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入（下）】
我嚇得渾身一抖，繡春刀刀柄不由自主拔動一下，發(fā)出“咔嚓”一聲響，雖然很小，足以打破這里的寧靜。我?guī)缀鹾俺雎曇魜?，那人就趴在我腳下，一動不動，我沒敢再出聲音，緊張地聽著外面，外面似乎有人走動，繼而傳來一陣喧嘩聲，應該是廟外有人經(jīng)過，那人似乎走了出去，我絲毫不敢大意，仍舊不出一點聲音，好半天，外面漸漸安靜下來，這里越發(fā)的死氣沉沉。我壯起膽子，用刀鞘碰了碰那人，那人仍然一動不動，我膽子大起來，伸手去摸那人，人早已經(jīng)冰涼，天那，是個死人！
我行醫(yī)多年，見過各種尸體，所以并不是害怕，只是現(xiàn)在躲在香案里，憋得難受，心跳得厲害！剛才一定是有人把尸體推了進來，那么就意味著還會有人來處理，我還是想法逃出去吧！
雖然這樣想著，我卻不敢亂動，總得摸準時機，再出去。外面越發(fā)沉寂，甚至我的呼吸聲都能聽見。我打定主意，貓腰要往外走，忽然覺得有人碰我，以為是錯覺，繼而真真切切看見一只手抓著我的靴子。
我嚇得一激靈，冷汗都下來了，那手雖然不是太有力氣，但這個時候，被人抓住，不害怕是假的！我不敢太用力，怕弄出太大聲響，遲疑間，有個微弱的聲音道：“小兄弟，你別害怕！”原來是剛才進來的那個人，確切講，應該是包松，剛才或許是假死，我穩(wěn)穩(wěn)心神，接著微弱的燈光，看清他努力睜大眼睛，揚起手，卻又無力放下，用手指指自己的懷里，又揚了揚，道：“你，你，幫我一把，這里有本書，你，你，交給我的弟弟，他，他也在錦衣衛(wèi)，叫包小柏。告訴他，殺我的人，是，是錢通，他們，他們要謀害皇上，幕后指使，是，是劉……”
那手陡然落了下來，人這次真是走了。只是眼睛睜著，死盯著我，我眼睛只發(fā)黑，頭暈暈的，但心里告訴自己不要慌，不要慌，深吸兩口氣，又屏住呼吸，伸手從他懷里取出一個油布包，方方正正的，我放入懷中，不忍他睜著眼，伸手合上。
此時，我的汗如雨下，這可怎么辦？一旦有人發(fā)現(xiàn)，我是有口難辨，我估計那個錢通一定會回來，所以，我必須離開。
我再一次聽了一會外面的動靜，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我小心地撩開布簾，鉆了出來，昏黃的燈光，讓我有種九死一生的錯覺，我沖正中的岳王像拜了拜，心道：“岳爺爺，您看得清清楚楚，我啥也沒干，您可要幫我脫離苦海！等我出去了，我一定好好給您上香?！?p> 剛待出去，外面?zhèn)鱽砟_步聲，急切之間根本不能回香案下面，我閃身躲進幔帳里，不多時，有人輕手輕腳進來，我雖然看不清，但能模模糊糊看見一個人影，徑奔香案而來。那人彎腰鉆進去，在里面折騰一番，又鉆出來，來回走了幾步，低語道：“不對呀，那書哪里去了？”聽聲音，知道是錢通。他和我挨得太近，只是他低著頭，我大氣都不敢出，生怕驚動了他。
錢通轉(zhuǎn)過身去，又彎腰進去。稍許，他鉆了出來，走了幾步，站在門口聽了聽，此時，萬籟俱寂，我?guī)缀跄苈牭轿业男奶ＴS久，錢通慢慢走到幔帳附近，萬幸他去的是另一邊，但我覺得自己快要倒下了。
繼而，聽見一聲嘆息，“看來老天也不成全我呀，呵呵，包老弟，你果然有心機！”錢通說著，轉(zhuǎn)過身去，伸手從懷里掏出一樣東西，再次鉆入香案里，然后迅速出來，站立片刻，點燃幾柱香，又拜了拜，轉(zhuǎn)身離去。
我一直沒敢動，盯著外面，大約半個時辰后，確信外面一點動靜都沒有，我才透出頭來，小心地張望一下，然后出來，想往門口走，又想看看香案下的包松，伸手撩開布簾，那包松早已經(jīng)沒了影子，只是地上多了一灘水而已！
祖父說過，世上有一種藥水名叫化骨水，人粘上一點，處理不及時，就會變成大窟窿，想必錢通用的就是這個了，我只覺得脖子發(fā)涼，奶奶的，這都是什么地方呀，我可不在這里待著了，趕緊走。
外面依舊很安靜，和來的時候差不多，明亮的月光如水一樣，照著周遭的一切，雖然灰蒙蒙的，但還是我小心地出來，憑著記憶往來時的路口走，只是在巷口能看見幾位巡夜的人，倚靠在墻上打著瞌睡。雖然如此，我也是不敢從門口出去的。我繞到大門兩側(cè)的房子陰影里，看那院墻不算太高，飛身上墻，墻外竟然是六部大街！
我當真是又驚又喜，誤打誤撞，自己竟然出來了。我縱身躍下，落地的瞬間，我看見一個影子出現(xiàn)在地上，不用說一直跟在我的身后，未等我反應，那影子已經(jīng)出手，一道寒光奔我而來。
我?guī)缀跏窍乱庾R地拔出繡春刀，回手一刀，那人原本以為偷襲我，沒想我回刀這么快，但他“哎呦”一聲，我竟然刺中他的手腕，那人停下來，低聲道：“你是什么人？”我一聲不響，飛身便走，根本沒有和他打照面。
【平六哥】
此時，天邊已是魚肚白。我奔跑在六部大街，總覺得身后有人跟著，怎么甩也甩不掉，遠遠瞧見巡街的士兵，我怕再引起誤會，只得就近亂走，隨意越過幾座石橋，竟然看見平家老店。我心中一喜，那里距離錦衣衛(wèi)不遠，道路我還是熟悉的，于是趕緊過去。
剛到門口，那門吱呀一聲，平六哥走了出來，他猛然看見我，嚇了一跳，道：“張兄弟，你怎么在這里？”我顧不得太多，急忙進了屋，里面顯得昏暗，但看得清是堂屋，隨便找把椅子坐下，又拿起桌子上的茶壺，咕嘟嘟喝了半壺涼茶，方才長出幾口氣。
平六哥見狀，去外間屋弄來幾塊糕點，道：“餓了吧，趕緊吃！”我當然又困又餓，顧不上說話，趕緊吃下。平六哥笑著看著我，剛待說話，忽然外面?zhèn)鱽磬须s的腳步聲，平六哥沖我“噓”了一聲，示意我上樓。
我上了樓，原是他們堆放雜物的地方，我找個地方隱藏以來，樓下傳來了說話聲。
“老六，趕緊給我們弄些吃的，我們奔波了一夜，都快餓死了！”聽聲音，竟然是顧大有。平六哥笑道：“顧二爺，您們來得太早了，這里有些糕點，我再弄些茶水給你們吃！”
顧大有點點頭，道：“行呀，你弄些吃的就行，兄弟們都累壞了！”平六哥趕緊招呼伙計動火，自己則在下面，小心地倒著茶水，道：“你們這是忙什么？”
一人道：“昨晚錦衣衛(wèi)進了人，我們連夜追查，人影都沒找到，還丟了一個兄弟！”說話之人竟然是吉茂通，平六哥大驚，道：“這是真的？膽子也太大了?！鳖櫞笥泻呛切Φ溃骸疤熘朗裁慈诉@么大膽子，敢闖錦衣衛(wèi)，還別說，真把人弄走了，廖大哥不好收攤呀！”
“嗨，我們中了人家調(diào)虎離山之計，大家都去抓柳清風，哪想人家端了我們老巢，虧的廖大哥有經(jīng)驗，讓老三回來。”
顧大有冷笑一聲，道：“虧他號稱錦衣四虎，人犯就在他眼皮底下溜走的，他還以為人犯還在，還讓兄弟去追，這不是害那個孩子嗎？BJ城多大，偌大個皇宮就能把他弄暈了！”
我頭一次聽他們這樣說話，心中十分激動，差點沒走出來，卻聽吉茂通道：“這人呢，我們務必要找到，否則，廖大哥發(fā)起火來，我們都不好交差。只是，這小子能去哪里？門口的人說看見他跟著去了六部大街，那邊就是皇城和東廠，我們也不能輕易過去，等時辰到了，我們派人去問問，或許知道他的消息。”
一面說著，一面嘆息，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抬起了腳，碰到了地上的一個壇子，咣當一聲，甚是響亮。
“舒兒，你在干什么？”樓下傳來平六哥的聲音，里面非常的嚴厲，我一驚，硬生生把自己的話壓了回去，一個聲音已經(jīng)在身邊說道：“爹，是我不小心碰到了壇子，沒事的！”
不知何時，身邊多了一位姑娘，面容姣好，身材瘦弱，穿著樸素，正是那舒兒，不曉得她何時過來，我看她一眼，她沖我做了一個手勢，笑著走下了樓。我當然明白她的意思，沒有下樓，只是不懂為何不讓我下樓。只是透過一絲光亮，看見舒兒低著頭走下樓梯。
“呵呵，老六，你還有這么漂亮的女兒！”
“吉五爺，謬贊了。舒兒，趕緊見過幾位大人！”
“小女平舒兒見過顧二爺、吉五爺，還有諸位大哥，以后還請多多關照本店，家父和小女子這廂有禮了！”舒兒聲音悅耳，卻也是不卑不亢。
“好??！侄女放心，平家老店多年經(jīng)營，和我們早已經(jīng)息息相關，我們自然會常來，你們也不要見外，老六，你有什么重活，可以讓我們來干，兄弟們都是習武出身，身強體壯，沒必要讓你家的小女子搬這搬那，今天若有活計，盡管開口！”
平六哥笑道：“豈敢豈敢！承蒙諸位大人青睞，小店在這里多年，一直很好。你們都是貴客，雖說小店只有三個伙計，但都是些瓶瓶罐罐，沒有多大力氣活，所以，就算我不見外，也沒必要勞煩各位了。”
正說間，有人進來，道：“廖千戶讓你們趕快回錦衣衛(wèi)！”顧大有嘆口氣，道：“該來的還是來了，我們回去吧，也不能讓老三自己一個人讓大哥訓斥呀！”這些人鬧哄哄說了幾句打擾，就忽啦啦走了。
外面已是天光大亮，整個老店安靜下來。不多時，平六哥和那女子上得樓來，平六哥笑道：“小兄弟，你莫要責怪，他們雖然是你的同僚，但你在我店里，而你是新入門的，許多事情含糊不清，所以，我就沒讓你下來?！?p> 我知道他是好心，雖然不解，但還是很客氣地施禮，道：“多謝關照！”平六哥請我到別處坐下，讓女兒給我送上茶水和糕點，那女子兩只眼睛活泛著靈氣，面粉齒白，嘴角帶著笑，平六哥見我看他女兒，笑道：“小女舒兒，前天你見過的，自幼喪母，原在姑蘇老宅，陪著她祖母，近來方才進了京城，幫襯我打點店中雜事！論年紀，你比她大！”
那舒兒沖我笑笑，施禮道：“張大哥，以后還仰仗你來關照平家老店！”我啞然一笑，道：“我不過是個新入門的毛頭小伙，怎敢托大關照平六哥這里，不過，以后肯定是要常來的?！?p> 平六哥示意舒兒出去，然后對我道：“適才他們說錦衣衛(wèi)少了一位兄弟，想必就是你了，我不知道你昨晚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但回去可要小心！”
我忙道：“其實也沒啥，我就是出去追人，不想迷路了，折騰了半宿，才來到了這里?！蔽覜]敢說在廟宇的事情，但也猜出那里應該是東廠。
平六哥一笑，道：“張兄弟真是年輕氣盛，好好！”
繼而，意味深長道：“張兄弟，你是公門中人，比我們平民百姓要強許多，只是我看你初入京城，人生地不熟，做為老大哥的，多說幾句，錦衣衛(wèi)是大衙門，特別是你們鎮(zhèn)撫司，人多嘴雜，你千萬要小心了，有些事情一定要埋在肚子里，不要輕易和別人說?！蔽衣牫鏊脑捦庵簦X他是好意，連忙起身道：“其實，我該尊稱您為平六叔，家父和您的年紀差不多?！逼搅绾呛且恍?，道：“六哥是這幫兄弟胡亂叫的，你叫我六哥也好，老六也好，我都歡喜著呢。”
隨即又道：“上次聽你說，你是保定人？”我點點頭，平六哥“哦”了一聲，道：“那邊我家還有一個相識，只是不知道還在不在？”我心中一動，卻沒有接他的話。平六哥一笑，道：‘你還是太小，不會認識的?！?p> 時辰不早，我便告辭出來，那舒兒在下面忙碌，我沒有打擾她，只是覺得她的側(cè)面的身影很美。而平六哥笑呵呵站在別處，看著我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