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城：“我知道，你們駐守此地一共只有兩個營，八百多人，接到的是死守的命令。你們必須守到京滬線上的部隊撤退完畢……所以，你們做好了決死的準(zhǔn)備。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們，你們完成阻擊任務(wù)后，大多數(shù)人不必戰(zhàn)死在此?！?p> 柯城能說出四行倉庫的部署情況，這話也算是猛料了。
謝旌元看著柯城的眼睛，審視著他，像是在審視一個間諜密探。
“你怎么知道我們有多少人？”
“我知道的比這個還多……明天，就有租界當(dāng)局的人來，你們千萬別以為他們是勸降來了，可以考慮考慮他們撤退的建議?！?p> 謝旌元：“你是租界派來的？”
柯城環(huán)顧著周圍，說道：“不！我只是碰巧知道一些事。這個地方易守難攻，用得好，當(dāng)然八百人可以當(dāng)八千人用。但這瞞得了一時，瞞不過一陣?！?p> 謝旌元：“你還懂這個？”
“我家就在這倉庫附近……”柯城指著外面，“我知道這附近有一個大型的煤氣鼓。日本人這兩天打四行倉庫，用了速射炮，但不敢用山野炮，更不敢用飛機(jī)炸，就是忌憚那玩意。”
“他們忌憚什么？”謝旌元非常驚訝，這可不是一般市民能知道的。
柯城知道自己的話被他聽進(jìn)去了。而日軍之所以被阻擊在橋?qū)γ?，的確是忌憚這邊的煤氣鼓。
因為四行倉庫一開戰(zhàn)，租界當(dāng)局就跟日本軍方交涉過，雙方打歸打，不能轟炸到煤氣鼓，一顆子彈都別往那邊打。這個煤氣鼓要是爆了，方圓幾個平方公里范圍都會被夷為平地。日軍沒有辦法，所以打得再艱難也不敢用飛機(jī)轟炸四行倉庫。
韓憲元大手一揮：“別聽他瞎扯，滿口胡說八道。謝團(tuán)長，你審問完了趕快叫人把他弄出去?！闭f著，他就抓起一枝卡賓槍，走出臨時指揮部。
謝旌元指著韓憲元的背影對柯城說道：“你都聽到了，團(tuán)長把你當(dāng)成日本人的探子……你還知道什么？趕快說?！?p> 柯城知道他好奇，指著韓憲元低聲說道：“不管你信不信，韓團(tuán)長活不過今晚……而謝團(tuán)長，你要為了這八百個兄弟的生死考慮了?！?p> 謝旌元冷笑道：“你前面說的話嘛，我還覺得還能聽，這會你倒成算命的了？”
柯城知道謝旌元在阻擊完成后會活下來，這跟此人秉性有關(guān)。他作為軍人，有鐵骨錚錚的一面，也有圓通善謀的一面。自己這一番云山霧罩的話，雖然不至于把他弄迷糊，但一定會讓他把自己留下來。
“謝團(tuán)長，既然我游過這條河，就沒打算游回去。更何況，現(xiàn)在就算是我想走也走不了吧？”
謝旌元知道他說的什么意思，只是柯城如此的淡定，讓他也覺得是個奇人。
“是啊，現(xiàn)在你想走也不行了。你說我們有兩個營的兵力，又看了我們的部署，對岸的日本人可不知道這個。要是你這一走，會暴露我方的部署嗎？”
“當(dāng)然不會，但是，你不能冒這個險啊。萬一呢……”
“那還是按韓團(tuán)長的意思來，給你腦袋瓜子來一槍？”
“你可不能這樣，我來時，河對岸可是有人給我鼓過掌……打了這么多天，你也看到了。對岸的市民和那些老外、各國的記者們，之所以如此崇敬你們，很多人站在岸邊脫帽致敬，還有人冒死游過來送東西，不是因為你們跟日軍一樣殘暴，而是因為你們在強(qiáng)敵面前的意志力。我敬佩你們，敬佩這里每一個人。”
“那你現(xiàn)在給我出了一道難題啊。老韓也是，屁股一拍就走了，讓我在這聽你神叨叨的說這些，你說我該怎么辦？”
“就我剛才說的，要是那些神叨叨的話印證了，我們再談如何？”
謝旌元沒說話，柯城知道他在權(quán)衡，而最后的結(jié)果，一定是把自己囚禁起來。
“那好……來人！”謝旌元一招手，兩個警衛(wèi)人員跑過來。
謝旌元指著柯城，“把這個小神棍押下去……你不是喜歡聽槍炮聲嗎，也說日本的飛機(jī)不會來嗎，那就……就把他綁在頂樓上吧?！?p> 柯城有些哭笑不得，但這不能怪誰，要怪只能怪自己沒遮攔的一通神侃。
柯城被警衛(wèi)綁在了六樓靠后的一個柱子邊，并不是真的放在了樓頂上。
倉庫的六樓是524團(tuán)的機(jī)槍陣地，因為這里居高臨下，火力部署得最猛。所有的機(jī)槍手都在這里，他們滿身塵土，滿臉的倦容，此刻都躲在掩體和柱子后面。
當(dāng)然，六樓也是日軍的速射炮和機(jī)槍重點照顧的地方。
從一樓走到六樓，柯城看完了所有的陣地。此時的四行倉庫，就像是一個斗士，赤裸著一身遒勁的肌肉，又纏滿了綁帶，屹立在蘇州河畔。
所有看得見的地方，都是彈痕累累，許多地方被打得裸露出鋼筋，滿地的水泥塊和碎屑、彈殼。整棟樓要不是鋼筋水泥澆筑而成，這地方恐怕早已坍塌。
柯城被扔在六樓后，押他的小警衛(wèi)還是給了一頂鋼盔給他。畢竟打起來后，那些流彈和迸濺的水泥塊都不長眼睛。
柯城說了聲謝謝，就靠著柱子休息。
此刻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等待。
這一夜，日軍打了幾槍后就再沒開槍。估計這是日軍的試探，這種試探引來其他樓層守軍的還擊，而六樓的機(jī)槍手們都沒動，似乎這根本不關(guān)他們的事。實際上，他們都清楚了日軍慣常的套路。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一陣震耳欲聾的槍炮聲驟然響起，是日軍發(fā)起了又一次攻擊。
只見那些本來懶洋洋的士兵，此刻就像是彈簧被放開一樣，迅速就蹦到了自己的陣地戰(zhàn)位，開始進(jìn)行還擊。
柯城以前在“青牛寺”雖然也接受過陸軍戰(zhàn)術(shù)訓(xùn)練，但并沒有真正體會過陣地戰(zhàn)的烈度。
這一打起來，簡直可以說讓人根本沒有勇氣伸頭觀察和還擊。尤其是速射炮打在墻體的聲音，“鐺鐺鐺……”的巨響。
還好，日軍94式速射炮的威力有限，只是人的耳朵根本受不了。
柯城只覺耳朵瞬間就失去了聽覺，眼前只看到飛濺的石塊和塵土，
那些士兵似乎已經(jīng)麻木，匍匐在戰(zhàn)位，抓起機(jī)槍就開始還擊，根本不在乎周圍的一切，沒有一絲一毫本能的躲避。
饒是柯城這樣的殺手，都不得不驚嘆，這些血性的士兵，以血肉之軀在彈雨中、在堅硬的水泥框架內(nèi)……每一個人幾乎就是最堅強(qiáng)的斗士。
這一輪攻擊持續(xù)了接近半個小時，然后才住手。六樓的守軍有兩人被擊中身亡，五人負(fù)傷，這應(yīng)該算是一個比較小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