣,在燈光下,竟透著幾絲天然的嫵媚。
陰影中的孫宇啪地給了自己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