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淵看著她這副樣子，忍不住淚下。
他急忙用手去擦她的淚，自己則不管不顧，只哽著聲音說：“滿月，別哭。大夫不是說了，不能哭，對眼睛不好?！?p> 滿月聽了這話，似乎有一瞬間的怔忡，繼而大哭起來，低低朝他嘶吼：“我這雙眼是怎么瞎的，難道你不是最清楚的嗎？！！”
她的聲音像被煙熏過一般，嘶啞至極，像是好幾十天未曾喝水的人，乍一開口，聽來十分嗆人，完全不似之前溫婉文弱樣子。
容淵見她似有癲狂之狀，緊緊抱住她：“我知道，我都知道……是我的錯……”
她卻掙扎得更加激烈，容淵怕傷著她，只好松力。
滿月掙脫開來，便扒到一邊的柱子上，一陣干嘔。
她道：“你……你這個惡心的人，別碰我！”
容淵不敢靠近，容玥見滿月實在不適，便到她身旁，問她：“滿月，你怎么了？可我要喚個大夫？”
滿月卻不做理會，自己嘔了一陣，才抓著容玥的手，沉著聲音道：“公主，聽說這人還曾向你求親，是不是？”
容玥不知她是何意，看容淵面色蒼白，也是十分痛苦的樣子，只道：“是?！?p> 想想，覺得不妥，又補(bǔ)充道：“不過我們早就解除了……”
滿月忽然笑起來，道：“公主，我真羨慕你，可以離這人……離得遠(yuǎn)遠(yuǎn)的?！?p> 她笑的時候，眼淚不斷的流。
“那公主知不知道，我是怎么來到西北候府的？”
容淵痛道：“滿月——！”
滿月嘲道：“怎么，如今，你還要“臉”這個東西？”
容玥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這畢竟是他人私事。
但滿月沒有管她回不回應(yīng)，更不會管容淵。
她道：“我曾經(jīng)夢想嫁給一個將軍?！?p> “可是他出征了，再也沒有回來。
我耗盡積蓄，即使只得關(guān)于他的只字片語，只要他平安，我便心安。
但是那個時候，我運氣不好。兩個月，滴雨未下。
大家都說是我們帶來天災(zāi)，要我們償命。
于是我被關(guān)起來，過了幾天，被架上火場。
從前也看過火刑，只覺得心有不忍。卻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我也會在那里。
你知道嗎，他就是穿著一身金甲來救我的。他下了戰(zhàn)場，還未來得及脫下鎧甲，便急急趕來救我?！?p> 她徐徐道來，說到那位將軍的時候，神色格外溫柔。
但容玥在她身上看到了死人一般的寂靜
她的眼睛很漂亮，現(xiàn)在望著天，一派神往，好像又看見了她的將軍。
但她看不見一絲明媚。
她繼續(xù)道：“公主，今天是不是天不好，我怎么盡覺得冷呢？”
其實今天天色很好，天藍(lán)藍(lán)的，還有幾朵云飄著不肯離去，行的尤其緩慢。
容淵臉色幾近扭曲，顫顫巍巍解下他的衣服，交給容玥，意思是讓她給滿月披上。
容玥摸了摸那件衣服，質(zhì)地很不一般，直接表明了身份。
她想了想，還是解下自己的外衣給滿月披上：“如此，可還冷？”
滿月一下子被容玥逗笑了：“公主，你們行軍打仗的是不是都這樣，一點不懂女兒家的心思?！?p> 可是容玥覺得她笑的很蒼涼。
“何歸就是這樣的，老是把什么都當(dāng)真，傻傻的，分不清楚我什么時候認(rèn)真什么時候玩笑?！?p> “我看見他了，他闖進(jìn)火海，他是救我來的。
我找了他好久都沒有找到，可我一有危險，他就來救我了。
但是當(dāng)時我昏過去了，醒來之后，只見到他留的一張字條：“天高海闊，永不相見?！薄?p> 滿月嗔笑著，道：“他識字兒都沒我多，寫這么個東西，糊弄誰呢?！?p> “可是他真的消失了，我真的……再也找不到他。
找不到他，我便日日去候府等著，他是西北府軍，一定會回來。
終于，有一個人說要見我，見到我之后，他告訴我，何歸被囚禁起來了。他急忙趕回來救我，弄丟了一份圖紙，那份圖紙十分重要，可因為我，被平寧國人拿走了?！?p> 容玥看了一眼容淵，他早在六年前就接管了西北府。按他的性子，如果不是早已默認(rèn)，這么會有人點名要見滿月一個平民女子？
“不久之后，何歸就會被處刑。
但那個人又說，我是平寧國人，又是煙花之地出來的，最適合去取回圖紙。
我問他，是不是只要拿回圖紙，何歸就會沒事？
他說是，于是我當(dāng)了賣國賊。
我謊稱是從西北府逃難出來的，平寧國的守衛(wèi)沒有懷疑我——誰會在意一個煙花女子。
到了平寧國，我又做起皮肉生意，畢竟我只會這個。”
容玥下意識看了一眼容淵，他已經(jīng)抱起頭默默盯著滿月，半點目光都不舍得移開，既心疼，又無可奈何。
容玥沒有安慰人的經(jīng)驗，便肢體僵硬地試圖去抱滿月，但滿月很拒絕人的接觸，容玥只好收回手來。
“然后我被一個權(quán)貴看上了，他帶我回府里，允許我不用行禮，不準(zhǔn)下人在背后嚼我舌根。
他對我很好，但我還是從他身邊借機(jī)把圖紙偷走了。
對我來說，何歸才是最重要的人。
原本神不知鬼不覺的，我也順利逃出來了。
但是那位貴人發(fā)現(xiàn)了，他派了許多人來追殺我。
讓我取圖紙那個人也派了人來護(hù)送我，但我回到西北府，那人聽我說在躲避追殺的時候弄丟了圖紙，便把我轟出門外了。
其實我看過那份圖紙，我能默下來。但是他沒有給我說出口的機(jī)會。
我擔(dān)心何歸，便還是天天去候府那里守。
有一天，我被一群醉鬼拖走了，他們說他們奉何將軍的令來殺我。
整過西北府，除了何歸，沒有那個副將姓何。
那群士兵沒有立即殺我，而是先……凌辱……”
滿月一直裝作萬事已過，不再在意的樣子，可是說到這里，終究哽咽。
“我哭著求他們，說我已經(jīng)許給何歸了，他們怎么這么糟蹋我。”
“可他們說……何歸的意思，我是千人騎過的蕩婦……他們愛怎么來便怎么來?！?p> 我沒死成，爬去衙門求人擊鼓申冤，我要狀告何歸……
但是沒有人理我，他們把我丟的遠(yuǎn)遠(yuǎn)的，我沒有力氣，再也爬不到衙門。有一個女人見我可憐，給我披了一件衣服。
后來天黑了，我就看不見了。
那一晚的星星真的很亮，但是我再也看不見任何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