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楊心卓有些狼狽地拎著飯等待著樓層指示一層一層地跳動,電梯里一前一后站著兩個和她一樣左手一只雞右手一只鴨大包小包的外賣專員,有一點點小小的尷尬。
她偷偷傻笑起來,沒想到自己的助理生活先要從送外賣開始。因為不知道今天探望的主是個什么口味,只好甜的咸的米的面的雨露均沾見樣來一份,總得先留個人甜活好的初次印象,免得以后工作的時候處處受擠兌。
——當(dāng)然,楊心卓還沒到想這么多的年紀(jì),只是聽電話那頭的有氣無力同情心泛濫沖動購物而已。
出了電梯一轉(zhuǎn)彎就看見一個大大的“?!毕矚庋笱蟮亩资卦陂T的正中間,和尋常人家一樣。她再三確認(rèn)了老板給的地址后,深深吸了一口樓道里殘留的茉莉花味的空氣清新劑,艱難地騰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觸下浮著一層淺灰的門鈴。
“請問嚴(yán)老師在嗎?”她把袋子換了個手,甩了甩有些酸疼的小細(xì)胳膊。
沒等楊心卓反應(yīng)過來,悄無聲息地,門詭異地開了一條縫,從里面冒出來一只瘦長的手抓在邊沿,他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像是個隱居在人間的吸血鬼。
“嚴(yán)老師你好……”她鼓起勇氣微笑,和不會動的照片相比,這個人是真的好看。
他的目光仿佛尋找著什么,最后落在楊心卓手中散發(fā)著香味的熱乎乎的袋子。思索了一下俯身把幾個袋子都接過來,自顧自進(jìn)屋去了。
是不是自己看錯了,他好像用一種非常不歡迎的眼神看著自己,這以后該怎么相處。
沒有時間多想,楊心卓輕輕把門帶上,站在玄關(guān),不敢擅自走動。
瘦長的手漫不經(jīng)心地把早午飯擱置在明顯剛擦過的茶幾上,漫不經(jīng)心地從柜子里摸索出一個電水壺,漫不經(jīng)心地接上水然后坐在插盤上接通電源。
等他回過頭來,小姑娘還怯生生站在門前,手足無措地看著他。
“嚴(yán)老師,那個……需要換鞋嗎?我沒找到拖鞋在哪里……”
他沉思片刻后恍然大悟,片刻后瀟灑地走到楊心卓旁邊,拽開柜門,把腦袋湊過去仔細(xì)翻找,最后把一雙嶄新的男士拖鞋遞到身后。
“謝謝~”楊心卓如釋重負(fù),看樣子吸血鬼伯爵沒有要趕人的意思。
“合同帶了嗎?”他拋過來一道聽起來不是很健康有些暗啞的聲音。
楊心卓沒想到他的第一句話竟然如此沒有人情味,但也不知道這是他幾個月來除了唱歌以外說話字?jǐn)?shù)最多的一次。
“帶了帶了,您放心!”楊心卓打量著他的臉色,恭恭敬敬從背包里拿出一個文件夾。
他的頭發(fā)剛剛吹干,理所當(dāng)然帶著好聞的清香。站起身后視線正好能停留在他優(yōu)美的下頜骨線條,明暗交界上下的皮膚幾乎一樣白皙,不用刻意涂脂抹粉的細(xì)膩。亞麻襯衫的扣子嚴(yán)謹(jǐn)?shù)乜酆玫阶钌厦嬉活w,相比其他人略有消瘦,也許是最近不能很好地飲食休息的原因。
“嚴(yán)老師先吃飯吧,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楊心卓用沒人能察覺的速度把他從上到下欣賞了一遍,突然有種既心疼又擔(dān)心的感覺,下一秒馬上進(jìn)入助理的角色安排起來,她是真的可憐這個一看就沒好好照顧自己的人。
“嗯?!彼c點頭,一邊打開餐盒,一邊留意著放在一旁的文件夾。
“你隨意。”仿佛是感覺到對方也沒吃飯,又補(bǔ)了一句。
他的這句話不動聲色地抽去了楊心卓局促的心理枷鎖,她眼疾手快幫忙把所有盒子都打開,一邊端給他一邊如數(shù)家珍:“第一次和老師接觸,也不知道口味適不適合,又怕等久了,甜的買了八寶粥,咸的買了雪菜雞蓉,也帶了白粥,哦,還有小籠包和蔥油面……”
這邊她說著,那邊也只是聽著,沒有多余的交流。
見一直處于省電模式的他以一種極其優(yōu)雅的姿勢端起粥送到嘴邊喝下去后,楊心卓暫時放了心。
沒有打擾這個兩頓飯沒吃還能喝一口粥看一眼合同時刻背負(fù)著厚重的偶像包袱的人,小助理在觀察了很久后不禁驚嘆,這間屋子并沒有想象中那樣像傳說中拖欠兩個月房租走的時候還留下兩個環(huán)衛(wèi)車的垃圾那樣不堪入目,反倒是簡單的令人發(fā)指,除了有些設(shè)施太久沒用落了點浮灰,根本不用自己額外操心。
淡淡的沉香自書房而來,彰顯著主人不同凡響的尊貴氣質(zhì),復(fù)古的實木書柜貼著墻壁頂天立地,里面規(guī)規(guī)矩矩擠滿了各種奇怪的書,多到眼花繚亂,甚至能看到一本赫然大字的《觀賞魚大全》……虛掩的門好像不小心透露出他一些奇怪的癖好。
楊心卓一邊陪著喝粥一邊元神出竅參觀著他生活的地方。她想多了解一點這個人,比寥寥幾行黑字白紙多一點,眼前這個形單影只的人值得她再了解多一點。
昨天用一整天的時間聽完了所有的歌,無論是原創(chuàng)還是翻唱,統(tǒng)統(tǒng)列表循環(huán)不止幾十遍,整整七年時間,是什么讓他完完全全變了一個人,像現(xiàn)在這樣把自己放在一個幾乎卑微到塵埃的位置,近三年的時間沒有一首新作品……他的聲音真的很獨特又溫暖,根本不是那天巧合在音樂節(jié)聽到的孤獨,無力又低沉的冰冷的感覺。
“嚴(yán)老師……”她眨了眨眼睛,好奇又不敢問,只好低下頭假裝喝粥。
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文件夾里還殘存著油墨味的打印紙上用心排列出的文字。
“助理?”他的音量突然提高到正常說話的水平,把楊心卓的思緒從列表循環(huán)中猛然拉回。
“我會努力的!以后還得您多多指教,有什么吩咐放著我來!”她趕緊表明立場,生怕眼前這位爺一不開心就原地爆炸,目前的情況來說他可是工作室全村的希望。
眼睜睜看著他合上文件夾,緩緩站起身來,默默走到陽臺,打開窗戶,一縷被烈日曬得滾燙的風(fēng)鉆了進(jìn)來……
被囑咐過這個人需要心理關(guān)照,她從一開始就十分注意他的一舉一動。
“不要啊嚴(yán)老師!”楊心卓一看這架勢那還來得及給她思考對策的時間,三步并兩步如離弦的箭一般一步跨過茶幾沖到陽臺上死死扣住他的雙臂,用整個自己的力量應(yīng)該可以挽救這個可憐的人吧,千萬要留住他??!
“……松手?!北幌拗谱〉娜司尤缓芷届o,一點也沒有想要掙扎的意思,難道真的生無可戀到那種地步了嗎?
“您先冷靜,我一個人撐不住的,所有事都可以再商量的……”
“你是不是誤會了什么?”他突然放輕聲音,像是商量的語氣,今天超過了二十個字。
楊心卓緊張地抬起頭,那個人雖然臉上波瀾不驚,耳朵卻紅的不知道差了幾個色調(diào)。
“想不開我們就明天再想,我很喜歡您的歌!……我是您的粉絲!”說著說著,妙語連珠的她好像明白了眼前的人真的沒有什么不好的打算……反倒是自己該不好意思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還以為……”楊心卓沒往下說下去,他一定會以為自己想得多太幼稚。
他輕輕向后退,側(cè)身跨過陽臺的門,拿起文件夾行云流水簽上了字。
“我簽完了?!?p> “好的好的!剩下的事交給我!”楊心卓唯唯諾諾接過文件夾,簽名那一欄干干凈凈印章般工整的三個字——
“嚴(yán)云凱”
楊心卓匆忙裝好文件,熟練地把垃圾打包系好,告別,然后向門口走去。
沒過多久她又哭笑不得的轉(zhuǎn)回來,沖著嚴(yán)云凱就是一個九十度的鞠躬。
“嚴(yán)老師……那是合同樣板……明天還得正式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