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空暗色鉛云一層疊著一層,雷光隱現(xiàn),云勢如大浪翻卷,洶涌磅礴,有百里青蛟匿于云上窺探人間,
云下黯淡天色中流連著幾分凄涼和詭譎,太和殿前跪拜著滿朝文武百官,而偌大的禁城竟沒有一人發(fā)聲,都等待著最后一刻江山更迭,命機替換……有人臉色蒼白如雪絮,也有人趁此暗圖富貴榮名……
福寧殿外十二盞宮燈哀涼搖曳,階下跪著顧命大臣,還有一干嬪妃宮女,太監(jiān)御醫(yī)。
宮中光火黯淡,客長生披著五爪金龍被,呼吸微弱如絲,眼前蒙著一圈灰白。
他散了身邊所有人,殿內(nèi)唯有他一人殘喘的吐息聲,也使得這往日熱鬧的福寧宮落得凄寂。
望著梁上一片雕龍畫鳳,客長生驀然想起了年少時父皇在深宮幽深之處發(fā)出的一聲嘆息,天下帝王,一家寡人?,F(xiàn)在他才懂得這話里是多么無奈。
自二十登基來已經(jīng)是六個春秋的歲月,燕王朝本是凡人江山,外有妖獸劫掠屠戮邊疆,內(nèi)更有仙人宗派強取朝廷人財,他上要奉承仙人宗派,下要安撫朝民,卻連自己皇妹長平公主都保不住。
心力交瘁,加之原本身體羸弱,這大限終是到來。
他感覺到再要撐不住了,可是他惦記著深籠為奴的長平公主,還惦記著大燕億萬子民,到死也不得一聲苦笑,明明早已是孤家寡人,心里卻還要系上這么多牽牽絆絆。
這或許就是帝王家的命……
客長生終于緩緩閉目了,隨著一道凄厲絕倫的“皇上駕崩了!”,慘白雷霆轟然劈下,大雨沖碎厚厚鉛云。
愿來世不做帝王,輕赴人間一場。
這是客長生彌留人際的最后一聲嘆息,眼前終于陷入了一片漫漫黑暗,自此一刻他放下了所有……
……
黑暗中他無法思考,只有一種冰冷的感覺,黑暗漫漫無盡,仿佛沒有邊際,凝滯了他的心魂。
不知過了多久,一只大斧子劈開了眼前黑暗,天地被撐開。
混沌初開之始,客長生只能看見各種顏色的雷電,還有流火青煙,以及無盡復雜無盡邊遠的紋理,那些紋理極為玄妙,不論是流火還是雷霆,都是按照那些紋理的規(guī)則產(chǎn)生,運行,消失。
這時候他似乎聽見了隱隱的吟唱聲。
這吟唱聲十分奇妙,居然冰解了他凝滯亙古之久的思緒,客長生開始明白他洞觀了宇宙的初生,但是一直不知道這吟唱聲來自何處。
天地山河演化了億萬年,過程中無數(shù)從未見過的神物真靈在客長生眼前劃過,它們存在的時間和天地演變比之不過是轉(zhuǎn)瞬即逝,他還見到了書中描述的鯤鵬,那是一頭羽展億萬里的黑色大鳥,最終消失在混沌中。
還有蒼龍,玄武,朱厭,貔貅……
更神奇的是,那些紋理在他眼前逐漸凝聚,最后變成一副具有無限細節(jié)的圖騰,他只能看清圖騰整體是黑白兩色。
圖騰凝聚之時,客長生眼前驀地又黑了……
客長生以為這一回他又要沉睡很久,但不多時,他突然聽見了聲音,但是眼前還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似乎非常喧鬧,有很多人,有男人聲,也有女人聲。
這是投胎了嗎?怎么和書中不一樣?黑暗中客長生的思緒又逐漸凝固起來,有些模糊了。
“恭喜家主,是個男孩!咱們白帝一脈有少家主了!”這是一位有些年邁的,婆婆的聲音。
“我的孩兒呢?怎么沒有聽見他的聲音?我的孩兒呢?快給我看看!”
客長生在喧鬧中辨別出一道與眾不同的聲音,這聲音虛弱而焦急,但是聽起來非常舒服,就像臥在一塊溫玉上,非常像他記憶中早已遠去的母后。
這是我的母……娘嗎?
“沒事呢涑兒,有我在,孩兒也在,只是咱們孩兒是天生仙相,沒有啼哭聲。”
客長生又聽見了另外一道聲音,是個中年男子的聲音,聲色中有著一股他熟悉的威嚴,但更多的是溫潤重厚。
這個是他爹嗎?那涑兒應該就是他新的娘吧……
“是啊是啊!少家主天生沒有尋常孩兒啼哭聲,但是中庭飽滿,氣色純陽充足,這以后定是個仙才!待會兒喝了莽火龍牛的脈血,仙相就出來了!”婆婆道,隨后一眾女聲連聲贊和。
“我不要他能有多大作為,我就希望他能平平安安活下去,我的孩子……”
客長生又聽見了娘的聲音,虛弱,但是充滿著關切和慈愛,后邊她哭了起來,客長生聽著心里覺得暖洋洋的,自從他母后薨后,就再也沒有過這種感覺。
“涑兒你別擔心,我定護好咱們的孩子,讓他平平安安,長長久久的活下去,那就……取名長生吧。”
“客長生……長生……我的長生。”
長生?這一世也叫長生嗎?真是天注定的機緣……客長生感嘆。
六年后,大雪紛飛……
客長生坐在蓋著獸皮的石凳上,手里捧著一碗乳白的獸奶,望著門外絮雪紛揚,身旁石爐里面烘著燒紅的炭塊,屋里暖洋洋的。
他已經(jīng)來到這個世界六年了,六年他了解了很多,這個世界比不得前世世界開化,他生在一塊名為白帝荒的蠻荒大疆中,而自己就是這塊白帝荒人族統(tǒng)領者白帝客家的少家主。
依然是生在一權位家……
客長生將碗中獸奶吟盡,微微閉眸感受獸奶給他身體帶來的陣陣暖意,這是白帝客家專門給他飼養(yǎng)的靈畜三眼血耗牛的奶,而據(jù)說這三眼血耗牛有洪荒兇獸三眼金蛟的一絲血脈。
“長生,天冷多披一件毛裘,免得著涼?!?p> 客長生轉(zhuǎn)眼,一位披著雪狐毛裘的雍容女子向他款款走來,身材高挑,膚白如門外正飛揚的大雪,眉間閃爍著英靈之氣,腰間更是束著一把細巧的銀劍。
“謝娘,不用了,孩兒身體沒有那般弱不禁風,這點寒意還是受得住?!笨烷L生起身行了一個禮。
這是他現(xiàn)世界的娘親,公儀涑,而他爹就是白帝荒的人族掌權者客玄陽,公儀并不是白帝荒的姓氏,據(jù)說是東邊千萬里外另外一塊大荒的姓氏,而娘公儀涑是如何越過千萬里荒土嫁到這邊的,他就不得而知了。
公儀涑把客長生攏過來,轉(zhuǎn)身望著門外大雪,不禁蹙眉,她輕輕地拂著客長生的頭,眼中含著幾分擔憂。
“到下雪的時候了,你爹也應該回來了。”
“爹去干什么了?”客長生舉著小腦袋問道,現(xiàn)如今他只有一米二的個子。
雖然他常年飲食珍獸的生奶,日常食物也是一些黃土蠻獸的血肉,但是他自長身體的時候就一直體質(zhì)羸弱不堪,氣血完全沒有剛出生時候的充足,族下其他部落同齡的孩子這時候已經(jīng)有三石之力了,但是他現(xiàn)在還會時常生些風寒。
公儀涑收了憂色,低頭看著客長生求問的眼神,忍俊不禁,她是母親,自己孩子的性子當然是曉得,自己這獨子長生比一般孩子要早熟的多,很多東西基本上都是一學就會。
“你爹去參加族里的大會,到時候不只是咱們白帝一家客姓與會,附近八大荒土的客姓家主都會參加。”公儀涑細心教導道,拂了拂客長生的頭,十分寵溺。
說著她再次看向門外,眉目間深藏著憂色。
這次九族與會,不同于尋常,是由客府主持的九家大會,是為了討論下一場定族大比的候選時間,旨在共同對新任的少家主進行考核比武,如果落敗,他們這個客姓就會被府里派來的客姓取締。
這就是這片由客姓掌管洪荒的法則,也是客姓繁榮至今的根本原因,優(yōu)勝劣汰,毫無人情可言,而他們這個白帝客姓從客玄陽往上六百多年沒有被取代過了。
如今長生身體羸弱,恐怕難登仙道……
這時候,屋外一陣深沉號角聲傳來,公儀涑眼前一亮,緊接著一名身著獸皮的婢女冒著大雪急急忙忙跑了進來:“夫人,家主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