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康一怔,轉過頭看向白衣書生,卻見他開口道。
“侯爺可還記得當年那些事。”
“先生是指?”
“五年前?!?p> “五年前吶......”
衛(wèi)康看著城中來來往往的百姓,每個人早已沒有了當年初來西涼時那種麻木的表情,這位白衣軍師的到來,或許并未能從根本上改變西涼,但是能讓西涼休養(yǎng)生息五年,至少讓這片死氣沉沉的涼地有了一絲生機。
“我當然記得?!?p> “當年先生因科舉舞弊之事,慘遭牽連,還好首輔柴大人不忍埋沒先生之才,將先生送往我西涼,若是當年柴大人把你送到北邊,我可不會像那位李將軍一般客氣,只是眼饞卻不敢動,早就帶人去將先生搶過來了!”
白衣書生聞言苦笑,搖頭道:“將軍說笑了?!?p> “我并非說笑,”衛(wèi)康表情突然很嚴肅,認真的看著白衣書生道:“西涼真的很需要你?!?p> 白衣書生默然,隨即灑脫一笑道:“侯爺,不過在下覺得,如今大乾,更需要我。”
衛(wèi)康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憊道:“先生...說吧?!?p> “侯爺,在下也是回到西涼方才明白侯爺?shù)挠靡?。侯爺在賭,楊老太傅也在賭,雖然在下很不喜歡將輸贏托付給不確定的東西,但是看來有的時候,必死之局仍是需要靠賭,方能解開困境?!?p> “所以,先生有什么打算?”
白衣書生看向北邊,緩緩道:“若是強撐,憑在下和西涼侯,勉強能拖住西魏十年左右。這還是在朝堂錢糧能源源不斷運往西涼的情況下?!?p> 衛(wèi)康微微點頭,又搖頭。
“那將是個天文數(shù)字,如今國庫怕是無力承擔,幸好這些年西涼還算有些收成,不過若是真打起來,怕是支撐不了多久?!?p> “我說的十年,只是最理想的狀況。而實際情況下,若是西涼戰(zhàn)事蔓延五年以上,或許朝堂之上,便會有所動作,勢必將這重擔壓至百姓身上,加上中間看不見的層層盤扣,若是再碰上個饑荒之年.......大乾必亂?!?p> 衛(wèi)康無奈的嘆息道:“內憂外患嗎,先生何必嚇唬衛(wèi)某?!?p> 白衣書生笑道:“所以,西涼不能再亂,至少要再給殿下五六年的時間。”
“先生直言吧?!?p> “我將去北齊?!边@位白衣書生一臉平靜。
“北齊?”衛(wèi)康一怔。
“沒錯,”白衣書生點了點頭,繼續(xù)道:“如今能救大乾的,不在自身,而在于北齊,只要能說服北齊朝堂,對西魏用兵,哪怕只是重兵壓境,也要震懾住西魏,使其不敢有所作為。并且還要防止北齊與西魏聯(lián)合,同時進攻我大乾?!?p> “而自古以來,這種求穩(wěn)的方式,一般都是和親?!?p> 衛(wèi)康皺眉,聲調突然拔高道:“大乾祖訓:不和親、不賠款、不割地、不納貢、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在下知道,”白衣書生仍是一臉平靜,“所以才要在下過去。”
“西涼.....也離不開先生。”
白衣書生揮手打斷了衛(wèi)康的話,緩緩道:“大人,西涼已經不需要在下了?!彼弥隙ǖ恼Z氣加重話音道:“不再需要了?!?p> “西涼只需按照你我拿定的方略繼續(xù)前行即可,大乾的未來,終究是在殿下身上?!?p> “這些年我們?yōu)榱说钕聡I心瀝血,總算是成功了,萬萬不可前功盡棄。”
“安定的西涼,不是我這種魑魅魍魎該待的地方,我本就是個死去的人,那陰謀詭計疊出的北齊朝堂,才是我應該呆的地方。”
衛(wèi)康怔怔的看著面前這個白衣書生。五年前他初來西涼,自己還有些看不上他,誰知一番夸夸其談之后,只朝西魏遞出三封信,便攪的整個西魏宮廷朝堂混亂不堪,而其寫下的‘定涼策’,更是讓這片死寂沉沉的涼地重新煥發(fā)了生機。
而如今,天子初定,這位幾乎算是最大的功臣,便要趕赴北齊。
“大乾之未來,在于殿下,既然侯爺與太傅大人都敢賭,那么在下也不妨豪賭一場。”他露出灑脫的笑容,看著衛(wèi)康道:“呆在西涼,不過是成為西魏的一顆絆腳石,用些力也就踢開了,而在下去了北齊,便能成為西魏的眼中釘,肉中刺,即便要將在下拔出,也非得將自己弄得鮮血淋漓不可?!?p> 聽著這毛骨悚然的話,衛(wèi)康默默開口道:“先生已經下定決心了?”
“侯爺,三歲定八十,這句話還是你教我的,既然你我都相信殿下定能成為一代英主,那即便是舍了這身性命,又算什么?”
衛(wèi)康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在寒風中吹的有些刺痛,他轉過頭,似乎是不愿意讓這位軍師看到什么。
“只要能有這五六年時間,西魏在想動手,也得等到十年之后,在下一一人之力,若能拖得大乾十年安定,自然是值得?!?p> “你可不能死,你說過,將來是想要做帝師的?!?p> 白衣書生聞言笑道:“那的確是在下此生最大的心愿。”
衛(wèi)康長嘆一聲道:“我會給那位李將軍修書一封,先生可先在北地收集消息,再做打算?!?p> 白衣書生躬身行禮道:“多謝殿下?!?p> “何時出發(fā)?”
“明日吧,在下孑然一身,也沒有什么好準備的?!?p> 衛(wèi)康轉過頭,看著白衣書生,兩個眼睛死死的盯著他。
“侯爺,這都是為了大乾。”
衛(wèi)康悵然,狠狠的一巴掌拍在書生肩膀上。
“走!陪老子喝酒去!”
白衣書生頓時臉色發(fā)苦,滿不情愿的被衛(wèi)康給拖走了。
第二日夜,一輛緩緩駛出城門,漸漸消失在風雪中。
衛(wèi)康獨自站在城樓之上,默默的看著那輛馬車消失在黑暗中.....
你啊,早就已經是帝師了。
身后黑暗中傳來微弱的聲響,衛(wèi)康耳朵一動,開口道:“都安排下去了?”
“已經將北齊所有情報網都交付軍師大人,并且暗中派了兄弟們跟隨左右,確保軍師安全抵達北地?!?p> “嗯,”衛(wèi)康淡淡開口道:“到了北地,便只挑個自幼在北齊長大的兄弟跟著,其余人都回來吧,另外軍師的新身份,也得盡快布置妥當?!?p> “另外,觀海樓傳來了一封消息,請侯爺過目?!?p> 衛(wèi)康眼中精光一閃。
終于來消息了嗎。
.......
東臨城側,大海之上。
古梟雄有詩云:東臨碣石,以觀滄海。這東臨城的名字便是由此而來。
東臨城位于大乾最東側,毗鄰大海,藏風納海,位置極佳,是一座天然的海港。
不少海外商客往來多會于此,這里便逐漸成為了一座極富異域風情的城市。
東臨城不僅以商聞名天下,在大乾人心目中,東臨城更出名的,還是還孤懸海外需要乘半日海船方可抵達的觀海樓。
用武道圣地來形容這地方似乎一點也不為過。
近百年來,從這走出的俠客,幾乎個個都能名震天下。
觀海樓上,一個曼麗的身影站在九層高塔的塔尖之上,海風微撫,衣襟擺動,好似仙人下凡。
那女子臉上蒙著一層面紗,看不真切,不過從那秋水般的雙眸可以看出,定然是個美人胚子。
她抬起長蕭吹動起來,以蒼涼清幽的蕭聲洗凈大海潮聲,忽高忽低,忽明忽暗,又如細雨連綿若有若無,最終一首曲散,天地間只剩一片寂靜。
“好!”一個少年輕浮的聲音打破了這一刻的平靜。
少女站在塔尖,雙眸淡淡的朝下掃了一眼,并未理會。
“娘子!該下來吃飯啦!”那少年見少女并不理會她,又連忙喊了一聲。
少女雙頰爬上一絲嫣紅,她一個縱步,在檐角處幾個借力,輕飄飄的落了下來。
少年見狀連忙笑嘻嘻的迎了上去。
“不準喊我.....娘子!”那少女氣的不行,用腳狠狠的踢了少年一下。
少年一個退步便躲了過去,臉皮極厚的笑道:“你不是我的娘子那你是誰,錢老可是都已經將你許配給我了。”
少女一梗,氣咻咻的一甩袖子說道:“那也不行,我們還沒成親,不準這樣喊!”
“行行行,都依你都依你?!迸d許是瞧出了少女的臉皮薄,少年也是不愿繼續(xù)為難她,“你方才吹得什么曲子呢?還挺好聽的,教教我唄?!?p> 少女鄙夷的看了對音律一竅不通的少年一眼,徑直朝外走去。
兩人嘰嘰喳喳間,或者說是少年嘰嘰喳喳說個沒完,已經來到了一座閣樓當中,一個身材極為矮小的老人站在門外,瞧見兩人走來,便笑呵呵的進了屋。
待幾人坐下,老人瞧著少年夾起一塊雞翅塞到少女碗里,她滿是無可奈何的表情,不禁哈哈大笑。
“好了好了,皓初啊,你可就別為難她了。”
見老人也開口了,少年不禁露出一個尷尬的笑容,悻悻然的收回筷子。
“消息可否傳到西涼去了?”
見到老者露出嚴肅的神情,兩人也是放下碗筷,嚴肅道:“樓主,已經傳過去了,只是這份消息的來源并不是十分可靠,我也在信中說清楚了。”
“無風不起浪,既然有些個動靜,那邊必然是有人在暗中行動,告知西涼那邊暗中提防即可?!?p> 少女微微點頭。
“對了,李將軍已經走了?”
“是啊,昨天夜里便興沖沖的跑了。”
少年嘴里咬著菜,含糊不清的說道。
少女見他這副模樣,惡狠狠的踩了他一腳,弄得少年倒吸一口涼氣,艱難的將口中菜一口咽下。
“既如此,那北邊也可暫得一時安穩(wěn)?!?p> 他又看了看少年,笑著問道:“皓初啊,明年恩科,可有把握?。俊?p> 少年揮了揮手,豪氣的喊道:“簡單!”
少女則在一旁冷笑道:“你的字到是和你說的話一般,氣勢十足。”
少年則是不以為恥,反而笑嘻嘻的靠近道:“那你教我練字,如何?”
看著少年那賊兮兮的表情,少女哪能瞧不出他這心思,冷哼一聲道:“沒興趣?!?p> 老人無可奈何的看著兩人。
“好了好了,既然如此,那皓初你過幾日便啟程吧?!?p> “這么早?”卻是兩人異口同聲的問道。兩人相視一眼,少女頗為傲嬌的將頭轉了過去。
“不早了,京城如今現(xiàn)在極為混亂,有些安排還得早做打算?!?p> “不就是去輔佐那小皇帝嘛,放心,交給我了?!鄙倌昱牧伺男馗?,仰著頭說道。
“你先能通過科試再說吧?!鄙倥褪乔撇粦T他這副得意洋洋的樣子。
少年眉毛一挑,笑嘻嘻的道:“那我們便打個賭,若是我金榜題名,哦不,若我能當上那狀元公,我們便不去管那婚約,直接成親如何?”
少女氣的臉色通紅,本想一口開口數(shù)落幾句,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只得氣咻咻的站起身,輕輕踢了少年一腳,飛一般的逃出屋子。
老人笑呵呵的看著少女離去,這才轉過臉正色道:“給李將軍那件事物當真有用?”
“你不是都瞧見了嗎,連海邊的礁石都能炸裂,放在戰(zhàn)場之上自然是所向披靡。”少年斜側在地上,懶洋洋的回答道。
“嗯,”矮小老人摸了摸胡須,繼續(xù)道:“那永王似乎有所動作....”
少年抬眸有些不耐煩道:“我不想去理會這些事,若不是為了這樁婚約,我才懶得去攪這趟渾水。”
老人面色不變,笑道:“老夫自然知道你的意思,只不過你可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老夫不讓你娶我這位外孫女的話.....”
少年臉色變得極快,連忙點頭哈腰的跑了過來,給老人按了按肩膀,笑嘻嘻的道:“外公,放心,不過就是個永王而已,手到擒來的事情,您放心,這事交給我了!”
“這還沒成親,便喊上了?”老人打趣道。
“遲早的事,遲早的事嘛?!?p> 少女出了閣樓,沿著屋頂一路飛掠,很快便來到了一處極大的校場之上。
場內密密麻麻站立了數(shù)百人,見少女過來,齊聲喊道:“拜見少樓主!”
“嗯?!鄙倥膽艘宦?。
一人快步上前,在少女面前低聲問道:“少樓主,今日是每月操練之日,不知少樓主要考較什么功夫?”
少女腦海中浮現(xiàn)出少年賤兮兮的笑容,不禁有些咬牙切齒道:“練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