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就是我們村里的人,那時候他教中學。
老師家里面有成片的桃樹,沒等桃尖長紅,我們就急著去摘,結果還有不少桃樹枝被扳折了。
老師發(fā)現(xiàn)了,并沒有責怪我們,只是用手輕輕撫摸幾個男孩光光的腦袋。
桃樹蔭下,老師就像桃子那樣稚嫩,臉上有一層汗毛,就和毛茸茸的桃子一模一樣,當時,只覺得老師就像故事里的解放軍叔叔一樣美好。
后來,老師辭職去了BJ,第二年,老師就離婚了,娶了BJ的女人。
那女人比老師年齡大不少,盡管用了厚厚的粉底,還是掩蓋不住臉上皺紋里的蒼老。
這以后,老師每次從BJ回來,我們都會請他吃飯。
去年清明,老師回來祭祖,我們在鄉(xiāng)村大酒店訂了餐。老師住在小旅館,有一個同學在南京上班,沒趕回來。他托我給老師帶一張賀卡,是他自己親手畫的,還有他媽媽親手縫的兩雙布鞋。
您或許不知道,他媽媽的左手因為肩周炎沒有得到有效的治療,后來滑囊大面積粘連,形成攣縮,左手幾乎殘廢了;右手有時,因為頸椎間盤突出壓迫臂從神經(jīng),時不時手隱隱發(fā)麻。
她用一只手做出兩雙布鞋,是很不容易的。
我把禮物給老師,他只用眼角掃了一下,目光只停留在筆記本電腦上。
中午,大家齊聚鄉(xiāng)村大酒店,后來,老師發(fā)現(xiàn)自己的U盤落在旅館。我過去拿U盤,剛進那個房間,一眼瞧見垃圾桶里有兩雙布鞋,上面蓋上一層被撕的粉碎的賀卡,滿滿的祝福文字還在賀卡上。
那次,大家頻頻向老師敬酒,我沒有。
有同學向我使眼色,有同學在桌下踩我的腳,我只是沉默。腦子里盡是布鞋,破碎的賀卡。
飯畢,有同學開車送老師去南京,他要趕上飛往BJ的航班。
老師喝的紅光滿面,揮揮手,揚了揚嘴角,只是厚厚的眼鏡片里折射出不屑的目光。
城市讓生活更美好,城市也讓人忘記了很多,老師也許已經(jīng)忘記,他小時候最喜歡穿布鞋,也已經(jīng)忘記納千層底很不容易的,尤其是,只用一只手。
下次我不會再去,雖然我酒量很好,因為我很討厭別人在桌下踩我的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