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多年以后
畢業(yè)后的邰吉安去了一家私立的初中教書，阿彪開了家書店，班長成為了一家上市公司的老板。
二十多年過去了，原本在大學畢業(yè)后約定的十年一次的大學聚會，一次都沒有成功組織過。
班長時不時的在早已經(jīng)沒有什么人氣的班級群里呼喊和召喚。
來自全國各地的同學，總會被這樣的那樣的事所牽絆，被各種各樣的情緒所干擾，不敢來，不想來，不屑來。
如今回望整個大學四年遇見過的同學，原來，有些人真的只能夠在人海中相顧一眼，一眼過后，此生不再見。
四年的時光，在后來的無數(shù)年里，被邰吉安壓縮成了一張暗黃色的照片。
一齊拋飛的學士帽在空中停駐。
若不去看上一眼，邰吉安的記憶里已經(jīng)檢索不出他們有關的零零碎碎了。
邰吉安沒有唱歌的天賦，他喜歡去KTV，他喝不了酒，今天卻喝了半杯白的，拿著麥克風，唱著自己孤獨的歌。
同事問他，今天的歌為什么唱的那么帶感，那么不同尋常，難道是和老婆鬧矛盾了?
邰吉安笑著搖搖頭，專門學過而已，放下麥克風，往著沙發(fā)上沉沉一坐。
雙手抓在頭發(fā)上，頭皮癢癢的，滿臉血紅。
KTV包廂的人很多，吵吵鬧鬧的，好熱鬧，他踉踉蹌蹌撞進洗手間，吐了，然后看著鏡子中的自己。
醉了！
明明二十年前就對某個人承諾過，不再碰酒。
可那個人今天已經(jīng)沒了，承諾還有用嗎？
嘴中酒氣一涌，他吐出了猩紅的血液，邰吉安并不慌，二十年前他就是因為這樣，才大大方方的靠在她的肩上，嗅著她身上的體香。
胃粘膜的破裂導致他的胃中一片血海，邰吉安扶著墻走了出去，喝了幾瓶酸奶，坐下大喘著，低聲：
“阿離…”
…………
阿離身子不好，邰吉安一直都清楚，這么多年他也一直都在阿離的身邊。
她很早就嫁了人，有一女，丈夫背著她勾三搭四。
阿離是個好女人，知道后，在家里哭的稀里嘩啦的，丈夫回來了，她卻還一心一意的照顧著丈夫，為了家庭，為了女兒，假裝不知道，哪里知道那個混蛋越來越過分，外面包小三小四，因為一點點小事，就罵妻子一無是處，愛慕虛榮，借口要鬧離婚，忘記了他當初事業(yè)有成，沒阿離和她娘家的全力支持能成嗎？
那一天，那一晚，邰吉安陪著她。
阿離離婚了，一個人帶著她的女兒生活，諸事不順，邰吉安經(jīng)常會去看她們。
阿離叫他不要去，說邰吉安一個已婚的男人經(jīng)常在單親母女的門前逛，會惹人閑話的，邰吉安不答應。
愛拍照的她依然在告訴著所有人她的幸福和快樂，告訴她生活的點滴，告訴她觸摸到的每一束陽光的溫暖。
她的女兒小南長大了，工作了，她，倒下了。
蒼白的墻，雪白的床，還有面色霜白的她。
小南趴在她的病床邊一直哭。
她打開窗子，風過，窗外的桂花粒落在床邊，她拾起放在鼻尖，問邰吉安：“你還記得嗎？”
邰吉安點頭。
“我想買東西，吃殺豬飯，要求是不是很過分？”
她知道，結婚后的男人攢錢，真心不容易，她還是這般體貼。
邰吉安搖頭，說：
“我要你吃的胖胖的，一拳可以打倒我那種的，你打人可疼了！”
“誰叫你嘴那么欠抽！”
邰吉安給她買了一頂黃顏的帽子，阿離死活不戴，邰吉安幾聲哼哼威脅之下給她帶上了，小南知道，這是邰叔叔和媽媽最后的告別，抹著淚走出了醫(yī)院，把空間留給他們兩個被命運捉弄的人。
“買瓜子，水果，泡面，八寶粥咯！”
邰吉安在護士那里借來一輛醫(yī)護小推車，擺上各種零食，推到阿離的病房吆喝。
外面圍著好多醫(yī)生，護士。
阿離奇怪問道：
“你…我是在坐火車嗎，還是在看手機評論？”
邰吉安趕緊說：“那，那我再去買點洗發(fā)水，干果，還要一條煙！”
“別去，我知道你不抽煙的，唇膏有嗎……”
邰吉安愣在了原地，耳邊一聲又一聲的都是阿離的：
唇膏。
邰吉安摘下眼鏡，擦了擦眼鏡，偏頭收拾了下眼睛，這個時候要開開心心的才行。
“有！怎么沒有？15塊的青橙牌唇膏，和當初一模一樣的！”
邰吉安把一支青色封皮的唇膏舉得高高的，在她面前晃來晃去，神氣的像個炫耀玩具的孩子。
“那我要吃…吃你做的飯！”阿離說話有點累了，也開始喘氣了起來，她還是在笑著。
“好，我來喂你，這是拌飯，我去酒店那邊定的豬，我在后廚做的，我趕了大廚，大廚說哪有這樣的，定菜趕廚師，他肥頭大耳的，跟個豬八戒似的，我擠不贏他，只好邊罵他邊做飯，你不知道，后來他還站那個兒夸我飯菜做的比他好……”
邰吉安說的很急促，阿離邊咳邊笑。
阿離伸出舌頭，嘗嘗味道，不辣，才一點一點的吃。
門外一個走過來的護士看到這一幕，著急的指著阿離，道：
“羅院長！病人不能……”
那個年紀很大的院士搖了搖頭，把護士的手壓了下來，低聲反問，道：
“沒看見這是回光返照嗎？”
邰吉安說：“我讀學院的時候，學校好坑，我們要搞勞動周，當時我們掃馬路的時候，看見一個老頭牽著一個老婆婆，那老頭是學院退休的教師，我們說，他們好恩愛啊，結果那老頭滿臉淚水的過來，不停地說謝謝我們，他說他的妻子得了老年癡呆，他怕她丟了，妻子只記得他，只讓他牽著她的手，我們都在那里聽哭了看哭了，他妻子撒嬌叫他快點走，他一臉歉意的向我們告別，你絕對想象不出一個老奶奶撒嬌的樣子吧！好可愛！”
“是啊，邰吉安，我喜歡你！”阿離吃了一大口豬肉蔥拌飯，強行吞了一口。
邰吉安哭了，“沒放大蒜，多吃點?！?p> “不吃大蒜的又不是我，你和郭子做飯，每次都偷偷加大蒜，你們以為我和阿敏不知道嗎，只有小靜那個傻瓜才吃不出來！”阿離吃了一口，又說：
“你知道嗎？邰吉安，我一直都喜歡你！”
“我還記得，郭子要學網(wǎng)紅那樣削柚子，非要弄個五花肉的樣子掛在身上，結果削的亂七八糟的，柚子都沒人吃了，你們讓我重削一個，我就把柚子剖成了個帽子，戴在你頭上，好適合！”
“邰吉安，你，咳…”阿離咳出的飯粒染著血，“你聽到了嗎，你聽到了嗎？”
“我聽到了！聽到了！那天晚上，在車里，是郭子故意給我創(chuàng)造機會，要我躺在你身上，我知道的，我知道，可是，我抓不到你，我這一輩子都抓不到你！我沒能在你結婚之前，鼓起勇氣，把你拉回我的懷里！”
邰吉安更加急促的說。
“好好…照顧你的妻，我貪心，求，求你幫我照…照看小…小南，安，可以嗎？”
“還有…我要和你涂同一個唇膏…”阿黎哭了。
小南沖了進來，哭喊著：“媽！”
“好！”邰吉安緊緊握著她的手。
………………
飯盒里的菜還冒著熱氣，圍在外面的人擦著眼角，默默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