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藥人
暗室里,羸弱的燭光只能照亮一小塊地方。
姜寧坐靠在墻角,長發(fā)濕漉漉的搭在身上,發(fā)絲上還有洗不凈的血跡。
門開了,走進來兩個侍女。
一人手里提著桶,一人手里拿著刀和碗。
有序的腳步聲,讓姜寧抬了頭,眼中一閃而過的希奕,快的讓人看不清。
她以為是他。
“姜姑娘今個兒怎么不叫了?”
“子衿!少說點話?!弊右黪久迹瑢⑹掷锏耐胺畔?。至始至終不敢去看姜寧一眼。
子衿冷笑一聲,“管好你自己吧,趕緊把水淋了我好動手。別誤了小姐的病?!?p> 子吟將桶里的水澆在姜寧身上,溫熱的水倒下去是白凈的,而落在地上就變成了血色。
子衿用手扇了扇,滿眼嫌棄,“真臭!”
動手前的清洗結束,子衿將姜寧的袖子掀了起來,衣料粘著皮肉,撕開的痛苦不比用刀子割少,那右手臂上少了一大塊肉,血肉模糊,深刻見骨。子吟倒吸一口涼氣,姜寧只是蹙眉,咬著牙根,頭發(fā)遮擋著她的面容,看不清神色。
子衿面不改色的用刀去剜旁邊的肉,冰涼的刀尖剛觸碰到姜寧,她冷的一哆嗦,“他呢?”
嘶啞粗噶的嗓音,說她是個男子也不為過。
那是她天天吼日日求出來的結果。
她只想見他一面。
子衿譏笑,“你就死了這條心吧,等哪天你的血肉都被剔完了,侯爺或許會來見一見你的白骨?”
話音剛落,碗里就多了一塊鮮血淋漓的肉。連帶著血都被裝進了碗里。
“姜……姜姑娘,我?guī)湍惆幌掳??”子吟咬著牙從懷里拿出一塊絹帕。
這樣殘忍血腥的畫面,她日日都能看見,可她卻沒有子衿那么涼薄的心。她替姜寧疼。
姜寧抖得如同篩子,手不停的抽搐,說不出一個字。
已經止血的傷口此刻又開始泛紅,子衿眼都不抬一下,拉著子吟就往外走。
“他……呢?”
斷斷續(xù)續(xù)的嘶啞聲,聽的人頭皮發(fā)麻。
子衿回過頭,將碗放在一旁,不顧子吟的阻攔蹲在姜寧面前。捏著她的下巴,強逼著她抬起頭。
那是一張好看的臉,就算狼狽不堪,血色蒙塵,也仍舊讓人驚艷的臉。
子衿沒正眼瞧過姜寧,想不到姜寧竟如此貌美,難怪小姐千叮嚀萬囑咐,要‘好好’招待她。
“姜姑娘,我日日來,你日日問,那么今日我便再告訴你一次。侯爺忙著家國大事,回了府還要照顧我家小姐,沒空見你?!?p> “還是說,你忘了是將你帶回侯府的?忘了是誰吩咐我們日日割肉放血?忘了是誰將你關在這,成為我家小姐‘靈藥’的?”
子衿每說一個字,姜寧的眼便黯淡一分,最終那僅存的幾絲光點都泯滅殆盡。
小姐說過,摧毀一個人的心智比摧毀她的身體更難,卻更有效。
“明公子和我家小姐是青梅竹馬,是未過門的夫妻。而你,只是一個被騙的可憐蟲?!?p> 姜寧顫抖的伸出手,像抓著救命稻草一樣,抓著子衿,“他救了我,養(yǎng)了我,教我本事,替我出頭,他……是我?guī)煾蛋??!?p> 子衿笑出了聲,第一次覺得這女子好生可憐,“救你?難道侯爺沒告訴你,你們姜家是他帶著人滅門的嗎?”
姜寧屏住呼吸,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她不敢信,更不敢眨眼,許久之后,顫抖道:“你騙我?!?p> “呵,至于養(yǎng)你,難道你到現(xiàn)在還看不明白嗎?你只是‘藥’救我們家小姐的靈藥而已!”
姜寧捂住耳朵,不敢去聽。
她錯了,她不該問的,不該問的……
姜寧不停的喃喃自語,沒人聽清她說的什么。
子衿走了后,子吟這才緩緩靠近姜寧,一靠近她,便能聞到她身上散發(fā)出的血腥味。
“姜姑娘,你再忍忍,等小姐病好了,你就能出去了?!?p> 她還能出去嗎?
子吟小心翼翼的掀開姜寧的衣袖,她不敢用力,害怕弄疼她。
“我?guī)湍惆幌??!?p> 姜寧用力的抽回手,像是要把全部的力氣都用盡,“謝謝,不用了?!?p> 她身上的傷口包扎不完。
子吟見她執(zhí)拗,也就沒再逼迫,“姜姑娘,你一定可以出去的?!?p> 從暗室出來,子吟總覺得不安。
方才子衿的話是事實,卻又不是。
子吟考慮再三,還是決定告訴明公子。
她臨走之前,姜寧的眼神讓她心悸。
那是絕望深處放棄掙扎的人才會有的眼神,就連死囚都尚且有一絲希望,可姜寧的眼里,只有無盡的黑。
*
夜深了,侯府大門才緩緩走進來一人。
更深露重,那人的衣衫上還泛著淡淡的水氣。
“侯爺?!弊右鲝臉浜笞吡顺鰜?,她在這里已經等了一個多時辰了。
明琰蹙眉,“秋兒怎么了?”
“小姐沒事,是……”子吟不知該怎么說。
要是被小姐知道她來公子面前幫著姜寧說話,那她離暴尸荒野就不遠了。
“是姜姑娘?!弊右魃钗豢跉?,只能盼著這事能圓過去。
明琰指尖一顫,聲音中有他自己都察覺不出的焦急,“她怎么了?”
這些日子,他每日早出晚歸,就是不想知道她的消息,不想去看她。等著謝晚秋的病好了,只要病好了,就將她放了……
“她……走了?”雖然知曉她遲早會走,或許這一走就再也見不到,但此刻這般心情是為何?
“沒有,就是姜姑娘……”子吟說不出口。
是侯爺將她帶回來的,也是侯爺吩咐將她關在暗室,日日割肉取血的。若是她此刻來侯爺面前關心姜姑娘,是不是有些不妥?
可眼前浮現(xiàn)出那一雙無波無痕的眸子,她便顧不得那么多了,“侯爺,您去看看姜姑娘吧……”要是再這樣下去,姜姑娘可就沒了。
她到現(xiàn)在都還記得,侯爺將姜姑娘帶回來的那日,她臉上燦爛無邪的笑容,比水都凈,比云都白。
在這京城里活久了,那樣的人兒,讓她羨慕。
被關進暗室的那幾日,她天天都能見她掙扎,見她呼救,那眼淚鼻涕不住的流。雖然吵鬧,但卻是個活生生的人??墒乾F(xiàn)在,那個像冬日陽光一般的女子,沒了。
暗室里,子吟放在姜寧脈搏上的手微微顫抖,淚花在眼眶里打轉。
“姜姑娘,沒了……”
明琰站在原地久久不語,只是看著那倒在血泊里的女子,怔住了。
他記得他好像吩咐過要好好照看她,每日一點血肉做藥引就好了,他以為子吟的急切不過是她生了病。
如今看來,她好像是病了,病的都……醒不過來了呢。
她流了多少血流了多少淚明琰不知道,那掀開一角的袖子底下只剩一個血洞他卻是看的清清楚楚。
恍惚間,他仿佛看見那個軟軟糯糯的小女孩,就因為他的一句,“嘴里有些苦了。”捂著一塊熱騰騰的杏仁酥跑了幾里路
她氣喘吁吁的將有些散開的杏仁酥遞給他,“師傅,你不愛吃糖,試試這個吧?!?p> “怎的只有一塊?”
她扭捏道:“我的錢……只夠買一塊?!?p> 明琰闔了闔眼,將快要溢出的淚收了回去,半晌,他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阿寧怎么會……沒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