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曹操接到了王允的書信后,郭汜也收到了賈詡的軍報。
本來郭汜正在擔(dān)憂陳兵陳留的曹操,而不敢輕動之時,誰知第二日曹操便大張旗鼓的去了青州,郭汜喜出望外,在斷定曹操大半兵馬全都去了青州,而斷無可能在領(lǐng)兵追擊自己之后,隨即提潼關(guān)全軍,急速向長安挺進。
而長安方面,呂布率軍圍攻郿塢整整五日,李傕就是堅守不出,而郿塢城墻高大堅固,各種攻城方式,一時之間竟也奈何不得。呂布升帳召集眾將商議,也是一籌莫展。董卓耗費民力所修建的城堡,確實非同凡響。
呂布焦慮異常,匆匆讓眾將退下再思破城之法,自己則在帳中跺來跺去,足足走了有一刻鐘,也沒想出什么好方法,疲憊氣惱地癱在帥椅上,閉上眼睛,揉搓著自己的太陽穴。
只聽到緩緩走進的腳步聲,輕盈若蝶,伴著淡淡的丁香花的味道。呂布睜開眼,看見貂蟬端著一杯清茶,放在帥案上,忙直挺起要搬坐好。
“你怎么來了?這幾日戰(zhàn)事吃緊,我從長安回來就帶兵來圍郿塢,米來得及回營看你,不過再給我五日就好了,這前線危險,你還是快回后營去?!眳尾紦?dān)心的看著貂蟬。
張遼將她從郿塢救出后,一直將貂蟬安置在長安虎豹騎的北大營,呂布當(dāng)日從長安返回后,已是深夜,便沒有打擾貂蟬,天一亮點了兵馬便來圍郿塢,說來兩人自董卓死后還沒見過彼此。
貂蟬穿著素白的襦裙,依舊膚若白玉,娉婷裊裊,只是經(jīng)歷了這么多不免面帶疲憊,心有悲涼,倒是比呂布初見她時,更添了幾許惆悵,但卻要比當(dāng)日那個阻止自己獵獐子的小姑娘更具韻致,更加惹人心疼了。
“張遼將軍聲名遠播,不在前線殺敵,卻留下來保護我,我終究心有不安,便求他帶我來見你,這樣也好把他回前線,或許能幫你些什么。”貂蟬說著繞到呂布身后,輕輕的用水蔥般的手指幫呂布按著太陽穴。
貂蟬的指尖一碰到呂布的皮膚時,呂布整個人酥麻了,心中又是欣喜又是心疼。
開心的是,這一幕自己不知想象了多少遍,他本以為救出貂蟬,等和她成婚,日漸相處,才能有此番心意相通的日常;而心疼的是,貂蟬見到自己,連寒暄都省去了,這半年來她心里怕是看過了許多世事浮沉,心死燈滅才會把小女兒的矜持嬌羞全部拋掉。
呂布拉下她的手,怔怔地望著她,此刻才知道眼波橫若秋水,不僅僅是顧盼生輝,也夾帶著暮秋的寒意與憂思,貂蟬也不答話,任由他握著自己的手。
她知道眼前這個人愛她至極,甚至愿意冒著身家性命的危險,殺了董卓也在所不惜,她想著,或許自己應(yīng)該報答呂布,給他自己所有的溫柔和關(guān)切,甚至嘗試慢慢地去愛上他,雖然現(xiàn)在自己做不到,但至少應(yīng)該感激他吧。
但世道有時候可笑至極,她喜歡的,那個曾經(jīng)信誓旦旦要護她一世周全的人,權(quán)衡利弊,遠走他鄉(xiāng),甚至另娶他人;但她從未愛過的,那個殘暴無常的人,那個助紂為虐的人,卻一個為她使天下傾覆,一個為她令梟雄殞命,譬如死去的董卓,譬如眼前的呂布。
“貂蟬,司徒大人說,此間事了,便為我們主婚,我終于等到今日,這半年來你受苦了,是我無能,讓你身陷這等風(fēng)波,但今后我保證,我一定好好保護你,寸步不離。”呂布太久沒見她,心中無限深情欲訴,但真到開口是,卻是有些語無倫次。
貂蟬笑了笑,撫了撫呂布的發(fā)冠,“剛剛還說要把我送走呢,溫候變卦如此快?”
呂布急忙說,“你若真的不想走,那就留在帳中,我多派護衛(wèi),想來也無人敢闖我呂布的大營。”
呂布素來英氣逼人說一不二,但跟貂蟬說起話來,都不由地有些憨憨的神色,貂蟬見他這副樣子,也不禁放松了許多,笑著問他:“我侍奉董卓半年,溫候為何還要娶我,你,當(dāng)真不在乎嗎?”
貂蟬雖然戲謔地問他,呂布見她這番神態(tài),更加心疼,一把把她拉進懷里,緊緊的抱著她,一個一個字堅定的從嘴巴里吐出來:“今生今世,我只要你一人,你便是你,不管經(jīng)歷過什么,你還是你,而從今以后,讓我來護你周全,往事已矣,我也為你親手斬斷了。”
話一說完,呂布又用力地抱了抱她,然后看著貂蟬的臉:“你知道嗎,董卓死的時候,血染了一地,我看著他的血流干,整個人貼在長階上,便覺得,此人過往所有的光景,也許只是幻境一場,或許根本就沒存在過,而我的長戟,劈開了一個新的世界。從今往后,我的這個新世界里,終于有你了。”
貂蟬輕輕地撫著他的背,微微的閉上雙眼,心中卻不禁大慟,回想著她跟呂布的每次見面,仿佛都是帶著算計的心思,可誰曾想這世間竟是如此可笑,你真心相待的人,總能因為各種家國天下,宗族門閥的理由,將你放在一邊,而偏偏你經(jīng)營設(shè)計的人,卻為你押上了全部的身家性命。
罷了,這亂世之中,一個女子,懂得了這許多,又有何裨益呢?還不如那些身居閨閣的女子,乍看春光和煦,暖風(fēng)綿綿,一眼望見一個落入心扉的人,便認定此生,生死無悔,哪怕不幸遇到的是個薄情之人,一腔癡恨,也僅向那一人傾注而已,斷然不會看到這世間的殘酷真相,男女情愛之事,終究是用術(shù)者負人,用心者負于人。
這一夜貂蟬睡的甚好,過去的半年,董卓雖然待她也極好,但終歸是日日小心謹慎,生怕一句話說錯,耽誤了王允和呂布在外的計劃,而今心防盡釋,左右不必擔(dān)心身邊的人再看破自己什么,因為眼前的呂布頂多也就看破自己不愛他而已,可她如今卻算準(zhǔn)了,他就算看破也不在乎。
此時此景,貂蟬倒是愿意好好的去了解呂布,畢竟呂布也許是這世上唯一一個愿意為她犧牲性命的人,貂蟬總歸,希望他好好的。
又過了五日,曹操的信終于送到了幽州前線的袁紹大營,信中所言皆是董卓被殺,王允被李傕郭汜合并圍困云云,只在結(jié)尾時用戲謔的口吻落筆了一句:“如今京城之亂,乃天下英雄待時而動,建功立業(yè)之良機,而躊躇之間,為君所憾者有三,一為百姓渡劫遭厄,二為西京戰(zhàn)火成墟,三為美人落于賊手,然大英雄每含恨而奮起,待本初幽州事了,余愿再從本初成不世之功?!毕駱O了曹操的筆法,一句美人落于賊手,就勾的袁紹想像無限。
袁紹腦海中想象了無數(shù)種長安廢墟下貂蟬的遭遇,此刻再也坐不住了,隨即召喚文丑入帥帳,“文丑,你提兵五千,隨我馬上去長安?!痹B說著,便系起披風(fēng),沖沖地就要往外走。文丑急忙攔住袁紹,“主公,這是怎么了?我們正在跟公孫瓚對峙,兩軍屏氣凝神的窺伺了彼此這么久,眼下就看誰先有異動誰就輸了,主公為何此時非要去長安?之前不是已經(jīng)謝絕曹將軍了。”
袁紹一把推開文丑,怒氣上涌,臉色微紅,“此一時彼一時,這里的事務(wù),暫時交給張郃,我們帶騎兵去,一來一回最多十余日,我不在期間,三軍固守不出,量那公孫老鬼也不能奈我何?!?p> 文丑普通一聲跪倒到袁紹面前,頻頻叩首,“主公,此刻決不能離開大營啊,主公一走,軍心必亂,主公有何事一定要辦,在下肝腦涂地,一定為主公辦成,請主公吩咐,只是眼下三軍將士皆仰賴主公,主公若執(zhí)意棄三軍而去,便先殺了文丑吧!”
“你!你這是要造反不成?!”袁紹大怒,一腳踹在文丑的肩上,文丑素來勇武過人,雖然被袁紹一腳踢翻,卻又立刻直直地跪在袁紹跟前攔住他,沉默地不發(fā)一語。
此時賬外傳來逢紀(jì)求見的聲音,袁紹愣了愣,抓著腰間的純鈞劍恨恨地走回了帥椅,沖著賬外喊了一聲:“叫元圖進來吧?!蔽某笠琅f跪在地上,袁紹卻已經(jīng)懶得再看他一眼。
逢紀(jì)一進入帥帳看到文丑跪倒在地上,袁紹則全副武裝卻怒氣沖沖的看著他,頓時覺得此間氛圍不對,于是小心翼翼的匯報完糧草的準(zhǔn)備狀況后,便靜默的等著袁紹指示。
也不知道袁紹有沒有聽進去,又是一陣沉默迷茫在三人之間。逢紀(jì)不得不主動開口:“主公?眼下糧草陸續(xù)備齊,我們是否近期擇日與公孫瓚決戰(zhàn)?”
袁紹走到逢紀(jì)面前,拖住逢紀(jì)的胳膊:“我有要事,要去一趟長安,此間事我會委托給張郃,還請元圖從旁協(xié)助。”
逢紀(jì)大驚,瞥了一眼文丑,瞬間知道了為何方才一向溫和儒雅的袁紹會勃然大怒,逢紀(jì)震驚地看著袁紹,也急忙跪下來:“主公,請三思,此刻正是我軍與公孫瓚的決戰(zhàn)時刻,主公萬萬不可輕離?!?p> “可我若一定要去呢?”袁紹似乎根本沒有跟他們商量的意思,表現(xiàn)出了超越以往任何時候的堅決。
逢紀(jì)和文丑跪在地上,急的不禁冷汗直冒。逢紀(jì)咽了口扣稅,提起膽氣問了袁紹一句:“主公,可是為了她?”
袁紹一看被逢紀(jì)說破心事,卻是又怒又喜,怒的是這件事畢竟是兒女私情,不想被屬下知曉太多;喜的是也許逢紀(jì)可以理解自己,畢竟自己與逢紀(jì)是少年至交,哪怕是自己的私事,左右也是瞞不過他。
袁紹走到逢紀(jì)身邊,拍了拍他的肩,“此事機密,我不能對眾將言明,但元圖,你應(yīng)該懂。”
逢紀(jì)無奈的曬笑道:“我以為,主公自從提兵來與公孫瓚決戰(zhàn)的那刻起,便已經(jīng)在天下蒼生和她之間做了選擇,主公,您向來心系天下,為何今日不能堅定心意,我自然是知曉主公催心裂肝之痛,可,可如今,也不是沒有轉(zhuǎn)圜之法,我和文丑將軍去,一定把她接回來,還請主公相信我等,一定不負主公所望?!闭f罷,逢紀(jì)與文丑又重重的把頭埋在了地上。
袁紹聞言,正要反駁,忽而聽到賬外吹響警戒的號角,一支火箭搜的一聲穿進袁紹的大帳,直沖著逢紀(jì)的后背襲來,袁紹連忙拔出純鈞劍擋在逢紀(jì)身前,將火箭一斬為二。
逢紀(jì)來不及道謝,便和文丑急忙站了起來護住袁紹,袁紹正欲提著劍去帳外一探究竟,只見張郃踉踉蹌蹌的沖進了帳篷,“主公,公孫瓚奇襲我大營,還請主公先行向后營撤去,我已經(jīng)責(zé)令眾將列陣據(jù)守,只要擋住白馬義從的沖擊,公孫瓚便奈何我不得。”
“怎么回事?!我軍與公孫瓚對峙月余,他怎么敢突然襲營?”袁紹焦急的詢問張郃。
“是黑山軍,張燕,張燕帶著黑山軍從我軍帳后突然沖出來,想必是與公孫瓚約好了,他們想來個左右夾擊。正好今日我軍糧草剛到,若再對峙下去對公孫瓚不利,他們再不動,只怕也堅持不下去了?!睆堗A穿著粗氣說道。
此間帳外火光大起,刀兵碰撞聲,軍士嘶吼聲,烈焰延燒聲,頃刻間一股腦地傳進了袁紹的大帳。袁紹緊握著純鈞,在帳中踱了兩步,憤憤的看了逢紀(jì)和文丑一眼,重重的唉了一聲。
逢紀(jì)見狀,不等袁紹說話,當(dāng)即對張郃說:“張將軍,速速摸清敵軍合圍的方向,吩咐軍士,布陣死守營寨;同時再派一支斥候去南皮方向請高干將軍速速前來馳援,順便探查通往南皮的馳道和山路是否有埋伏痕跡。文丑將軍會貼身保護主公,先將帥帳撤向后營?!?p> “元圖,你!”袁紹剛開口,看著張郃滿心贊同的表情,不得不轉(zhuǎn)向張郃,繼續(xù)說道:“先按照元圖說的去布置吧,不過我絕不后撤,張郃,你先去營中中心位置布下陣眼,營帳外圍以槍兵在前,戟兵次之,弓兵在后,騎兵隨時待命,我稍候要親自登臨陣眼,指揮我軍將士,逼退公孫瓚!”
“諾!”張郃領(lǐng)命而去。賬內(nèi)又只剩下逢紀(jì),文丑和袁紹。
逢紀(jì)再次跪倒在地:“主公,眼下公孫瓚和張燕已經(jīng)將我軍團團圍住,我們就是想去長安,也得先擊退公孫瓚和張燕。還請主公明鑒!我方才命人去探查南皮后撤的馳道,就是為了等此間公孫瓚被擊退后,我和文丑立刻領(lǐng)兵去長安,主公留下繼續(xù)將其一舉殲滅,如此一舉兩得,還請主公三思!”
此情此景,似乎并沒有給袁紹選擇的余地,當(dāng)務(wù)之急,只能是先擊退公孫瓚和張燕。
但袁紹的心卻仿佛被鐵鉤生生的裂成了兩半,一半牽掛著貂蟬的生死,一半擔(dān)憂著眼前的戰(zhàn)事,錐心裂骨,左右為難,心臟劇烈的跳動,伴隨著焦灼的疼痛,袁紹的額頭不禁冒出了涔涔的細汗,“噗”的一聲,竟吐出一口鮮血來。
逢紀(jì)和文丑連忙上前扶住袁紹,袁紹擺擺手,示意他們務(wù)必對此事保密。袁紹接過逢紀(jì)從袖中掏出的手帕,胡亂抹掉嘴角的血跡,又振了振披風(fēng),快步走出帳外,前往營帳中心的陣眼指揮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