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事,直到次日午時才聽得屬下來報,沐秋帶著林伯下了山,已到鎮(zhèn)子門口了。
“也算快?!?p> 我掰著指頭算了算,比預計的早了一天,應該是沐秋趕著下山來,拖著林伯趕路,就沐秋那性子,還真是難為林伯了。
我?guī)е嘞ビ?,一見著我,林伯便開始埋怨:
“小女娃,我跟你說,我這輩子都沒有這般勞累過,這一路上你這侍衛(wèi)都恨不得我腳不沾地,飛起來才好!我這把老骨頭算是不行了,也不知道上輩子造了什么孽,才讓老頭子我認識你這么個磨人精呦!”
他雖字字珠璣,聽起來像是怨我,臉上卻沒有半分不快,顯然也就是嘴上說說,并沒有真的怪我。
“行了您老,我呢一早就備好了酒菜,只等著給您接風呢?!?p> 我笑嘻嘻接過他的包袱丟給赤溪,攙著他往鎮(zhèn)子里走。
林伯見赤溪隨手提著他的包袱,忙喊道:“誒——那小子,好好拿著,別給我磕著碰著了!里頭的東西可金貴著呢!”
我將他指著赤溪的手扒回來,“好啦,走啦,咱們?nèi)ヒ娨姴溉???p> 林伯還是不放心,又回頭看了一眼赤溪,于是我嚇唬他:
“赤溪可是個急性子,就連沐秋都不敢輕易招惹他。也就您老敢伸手指他了,別待會他一急,將您的東西摔著?!?p> 林伯瞪了我一眼,氣呼呼道:“你個小女娃,好壞的心腸!”
我瞇眼淺笑,“也不知道伯母喜歡什么,我便遣人加急送來些珍奇藥材,還有些珠寶首飾,待會兒一起拿過去給伯母?!?p> “稀罕!”林伯臉色有所緩和,但還是要面子地繃著。
說話間,他領著我走到一家不顯眼的屋子前,這是家小破酒館,門口擺了個老舊的大酒缸,只是里頭并沒有酒,店門口掛了張彩幅,上頭歪歪扭扭提了“酒館”二字。店門年久失修,還有些歪。
在這鎮(zhèn)子上,類似的店鋪不知有多少家。不過幾方簡單的桌椅,并無其他裝飾。一到門口,粗烈的酒味撲面而來,似乎還伴著幾絲干牛肉的味道。
我借著窗格的光亮細細瞧去,只見掌柜的柜臺后設了一個大大的酒柜,上頭擺著各式各樣的酒壇子,靠內(nèi)院的泥墻前也壘了一大堆酒缸。
里頭三兩個客人稀稀拉拉地坐著,正伴著牛肉飲酒,見我站在門口,那幾人忙不迭起身,奪門而出。
想是昨日我鬧的陣仗太大,在這巴掌大的鎮(zhèn)子上早已傳遍每一個角落,現(xiàn)在人人都知道我是炎華宮的人了。
炎華宮在江湖上名聲很響,一般人不敢開罪,就算我門下弟子出去耍橫也一般不會有人為難,何況我昨天領了那么多人,一看就不是簡單人物,他們自然不敢挨邊兒。
林伯皺著眉頭看了我一眼,張了張嘴,卻沒說什么。
我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場面,若無其事地回頭道:“沐秋,你先回去吧,赤溪帶上早上運來的那幾個盒子,隨我一同進去?!?p> “是?!便迩锖统嘞祟I命,各自退開。
很快,赤溪便提著兩個精致的雕花木屜子過來,背上還背著林伯的那個包袱。
“你這小女娃,何必這般破費,我家那老婆子也用不著這些?!绷植戳艘谎鄢嘞稚咸岬膶献?,嗔怪道。
酒館的主人早不知哪里去了,林伯也不去管他,帶著我徑自進了后院。
后院景致蕭條,門窗都緊閉著,屋檐低矮,瓦沿上冒了一層單薄翠色。
園中除了一口井,便只有一株生的歪歪扭扭的老棗樹,若不是樹尖兒上透著點點綠意,我都要以為它是枯樹了。
林伯輕車熟路地尋到一間房門,伸手敲了敲,“老婆子,我回來啦?!?p> 這屋子與其他屋子沒什么不同,門窗的木料早已掉了漆,泛著白,甚至起了毛邊,看起來年歲已久,上面糊的窗紙也又薄又脆,風一吹就要裂開似的。
門內(nèi)有一單薄氣息,許是因為染了疾,聽起來好像不太順暢。
“來了?!崩镱^傳出一個溫和的聲音,輕快的腳步漸漸靠近。
我下意識凝眸,捏了薄刃,作出反應來。
無他,只是因為屋內(nèi)之人內(nèi)力太深厚,聽到她的腳步我便不自覺警覺起來。
林伯似有所覺,伸手拍了拍我的肩,“放心,我家老婆子好說話得很,你生的這么好看,她不會討厭你的?!?p> 我看了林伯一眼,他面露慈祥,眉眼間盡是柔和之色,讓我漸漸放松下來,悄悄收了薄刃。
那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來,里面站著一個一襲水藍色衣衫的婦人,看起來與林伯差不多年紀,一頭長發(fā)已染了霜雪。
她眉眼帶笑,臉上雖已有了皺紋,但看起來還是很美。那種美不是阿嬈那般的妖嬈或者沐秋那樣的英氣,是美在骨子里,天生帶來的,哪怕經(jīng)歷歲月磋磨也抹不去半分。
“回來了?這一去倒是去了許久?!彼粗植?,聲音輕柔,目光盈盈,見林伯點頭笑了,這才轉向我與赤溪:
“這兩位是?”
“這小女娃叫華幽,山上撿的,叫來與你見見?!绷植c女子耐心解釋,又偏過頭來對我道:“這是你林伯母,快叫人?!?p> 我看著林伯母,淺淺一笑,乖巧地行了個禮,喚道:“伯母?!?p> “唉,真是個乖孩子?!绷植感Φ脺赝?,身上的氣質(zhì)愈發(fā)柔和親切。
林伯虛扶著她跨進屋內(nèi),素來粗大的嗓子在對林伯母說話時壓的又低又柔,“你身子不好,先進屋里再說吧?!?p> “不必了,”林伯母推開林伯來攙她的手,輕輕拍了林伯肩膀一下,嗔怪道,“你那話說得,什么撿的?人家小姑娘瓷娃娃似的乖巧,哪能是你說撿就撿的?!?p> 我也覺得林伯用詞十分不妥,應承地點點頭,“就是?!?p> 林伯聞言瞪了我一眼,隨即從赤溪手里拿過自己的包袱進了屋內(nèi),想是去收拾了。
“不必管他,他如今老了老了,脾氣倒像個小孩子似的?!绷植感χ次?,“華幽是嗎?快進來吧,這位……”
我見她目光落在赤溪身上時縮了縮,知道她是看見了赤溪衣角上炎華宮的標志,于是解釋道,“這是我的下屬,喚作赤溪,伯母不必擔心?!?p> 她目光沉沉地看了我一眼,似是帶了幾分探究,最終只輕輕笑了笑,“都進來吧?!?p> 看她的樣子,應該是知道了我的身份。
炎華宮在江湖上早已被傳成了地獄般恐怖的地方,擔心伯母知道我身份后嚇著,今日為了見她我特地換了一身淺色的衣裳,連常戴的步搖也取了。誰成想忘了讓赤溪換身衣服,竟直接暴露了出來。
只是不知道她知道我是炎華宮的人后會不會對我存了偏見,若她不喜,此次見面反倒鬧得不愉快。
我這么想著,心底莫名有些不高興,這么多年來倒是頭一回因為自己炎華宮少主的身份有些心中不快,正糾結要不要現(xiàn)在離開,便聽見林伯母在喚我。
“快進來啊,愣著做什么?”林伯母見我不動,將我拉進屋里,伸手輕輕點了點我的額頭,笑道:“還真是個傻姑娘,門口風大,莫要著涼了?!?p> 我愣了愣,垂眸輕笑,乖乖應了:“是?!?p> “你這下屬……”
我回頭看了一眼赤溪,吩咐道,“把東西放進來,你在門口候著就好?!?p> 赤溪應了,將兩個屜子放進屋來,又再度退了出去。
“你這孩子,來就來了,帶什么東西?卻是見外了?!?p> 林伯母挽著我的手往內(nèi)走,聲音依舊溫柔如水:“我這沒什么好招待你的,只有些剛做的茶點,你嘗嘗?!?p> 本以為她會因為我的身份疏遠我,沒想到她卻依舊對我這般親近,我心底悄悄生出幾分歡喜來。
雖然我素不喜歡別人觸碰,可對于林伯和林伯母,我就是討厭不起來。換作別人這般對我,早不知被我殺了幾回了。
屋子里頭并不小,桌椅柜櫥應有盡有,雖無半點華貴之氣,但每個地方都打掃得很干凈,看得出主人是個講究的。
堂中一張四方桌子,上面擺了兩碟花朵形狀的白色糕點和一把茶壺,幾只杯子。
那碟子顏色很沉,釉面粗糙得能看到點子,碟面沒有半點花紋,茶壺也是最老舊的式樣,最是尋常百姓家里常用的。
我平日里用的東西雖不至于非得金銀器不可,但也都是些精致的物什,這般的東西從未在我夕落閣出現(xiàn)。不知是襯這屋子的格局還是因為里頭擺的糕點好看,如今看著竟也覺得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