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塵埃落定
“爹！”
屋外傳進男孩兒的聲音，是義子燕玨于院中四處找尋古震。
“爹在這兒。”古震應聲坐起。
燕玨聽到聲音，一陣風似也的奔進屋內(nèi)，四下張望：他看到義父坐于榻邊，神色有一絲哀傷；地上有一個木匣子，里面跌出來一摞一摞好些紙張，木匣子周邊還散落著不少繽色寶石；最驚奇的是，義父坐著的床榻下邊還開著一扇小門。這間屋他進來玩過很多次了，還從未發(fā)覺那處有個小門可以開啟。
燕玨此時年紀尚小，但個性頗為乖覺。他隱隱感覺到義父此刻的情緒不好，自己不該貿(mào)然上前去，但又不好立馬跑開，只好停住不動。
“燕兒，你來。”
見義父朝自己招手，燕玨這才跑過去古震身邊。
“燕兒，如今你娘親不在了。爹往后出征打仗，不在府中，若有人欺辱你姐姐、妹妹與弟弟，你該當如何？”古震輕撫著義子的頭發(fā)，神情縱是傷郁，仍勉力擠出一絲微笑。
“燕兒是男子漢，自當會保護好大姐、二姐、三妹和小弟，爹不必憂心?！毖喃k想也不想，脫口而出。言辭間斬釘截鐵，雙眼里目光堅毅。
“好！”
古震心中一陣大喜，他本以為燕玨無非會說一些“娘親定會回來”、“爹不要出征”等諸如此類的孩童言語，卻沒料到他小小年紀卻道出了男子漢云云，哀郁心緒頃刻間拂掃大半。
“往后爹不在府中時，你便是家中唯一的男子漢！”
“爹在不在府中，燕兒都是家中的男子漢。爹在府中時，家中便有兩條男子漢！”燕玨小嘴一噘，高聲強調(diào)。
“哈哈哈哈！”古震朗聲大笑，“你這小男子漢，可別光顧著嘴上厲害，爹出征前教你的那套拳法學得如何了？”
“自是練得不差。爹若不信，我耍給爹瞧瞧?！闭f完燕玨捋起衣袖，便要就地耍拳。今日回府以來，他還未見過義父如此放聲大笑，自要拼勁全力，哄他開心。
“打住，改日爹再考校你?！惫耪鹦χ鴶r住他，“我且問你，看你知是不知，你弟弟現(xiàn)在何處？”
古震回家半日，至此時還未見著古夏。他原以為夏兒在此屋當中，來時卻沒有瞧見。
“回爹的話，自娘親不見后，弟弟便由大姐親自照料。大姐的屋在西邊，娘的屋在東邊，夜間照看起來甚是不便，大姐遂將弟弟搬至自個兒屋中照看了。”
“哦！原是如此?！?p> “走，爹！我?guī)デ频艿?！”燕玨拉起古震的手便要走。
“好！不過你得先幫爹把地上散落的紙張、彩石都收拾到那木匣子當中，再把匣子放到格中關(guān)好?！惫耪鹦χ鴩诟赖馈?p> “好咧！”
小孩子動作快，不一會兒便把地上的田契、房契、賬簿并脫落的珠寶玉石都收拾好了，又重新放回暗格之內(nèi)，合上暗門。
“咱們兩個男子漢之間約守一個秘密：那便是此處暗格，只你知我知，不可再告訴旁人。燕兒可敢答應爹？”古震擔心小孩子家口無遮攔，此時若不告之，日后保不齊將這暗格之事四處揚說，故想到用此條方法來稍以約制。
“那又有何不敢！燕兒定當守口如瓶！”燕玨凜然應道，似是果真應承約守男子漢之間天大的秘密。
“走吧，帶爹去瞧你夏弟?！?p> 古震站起身，與燕玨一同出了屋。孩子的純真爛漫，令古震頹傷的心緒大大舒緩，他現(xiàn)下既已知甄氏是自行出走，便不必再憂心揣測她是否受到脅迫暗害，性命自當無虞。只待日后慢慢尋回甄氏，再問她出走緣由便是了。
“爹，你看夏兒。”
婉容已從她屋中內(nèi)間抱出了古夏，捧至古震跟前。
古震忙雙手接過，小心捧于懷中。當日領(lǐng)兵出征之時夏兒還未及滿月，一晃如今已經(jīng)半歲了。
與那時相比，懷中的嬰兒自然已經(jīng)長開了不少：頭發(fā)烏黑細密，大眼睛咕溜溜打轉(zhuǎn)，伸出一雙嫩藕般的白胖手臂便要去揪古震的胡子；古震沖他咧嘴一笑，他亦跟著笑，露出兩顆梨渦，如甄氏同一般的雋秀清麗。
甄氏出走時，古夏尚未斷奶；幸虧將軍府高門大戶，聘得數(shù)位乳娘輪番哺育，再加上長女婉容日夜悉心照料，顯然嬰孩的成長并未受到影響，一看之下便知十分健康。
古震看他多了，難免又記掛起夫人甄氏，不自覺的心中又升起幾分哀傷。他將孩子交還給婉容，起身說道：“爹去一趟建康府衙。”
古震心中還是放不下焦慮，總想知道現(xiàn)下是否有尋得甄氏新的蹤跡。
兩歲的小女暮容以為父親又如上次出征一般離開許久不得見，上前抱緊古震的大腿嚎啕大哭，不愿他離開。
“暮兒乖，爹這次很快便會回來的?！蓖袢菽托陌矒嶂?，暮容才依依不舍的撒開小手。
古震心一橫，快步離開府中，急奔建康府衙。
快馬一炷香的時間便到了，見著建康令孔大人，古震備細詢問。那建康令孔奐，字休文，是圣人孔子的第三十一世孫，為人剛直，與古震亦素有往來。然而聊得許久，孔奐只將這數(shù)月來建康府衙役于城中城郊各處的查詢之所、查詢方向一一稟知古震，唯獨未提及是否有查得甄氏蹤跡。話至此處，孔奐亦是面有愧色。
古震自是明了他的言外之意：建康府衙這方眼下依舊是尋無所獲。自己亦無法明言甄氏是自行離家出走的，只得再三拜托建康府衙繼續(xù)追尋，那邊孔奐自是應承，不在話下。
之后數(shù)月，建康府衙役并將軍府仆婢繼續(xù)滿城搜尋，將找尋范圍擴大至建康城周邊一百里。所有人執(zhí)畫像找尋時自不能說是大將軍夫人失了蹤，只推說是大將軍府上的一名婢女。此期間，圣上亦聞知古震家中變故，特召古震入宮予以安撫，并調(diào)遣一隊禁軍協(xié)同建康府衙搜尋。古震往來于建康、吳郡及周邊郡縣，但凡聽得蛛絲馬跡，便飛奔趕去查證。如此數(shù)管其下，甄氏始終如石沉大海，沒露半點行蹤。
春去秋來，自甄氏出走，已近一載。眼見城中城郊各處都反復搜得遍了，建康府衙掌梁都建康大小治安事務，巨細繁多，總不能只為單尋一人而荒棄百務。漸漸的，每次找尋的衙役人數(shù)越來越少，直至再無一人參與；將軍府這邊，所有仆婢日日找尋了近一年，也都找得乏了，能不去的便不去，便是去了的也都心不在焉，草草了事。
與此同時，雖聲稱是搜尋大將軍府失蹤的女婢，然而紙終究包不住火，市井坊間陸續(xù)有了謠言：說將軍府找尋的哪里是什么女婢，尋的其實是大將軍夫人；那夫人長得真是傾城絕色、風姿綽約，而大將軍已是暮色黃昏，兩人根本不班配；大將軍夫人耐不住房中寂寞，另尋了良配雙雙逃走了云云。
古震初時聽聞這些謠言怒不可遏，但轉(zhuǎn)念想來：無風不成謠，何況夫人確系出走，又如何去破除謠言，自證清白呢？人言可畏，任由謠傳四起，中傷自己與朝廷的顏面姑且不論，萱容、燕玨、暮容、夏兒等一干孩子們漸漸長大明事理了，怎能讓他們因此而處處為人恥笑？
數(shù)夜未眠，幾番權(quán)衡之下，古震終于痛下決斷，停止找尋甄氏；同時，為甄氏立一座衣冠冢，對外只推說夫人急病亡故了，藉此堵住坊間悠悠眾口。
擇一吉日，古震大張旗鼓為甄氏衣冠下葬。年紀小的如燕玨、暮容，自當以為母親果真病故了，哭得傷心絕倫；年紀大的如婉容、萱容，雖知曉實情，然而心中亦是傷痛，她們不解母親何故忍心拋家棄子，離所有人而去。
塵埃落定，古震復又出征各地。每到得一處，私下里，他仍會悄悄打聽有無建康方向來的女子，那女子身形容貌與甄氏是否相像。屢屢失意后，漸漸的，甄氏的音容笑貌在古震腦中已模糊不清了；他自己也漸漸相信，甄氏也許早已不在這人世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