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東窗事發(fā)
“有本啟奏,無本退朝!”欒公公上前一步,宣示早朝開始。
“老臣有事啟奏?!?p> 太宰姬仁輔當先開口,只見他站出隊列,手執(zhí)玉笏,躬身奏請。
古震頓時心下一緊,掌心冒汗:難道此賊如此急不可耐,這般便要直稟圣上,舉發(fā)于我?
“準奏。”
御座上蕭珝面含微笑道。他肌膚白凈,五官清秀,長一雙丹鳳眼,生兩彎柳葉眉,予人一種特異的嫻雅雋秀。
姬仁輔先睨了一眼立于右側(cè)行首的古震,這個蹊蹺舉動,瞬時令古震心頭大震,惶惶不安。
“圣上,”姬仁輔道,“月前郢州水患,數(shù)十萬流民涌入臨近州郡,司州、江州等地府倉均已告急;此外,霍州一帶有千余饑民聚眾叛亂。臣請降旨賑災剿匪?!?p> 他單單稟述水患一事,于反詩只字未提。古震滿腹狐疑,不知其用意何在。然既見他隱而不發(fā),便也稍適松了口氣。
“姬愛卿,”蕭珝道,“郢州水患之事朕已交由卿全權處置。卿乃先帝欽點之輔政大臣,又于國事甚為熟稔。是否放糧,何時開倉,如何賑濟,卿審慎把握即可,無須向朕一一贅述?!绷攘葦?shù)語間,顯然對其無比垂信。
“老臣謹遵圣旨。”姬仁輔稱心遂意,退歸原列。
蕭珝即位初時,以捷雷之速培植太尉侯景、皇城司等一干帝系勢力,實令姬仁輔猝不及防。爾后他便小心行事,暗中部署,唯恐有朝一日新帝蕭珝突施狠手,翦除姬姓一族勢力。然而幾年下來,蕭珝對他始終恭敬如初,朝政無論大小事務,皆會征詢其意見。長此以往,姬仁輔才漸漸卸去戒心,重歸于權柄爭斗;近兩年更是志得意滿,掌控了尚書臺、中書臺一多半的機要位置。
“古將軍。”蕭珝轉(zhuǎn)朝古震。
“臣在。”
“適才姬太宰所奏請,有關于霍州流寇作亂一事,還須煩勞大將軍調(diào)遣兵馬,早日剿除叛亂,還百姓以安寧?!笔挮嶆告刚f道,語氣中不乏有恭敬之意。
“臣領旨?!?p> 古震心中有事,正自忐忑不安。于蕭珝所言只隨口應下,至于如何、何時出兵剿匪,全然無心打算。他兀自胡亂揣測:圣上居廟堂之高遠,未必便可獲知反詩一事;姬仁輔那老賊明明施下毒計,此時卻不參我,亦不提及,莫非另有所圖?余人之中或有知情者,但不見得敢站出來告發(fā)他柱國大將軍……幾番思量下來,慰薦撫循,漸沒了開始那般的急張拘諸。
早朝風平浪靜,爾后的兩個多時辰,各級官吏逐一向圣上呈稟大小簡繁諸事,無一人提及反詩之事。
眼見午時將近,按循例,朝會即告結(jié)束,古震暗中長吁一口氣。
“有本早奏,無本退朝。”
半晌,見再無朝臣站出來啟奏,欒公公上前醒示一聲。
堂下無人作聲,欒公公自轉(zhuǎn)身恭請圣意,蕭珝輕點了點頭。
“退……”
“且慢!”
突如其來,大殿之上傳出一聲喝止。欒公公口中“朝”字還未及喊出,只得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蕭珝亦剛離座起身,準備下朝。聽聞有人發(fā)聲,旋即復又落座。
“是哪一位大人有事要奏?”欒公公朝堂下望去。
“微臣有事啟奏?!?p> 但見左首文官站列中間走出一人,雙臂抱圈,俯首深躬行禮。待他禮畢抬頭,古震見著了登時如遭雷擊,目怔口呆。此人黃面短須,竹清松瘦,不是旁人,正是廷尉章鐵!
“章愛卿,所奏何事?”蕭珝問道。
“回稟圣上,微臣日前得獲一首詩,當中暗藏大逆之意。臣自覺此事殊大,故奏請圣上知悉?!?p> “反詩?”蕭珝雙眉一蹙,臉色瞬息間變得異樣冷峻。
堂上眾臣聽得圣上口中道出“反”字,頓時相互間交頭接耳,竊竊私議,不時有人將目光偷偷瞄向古震。本以為至少今日朝會大可風平浪靜安然度過,誰料奇變陡生,終是在劫難逃。古震此時雖心慌意亂,但于面上仍是坦然自若,只低頭細細聆聽章鐵要如何奏稟此事。
“正是反詩?!闭妈F繼續(xù)道,“那詩被人提于江畔酒樓的粉墻之上,微臣已命人原樣謄抄下來?!闭f罷,他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張紙,雙手奉上,自有太極殿中的內(nèi)侍太監(jiān)上前接過,轉(zhuǎn)呈于欒公公。
“圣上。”欒公公小心翼翼將那盛有紙張的朱漆托盤遞至蕭珝跟前。
“你來念予朕聽。”蕭珝合上一雙鳳眼,上身往后倚靠椅背。顯然這一早上數(shù)個時辰不休不止的朝會著實令他疲憊。
“這……”
欒公公面露難色,遲遲不敢奉旨。他心思細膩,既已明知是反詩,恐當中有一些大不敬的污言穢語。當著文武百官之面誦讀,若反詩冒犯了天威,駁了圣上顏面,雖是奉旨誦讀,仍免不了要吃一頓訓斥。
“無妨?!?p> 蕭珝知他心思,復又催他念誦。欒公公無奈,只得遵從。
他小心捏起托盤上那紙張,徐徐展開,斜側(cè)過身子,大半面朝向蕭珝,小半面朝向殿上群臣,爾后調(diào)高嗓音,尖聲念道:
“手握乾坤倚龍泉,斬邪扶正解民懸;
蕭蕭霜飛十月間,梁雁北歸玉門前?!?p> 欒公公當廷念誦,群臣無一不伸長脖子湊耳去聽。他們之中雖有人事先獲悉反詩一事,但均是齊東野語,道聽途說,壓根兒不知這反詩究竟寫得甚,怎的反。而今恰有機會一聽,無人不好奇心大作。
區(qū)區(qū)四句詩,一霎間便念完。欒公公全然不察,心下暗道:此詩似是一首豪俠之作,亦沒有用甚大不敬之詞,怎么好說是反詩?爾后轉(zhuǎn)念又想,定是自己才識淺薄,不明深意。于是他扭頭偷偷瞧堂下文武百官,卻見到他們一個個臉上大都也是一副如墜煙海、似是而非的神情。
欒公公回望圣上:蕭珝仍是那一副雙目緊閉,仰面后倚的姿勢,稍有不同之處是,此刻他柳眉緊蹙,眼丹流轉(zhuǎn),顯然腦中在反復琢磨思慮剛剛那幾句詩。
猛然之間,蕭珝身子向前一挺,柳眉倒蹙,鳳眼圓睜,沖口而出:
“手斬蕭梁!”
待在一旁侍奉的欒公公被他倏地坐挺嚇了一跳,又聽到他口中“手斬蕭梁”四字,登時一怔,隨即想到剛才自己念得那首反詩,瞬間恍然大悟。
“哎喲喂,老奴該死!”欒公公一臉驚惶,噗通一聲便跪倒在地。
那“手斬蕭梁”四字道出,滿殿朝臣盡皆聽到。再何其愚鈍之人,此刻亦都茅塞頓開,大徹大悟。眾人心中無不嘆服:當今圣上果真才思敏銳,竟一眼便識破了那反詩當中如此隱晦的玄機。
一時間,舉殿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