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行之沒再出言阻攔。
他也并沒有問司徒追命‘你到底打不打得過’之類的問題——
因?yàn)榭傆行?zhàn)斗,只能自己上,別人是幫不了的。
于是,拖著一副重傷初愈,枯瘦羸弱的身軀,司徒追命踏著一種緩慢而又堅(jiān)定的步伐,徑直向那百曉生走去。
若不想后半生于武道一途之上再無寸進(jìn),司徒追命也必須去面對他。
夢魘也好,心魔也罷。
若是連直面的勇氣都沒有,‘盜圣’今后便真的不再是盜圣了。
他只能一輩子茍活在那種揮之不去的陰影之下,了卻殘生。
司徒追命不想這般窩囊的活著。
所以他現(xiàn)在站到了百曉生面前。
“三年前,我們應(yīng)該見過面?!彼就阶菲揭曋矍暗陌贂陨嫒萆n白依舊。
“不錯,你認(rèn)出來了?”百曉生倒是大大方方的承認(rèn)了,“三年前我居合之術(shù)大成,便想找個精于身法之人試試刀。據(jù)說中原武林輕功最好的人是那位‘盜圣’,于是我就去找你了……”
“……可惜啊,徒有虛名罷了!”百曉生輕蔑一笑,“枉我費(fèi)盡千辛萬苦,一路打聽你的行蹤。結(jié)果見面之后,你這所謂的天下第一輕功,卻是連我隨意一刀都接不?。 ?p> “唉,慚愧至極?!彼就阶访p嘆一聲,語氣中頗多自嘲。
“我以為你早該死了?!卑贂陨[眼望著他,“畢竟那刀鋒上淬著的跗骨斷魂散,應(yīng)該根本沒有解藥才是?!?p> “運(yùn)氣好罷了?!彼就阶访嘈Φ溃皟e幸撿回一條爛命。”
“據(jù)我所知,那種奇毒的制法乃是羅天教不傳之秘?!甭牭絻扇诉@番話,易行之終于忍不住插了一句嘴,“你又是從何處得來?”
百曉生斜睨易行之一眼,而后仰頭望著房梁,似乎完全不準(zhǔn)備答話。
“行,當(dāng)我沒說?!币仔兄柭柤纾杏X又自討了個沒趣,“你們繼續(xù)……”
司徒追命深吸一口氣,枯槁的面皮微微顫抖了幾下:“那么,此刻,此地。請你再出一刀?!?p> “你覺得的你能接???”
一聽這話,百曉生就仿佛是聽見了什么非常好笑的笑話似的,嘴角快咧開到耳根去了。
“不知道。老實(shí)說,我根本沒有信心?!彼就阶访焓秩嗔巳嗄?,“你那種刀法實(shí)在太過詭異;這些年我夜不能寐,閉上眼就會浮現(xiàn)出那絕頂可怕的一刀??v然幾年來我潛心鉆研破解之法,也好歹有了一點(diǎn)收獲;可如果讓現(xiàn)在的我再回到那天晚上,再站到你面前,我也不敢說一定能接下……”
“那你還敢來送死?”百曉生冷笑連連。
“可不管能不能接下,總得來試試啊?!彼就阶访鼡u頭苦笑,一副非常無奈的模樣,“雖然時常對別人說我不在乎那些虛名??晒亲永?,我終究是個好面子的人啊……”
面子。
既可稱作驕傲,也可叫做榮耀。
這是司徒追命根本無法舍棄的東西。
他本就是一個非常自傲的人。
故而哪怕接不住那所謂的居合術(shù),哪怕今日便要死在百曉生刀下,他仍舊是義無反顧地站到了百曉生面前來。
‘盜圣’這個名號,盡管他自己不太喜歡,但既然江湖人都這么叫他,他便把這個名號當(dāng)成了自己的榮耀。
但是這份榮耀,已經(jīng)在三年前的某個夜晚,被一片炫目的刀光狠狠擊碎了。
縱然被那跗骨斷魂散苦苦折磨了三年,發(fā)作起來時堪稱痛不欲生,但司徒追命仍舊是咬牙扛下來了。
因?yàn)檫@些身體上的傷痛,遠(yuǎn)遠(yuǎn)比不過他內(nèi)心之中的創(chuàng)傷。
他的驕傲,他的榮耀……那些他無比珍貴的東西,似乎都遺失在了那個陰雨綿綿的夜晚里。
所以,司徒追命想把它們找回來。
以內(nèi)力強(qiáng)行壓制毒性,遍訪大乾內(nèi)外名醫(yī),吃了不知多少稀奇古怪的丹藥……他這些年做的這一切,都只是為了讓自己能多活幾天。
司徒追命當(dāng)然不怕死。
可是他怕自己死得不明不白。
嘗試了無數(shù)續(xù)命之法,他也僅僅是為了等待一個機(jī)會。
等待一個再站到那人面前去的機(jī)會,
于是,現(xiàn)在,機(jī)會來了。
中間的確有很多波折,也差點(diǎn)沒能等到這一天……
但是,這些過程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司徒追命而今終究是找到了那晚的刀客,也終于要再與他一決生死了。
至于自己到底能不能接下那如同夢魘般糾纏了他三年,每一回想起便會忍不住渾身發(fā)抖的詭異刀法,司徒追命倒是沒認(rèn)真去考慮過。
他知道的只是,這一戰(zhàn)他非打不可。
他要親手取回那些,他早已丟掉了的東西。
不成功,便成仁。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這便是司徒追命的處世之道。
也是江湖人為何會心甘情愿地稱呼一個小偷為‘盜圣’的原因。
“...…這三年來,我的居合術(shù)倒是也有了些長進(jìn)?!卑贂陨蛄颂蜃齑?,目光中泛起一絲殘忍之意,“上次你沒死成。這一次,可就不會再有那么好的運(yùn)氣了?!?p> 思緒萬千的司徒追命,被百曉生這句話拉回了現(xiàn)實(shí)中來;而后他嘴角微掀,卻是淡淡笑了一聲:“呵。生死有命,求之不得?!?p> “可是……可是我的刀還在那小姑娘手里......”百曉生刻意壓低了說話聲。
盡管他已經(jīng)很努力地做出了一副牛氣沖天的架勢,可司徒追命仍是聽出了他語氣中的尷尬之意。
于是司徒追命轉(zhuǎn)頭看向了一旁的綺羅。
傻姑娘一聽有人打她新繳獲的戰(zhàn)利品的主意,連忙抱著刀躲到了易行之身后,小聲嘀咕道:“不給!”
易行之無奈地朝司徒追命攤了攤手,而后把綺羅從背后一把拽了出來:“聽話,還給他吧?!?p> “哦......”綺羅委屈地癟癟嘴,依依不舍地把那把漂亮的長刀扔到了百曉生腳底下去。
傻姑娘從來不會拒絕易行之的要求。
所以盡管非常不舍,但她還是乖乖的把刀交了出去。
當(dāng)然,碎碎念兩句是免不了的。
“干嘛要還給他呀......”綺羅的小嘴巴越撅越高,面紗上已經(jīng)印出了兩瓣嘴唇清晰的輪廓,“我可不是舍不得……才不喜歡那種東西呢!但他拿了刀,是要用來對付司徒大叔的啊......明明司徒大叔自己都說打不過他......”
“還記得我給你講的故事嗎?”易行之并沒有正面解答傻姑娘的疑惑,而是反問了她一個問題,“老頭出海捕魚的那個?!?p> “記得呀?!本_羅臻首輕點(diǎn),大眼睛里卻充斥著茫然之色,似乎完全想不明白易行之突然問她這個干嘛,“那又怎么啦?”
“司徒追命,現(xiàn)在已經(jīng)找到那條魚了?!?p> 易行之看著不遠(yuǎn)處那嘴角帶笑的五旬老人,亦是輕聲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