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結(jié)束之后,董卓帶王允來望月樓看望貂蟬,只說近日貂蟬精神不濟,請王允今夜暫留府中陪伴,至于方才鳳儀亭中呂布調(diào)戲之事,并未提及。
行至望月樓前,董卓突然頓了頓身,轉(zhuǎn)頭對王允道:“司徒與小姐單獨說說話吧,父女許久未見,孤就不在旁打攪你們了,正好還有些許政務需要處理,孤先走了,司徒今夜可暫居府內(nèi),明早我派衛(wèi)士送司徒回府。”
王允作了一揖,見董卓步出院門,便搖了搖頭,徑直走進望月樓去。
貂蟬已然起身在茶室恭候父親,自從進入太師府,已有數(shù)月未曾相見,此時見到王允,亦不免淚盈眼中,原本就哭紅的眼眶,更是腫得宛如兩顆紅果了。
王允見貂蟬如此神思憂傷,左腕又包扎了傷口,心如刀絞:“女兒,您這是怎么了?莫非太師對你不好嗎?”
“爹爹~嗚~沒有,女兒只是想念爹爹?!滨跸s哭著說,鉆進了王允的懷里。
她畢竟還只是十幾歲的少女,掩藏著如此深重的心事獨入董府,多日來積壓的心思,以及入府后所知道的種種世事變動,終于都在老父親面前化為眼淚,這一刻,貂蟬也不再把自己當成一個滿懷心事的復仇者,而只是老父親的小女兒。
王允急忙扶貂蟬坐下:“女兒,那你這是怎么回事?這是怎么傷到的?今夜宴席未曾見你,我就心中不安,快跟為父說說?!蓖踉识嗽斨跸s的手。
貂蟬正欲啟齒,眼見周圍還有侍女伺候,于是吩咐左右退下,獨留王允在茶室之中。
“爹爹,我今日見了溫候,正巧,溫候正拉著我說話,被太師看到。我為自保,不得不行此下策,以明心志?!滨跸s低聲道。
“唉,苦了女兒了。”王允盯著貂蟬左腕上的傷口,又是一聲嗟嘆。
“爹爹,今夜宴席,太師與溫候可有些異常?”貂蟬試著問。
“今夜宴席,溫候并未出席,太師嘛,只是讓蔡邕說了郿塢的事情。看來,溫候啊,為父事后還得再見他一面,以免他受驚過度,誤了將來的大事。”王允若有所思。
“爹爹,你我籌謀之事,算是起了個頭,接下來的如何做,女兒尚無頭緒,這幾日來,女兒覺得董卓心思深沉,所以,還請爹爹指點一二。”貂蟬認真地看著王允。
王允見她今日已比往昔清瘦良多,今日又添新傷,自是十分心疼女兒,十分懊悔,本該讓貂蟬就好好做個普通的女子,他甚至心中產(chǎn)生過讓女兒停止計劃的念頭,但女兒憔悴的臉上似乎透露出比先前更加堅決的意志。
王允再度深深嘆了一口氣:“唉,董卓要建郿塢,明顯是為你而建的。恐怕你要在此事上,多下些功夫。我素來知曉你喜好清淡雅致,不愛奢靡,只是我們欲成大事,恐怕還需要叫老賊,自絕于天下臣民。你想想世上有什么稀奇物件,盡管讓他幫你去弄。外面的事,還有溫候那里,就交給我吧。哦,對了,郿塢初成之時,你想辦法說動太師就住過去,臨行前,找個機會再見溫候一面,什么都不必說,只做道別即可。兩年之內(nèi),女兒心愿必可達成。”
王允說完,不禁撫了撫貂蟬的肩膀:“閨女啊,為父想來想去,此事終究是兇險萬分,況且,況且,如果事成,你的名聲,你,這怕是要和褒姒,西施一般,你若想停下來,為父,為父也可設法帶你離開此地。。。”說完,眼中已有老淚閃爍。
貂蟬冰雪聰明,立時心領(lǐng)神會。望著父親花白的頭發(fā),在燈影之下,鬢角的幾縷亂發(fā)怎么也束不齊整了,心中更是苦楚,因自己任性,竟然要年邁的父親一起做這等兇險之事,不由地往父親身上靠了一靠,但她竟然絲毫不想停下來,反倒比原來的意志更加堅決,因為這天地之間,除了父親,已無可以投奔依靠之人,而此事,權(quán)當是為了父親此生的理想吧。
王允拍拍她的肩,見夜色已深:“好了,女兒,你今日神思耗損,加上又受了傷,早些休息吧,為父去拜別太師,今夜就不留宿了,外面還有許多大事需要料理?!?p> 貂蟬自是舍不得父親,但轉(zhuǎn)念一想,董卓多疑,父親留在府內(nèi)確實多有不便,不得不戀戀不舍的起身相送。
王允正欲拉開茶室的門,發(fā)現(xiàn)衣角又被貂蟬拉住,“爹爹,本初沒死對不對?他娶妻了,此事可是真的?”
王允霎時愣住,二人身處此旋渦險境之中,雖說女兒入府之初心是為袁紹報仇,但此事行至中途,斷不可有半點心志不堅為外物所擾的風險,王允不愿回頭,沉聲道:“袁紹逃走后,被公孫瓚圍困鄴城,迎娶劉虞之女為妻,而盡得劉虞舊部,這才擊潰了公孫瓚。女兒,當日拆散你們的是董卓不假,但你入太師府良久,袁紹恐怕沒有如你一般的心志,愿意為了你,不顧一切,陳兵長安。他畢竟是一方諸侯,斷然不會為了兒女情長,而放棄家國之爭,你對他還是了解太少了。若你執(zhí)意要行此大計,那就已無回頭之路,此事兇險萬分,若袁紹沒法讓你撐下去,我希望你也能顧念一些生你養(yǎng)你的大漢。但無論如何,爹爹還是那句話,若是不想,此刻回頭,爹爹就算拼的性命不要,也回幫你離開此地。你自己終歸要掂量清楚,不過,眼下你還是好好養(yǎng)傷要緊?!?p> 貂蟬緩緩放下拉住王允袖口的手,有一瞬的沉默,又解下包在左腕上沾了血的手帕,遞給王允:“爹爹放心,女兒知道此事輕重。這手帕還請交給溫候,或許可助爹爹一臂之力?!?p> 王允接過手帕,回頭再看了看貂蟬,嘆了一口氣,便轉(zhuǎn)身離去了。
公孫瓚殞命之后,袁紹為之在軍中為他舉辦了簡單的葬禮。
營中諸將無不神情肅穆,多年以來一直交手,公孫瓚在戰(zhàn)場上的英勇果敢,奇謀決斷倒在其次,其對下屬義薄云天,對軍士惺惺相惜,身居高位而俯身甘為草莽的英雄氣概,不止是讓白馬義從對他死心塌地,就算是沙場宿敵,如袁紹,張郃,麴義等人,也無不敬佩。
可惜生逢亂世,每個人都身不由己。
至此,一代梟雄,就埋葬在了襄平古道的熊熊烈火之中。而袁紹沒有想到的是,公孫瓚的死,不是一個時代的重點,而恰恰開啟了他人生中另一個時代的序章。
“郭嘉先生可回營了?”襄平古道之戰(zhàn)已經(jīng)過去了一日,公孫瓚的尸體連同繳納的站禮物悉數(shù)被送回了袁紹大營,郭嘉是夜說要到古道上走走,卻一直沒有回營。袁紹略有些著急地問近衛(wèi)兵。
“回主公,郭軍師,郭軍師他,他說塞北風大,這一路他甚是疲乏,營中也無珍饈可以果脯,而鄴城在中元節(jié)之前會有一年一度的‘趙酒節(jié)’,軍師說‘美酒如蓮上甘露,年歲時節(jié)不同,滋味殊異,不可辜負’,所以他先行一步回鄴城去了。”近衛(wèi)兵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回袁紹。
袁紹劍眉一緊,不再說話。倒是營中諸公,有小聲嘀咕地“這狂生當真是目無軍紀!”
袁紹并不回應,叫眾將來到帥帳,如今公孫瓚已死,河北僅剩襄平公孫度之流,再無勁敵,他花個兩年時間整治河北內(nèi)政,累積軍資,即可再渡黃河,直搗長安,除掉董卓。
想到這里,袁紹不禁精神一振,將掃蕩襄平的任務交給了高干,又一應安排好其余各個要地的駐守事宜,便準備全軍修整三日后,開拔回鄴城。
郭嘉返回鄴城后,心心念念地便要去鄴城第一酒樓紅葉居趕赴“趙酒節(jié)”,生怕中元節(jié)當日紅葉居會被圍的水泄不通,早早便吩咐手下去紅葉居定了房,回到鄴城連府門都沒進,直接就住進了紅葉居。
這“趙酒節(jié)”源遠流長,傳說戰(zhàn)國時,藺相如與廉頗將相相合,廉頗好酒,每每準備不同的美酒給藺相如品嘗,藺相如每次挑最喜歡的留下,每留下一甕酒,便贈廉頗一曲稻米,而廉頗以這曲稻米再釀制來年之酒,兩人以彼之稻成此之酒,君子之誼,傳聞美談。后藺相如病逝,廉頗再未開新釀之酒,及至廉頗為趙王所疑,叛出趙國時,將昔日用藺相如贈稻所醸之酒一飲而盡,以絕趙地最后一絲故人之念。
后人為紀念藺相如和廉頗的君子之交,每年必然舉辦趙酒節(jié),鄴城乃是河北繁華富饒之都,紅葉居又是鄴城第一酒樓,自然承擔了舉辦趙酒節(jié)的重任。據(jù)說趙酒節(jié)當日,除了有好酒品嘗之外,也頗多江湖俠客,廟堂英才齊聚于此,堪稱河北風雅集散的節(jié)日。
郭嘉在紅葉居連住了兩日,除了喝酒看舞之外,也在觀察這來來往往的人群,自從襄平古道回來后,一直在想火龍云紋的事情,此事必定跟隱世的火德星君大有關(guān)系,只是這各種秘辛,自己還是知之甚少,看來還得哪天回去問師妹才能知曉。
晌午時分,郭嘉酒足飯飽,一時無聊,在紅葉居的庭院里閑逛,偶然瞥見回廊處,有一個極熟悉的小老兒的背影,身著黃麻短褂,發(fā)髻微白,身形卻是矯健矍鑠,此人快步機警的穿過回廊,往二樓的天字號房走去。郭嘉悄悄跟在他身后,待他進了天字號房,便也貼著墻壁,坐在了房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