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很快就到了半夜，大家也都喝的七歪八豎的。包廂里歌還放著，但是沒有人唱，都累了，只是還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梅景手搭在肖段的頭上，輕輕地摩挲著。
“困了吧？”梅景低聲問道。
“嗯，”肖段點點頭，“還好?！?p> 茶幾上兩扎啤酒都快空了，空瓶子零零落落地擺在那里。
“切蛋糕吧，”夏廣俊說道，“不早了?！?p> “蛋糕什么時候拿過來的，我都沒發(fā)現(xiàn)。”肖段低聲說道。
“你光顧著跟景哥膩歪了吧?！?p> 夏廣俊說著拆開了蛋糕的盒子，把蛋糕拿出來。
是草莓慕斯，散發(fā)出水果的清甜香氣，混合著奶油的馥郁。但是并不膩。
“壽星來許愿吧?！毕膹V俊把“17”的蠟燭插好，掏了半天也沒掏出來打火機。
他伸手向肖段：“打火機借我用一下唄?！?p> 肖段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扔給他。夏廣俊點著蠟燭以后，轉過身看著方琦：“方琦，來許愿吧。
阿浩說道：“咱們得先唱首生日歌吧?！?p> “對哦，生日歌還沒唱呢?！?p> “我來點吧?！毙ざ握f道，低頭打開了手機，開始點歌。
熟悉的旋律響起，大家還都安安靜靜的。
阿浩自己動手，開了一瓶啤酒，砰的一聲。特別明顯，愈發(fā)顯得房間里安靜。
咕咚咕咚。
肖段坐到了方琦旁邊，攬著她的腦袋，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燈球反射的光在房間里流轉，變化的好像不只是燈光。肖段有一瞬間的晃神。
摸了摸方琦的臉，肖段湊近她低聲說道：“生日快樂，傻妞。”
這次方琦沒跟她爭傻妞這個稱號，只是轉過頭，對她嘿嘿地笑。
真傻。
“現(xiàn)在可以許愿了吧！”方琦正襟危坐，非常慎重的樣子。
她閉上眼，跳躍的燭光照在她的臉上，有點晦暗不明。難得有這樣安靜的時刻，夏廣俊看著她顫動的睫毛，覺得心也在跟著發(fā)顫。
像被誰拎住了，捏緊了，松不過來勁兒。
方琦的眼睛突然睜開，夏廣俊急忙把視線轉到了別處，生怕被方琦發(fā)現(xiàn)自己在看她。
手機屏突然亮了，夏廣俊按指紋解鎖，看到是肖段發(fā)來的消息：出去聊聊？
他抬頭看向肖段，正好看到她站起來。
“我有點悶，出去走走?！毙ざ握酒鹕?，對梅景說道。然后拿起自己的外套往外面走去。
夏廣俊緊跟了上去。
“啪——”肖段點上一根煙，站在天臺上。雖然是半夜，但是馬路上仍然不時有汽車經(jīng)過，像是有風吹過一樣，呼啦啦地響。
邊上沒有圍欄，肖段就坐在上面，腳懸空。一不小心就會掉下去。
“段哥……”
夏廣俊跟上來，想問肖段什么事。肖段遞給他一根煙，沒說話。
夏廣俊接過，過了半晌才說：“沒有打火機?！?p> “我之前給你點蠟燭的那個呢？”
肖段轉過頭來看他。
“落在房間里面了?！?p> 肖段搖搖頭，又扔了個打火機給他：“別指望我給你點。”
“好重。”
夏廣俊接到手里，覺得這個冰冰涼涼的東西，沉甸甸的。
“挺貴的，記得還我?！?p> 肖段看著夏廣俊點著了，伸手拿回打火機，說道：“你喜歡方琦?！?p> 不是疑問，不是玩笑，像是在平靜地陳述一個事實。
“我不知道她喜不喜歡你，”肖段吸了一口，“你覺得呢？”
“我也不知道。”
“不，我覺得你應該知道?！?p> 肖段往旁邊彈了彈煙灰，等著夏廣俊往下說。
夏廣俊幾番吸氣想要說話，但最后又什么都沒有說。他可能沒有勇氣說。
肖段頓時也覺得自己太殘忍了。她叫他出來，本來是為了開解他的。不能反而最后讓他更加難過。
“她不喜歡我。”
肖段聽到的時候突然心抽了一下。她想阻止夏廣俊繼續(xù)說下去，但是動了動嘴唇，什么都沒說。
“她不喜歡我，我早就該知道的。每次找她講話，她都回的字都很少，有時候根本不回。可是……她跟別人話都是很多的。我怎么可能沒感覺到，我只是不想承認罷了。
我不過是想著，如果我對她再好一點，再努力一點，也許她會稍稍喜歡我一下。所以我還是主動找她說話，準備她的生日會，找各種理由給她送禮物。
但是……這種事情，也許，跟努力一點關系都沒有吧。不喜歡就是不喜歡，說不定我越努力，她心里面越煩我。覺得我給她造成負擔了。
因為我不是那個人，所以做什么都不對。我做什么都沒用。
她不會喜歡我，一點點都不會。”
肖段不知道該說什么。其實她也看出來了，但這真相太殘忍，她不想說出口。最后還是要夏廣俊自己說出口，自己揭開自己的傷疤。
不破不立，不能總讓傷口在暗處潰爛。
夏廣俊本來就喝了不少酒，現(xiàn)在臉愈發(fā)紅了，連著眼眶都是紅的。他坐在地上，雙手環(huán)抱膝蓋。他把他的頭埋在膝蓋上，可能是預知到自己將要流淚，想要掩藏一下。
肖段看到他的后背起伏，起初還只是輕微的，后來漸漸劇烈地抖動起來。
像一個孩子。一個不知所措的孩子。
肖段感覺像是自己逼著他說出了這些，不知道為什么有點心疼。
“是不是很難過？”
肖段說完就覺得自己在說廢話。這種問題根本不需要問，被問這個問題的人，或許也不想回答。
“是有點?！?p> 夏廣俊說出來是一分，恐怕就會有十分了。平常話多的人，有些時候，一些話卻很難說出口。兜兜轉轉在舌尖，只是不知道要怎么說。
“我喜歡她，可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
夏廣俊的聲音里帶了點哭腔，但又被他克制住了，轉過身去對著墻角，深吸了一口氣。再轉過來面對著肖段的時候，臉上已經(jīng)帶著笑了。
“嗐，矯情了。段哥別笑話我?！?p> 肖段看著他，盯著他的眼睛，久久沒有說話。她今天喊夏廣俊出來就是不想讓他一直這樣，自己憋著難過?？墒堑浆F(xiàn)在為止，他還是把情緒收在心里。
肖段想讓他把那些話說出口，想讓他肆無忌憚地放聲大哭。
她突然覺得自己無能，連這點小事都處理不好，偏偏夏廣俊還一心信任她，支持她。
肖段搡了一下夏廣俊的肩膀，說道：“裝什么裝，跟我面前還這樣？”
“我……”
“難過了就哭，不高興了就罵，裝著笑做什么？我們倆什么時候也變成這樣了？”
“我怕你說我沒出息……”
肖段聽到了這句話，抿緊了嘴唇。是自己平常對他太兇了。真是傻得讓人心疼。
“沒出息現(xiàn)在也只有我看見，怕什么？”肖段刻意軟化了聲音，緩緩地說。
“段哥……”
夏廣俊也許是心里有話涌到了喉嚨，可是還是沒能說出來。他不知道要怎么說，他已經(jīng)太習慣忍耐了，習慣把這種情緒憋回去。就像是已經(jīng)形成了一種生理反應，每當他想要說出口，唇舌就僵硬。
太久了，這樣太久了。
“誒?！?p> 肖段輕輕地應了一聲，不想把他逼得太緊。
但是這一聲“誒”倒像是打開了什么開關，讓夏廣俊瘦弱的背輕微地顫抖了起來。起初只是輕微地顫動，一點點，還是在壓抑著。然后是喉嚨，低低地摩擦著，發(fā)出斷斷續(xù)續(xù)的嗚咽。
肖段伸手撫了撫他的肩膀，讓后走上前，抱住了他。右手摩挲著他的后背，那因為哭泣劇烈顫動著的后背。夏廣俊把頭放在肖段的肩膀上，眼淚慢慢地沾濕了肖段的肩膀。肖段能感覺到濕意，在那里，慢慢暈開。
“她為什么，為什么要對我那么冷淡，都不理我……”
夏廣俊因為哭泣而聲音斷斷續(xù)續(xù)，接不上來。
“我做錯了嗎，是我做錯了？我只是喜歡她而已，我只是想對她好而已。是不是……是不是因為她喜歡的不是我，所以我做什么都不對？”
“都是我自作多情，我給她的，她都不想要，都是負擔……是不是我不夠好，是不是我一無是處。”
“我要做什么，她才能喜歡我一點點，一點點？我要有多幸運，才可以得到她的喜歡？”
肖段知道自己這個時候說什么都是多余的。夏廣俊所需要的是一個出口，是洪水沖決堤壩的瞬間，是一個可以安安靜靜存儲東西的角落。
而肖段正合適。
她也有往事。
她的那些往事都被她封存起來放在心里，落灰發(fā)霉，陰暗潮濕。她有時候也會想起來要把那些事情拿出來看看，但是又覺得不堪。那些事情，于她而言，是想甩又甩不掉的過去。
她最適合存放心事，自己的，別人的。
她有些時候覺得自己像是一個擺在角落里的大衣櫥，外面看起來也許是光鮮亮麗的，但是打開就可以看到，內里已經(jīng)落滿塵灰。南方的梅雨季節(jié)，總是潮濕而漫長的，像是她心里一場永不結束的雨季。
永遠淅淅瀝瀝地下著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