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走到那條大油輪船尾的位置,又穿過了已焊接和正在焊接的一些鋼部件的堆場,再走過了放置焊接、切割用氣瓶和氣體分配裝置的圍場,船廠的港塢便展開在眼前了,船也多了,雖并不是琳瑯滿目,但因為處在不同制造階段的船,展現(xiàn)出的是迥異的外貌,也足夠我們應(yīng)接不暇。有點看樣子已經(jīng)和能正常運行的船舶無異;有的還在局部搭著腳手架;有的沒有噴涂完油漆,船還像裸體一樣帶著本底的磚紅色,焊縫都涂了灰色漆,整體的紋理,瘡痍感強烈。她旁邊的一條船,情況更慘烈,船頭和船尾還沒接在一起,看上去似乎是被攔腰斬斷了,呵呵……在不時飄來的稀料的刺鼻味道中,穿過了幾道不高的臨時架空管線,又過了一座浮橋。我邊走邊有些猶豫,還有多遠?忽然有人喊,那是咱們的船!我應(yīng)聲望去,一對大船并泊在一起,船名的位置上用白字寫著“NADINE VENTURE”、“RARA VENTURE”。
就這樣似乎有些不期而遇地,我已經(jīng)就站在多少個日夜的夢之欲成真的門口了……靠近碼頭的是“納丁勇士”(你應(yīng)該能知道這就是我們后面故事的主要發(fā)生地了),外面的一條是“拉拉勇士”。兩條船看樣子是一模一樣的,船殼下紅上黑,最通俗的船體顏色吧,但其外觀優(yōu)美的弧形,仍足以使我羨慕。不少人都加快了腳步,海龍?zhí)统鍪謾C不停照相,我只徑直地向她們近前走去。到船頭附近時,第一次這么近地在船邊,質(zhì)感粗糙卻極具張力的纜繩如無數(shù)條巨蟒蜿蜒上船艏樓(FORECASTLE),要把腦袋后仰才能看到船體的最高處,可能不由地還要退兩步。有人喊:“別看了!快走吧!”轉(zhuǎn)頭看是駕助,在他有些臃腫的軀干上伸出了一只手,揮了兩下。
在船中(AMIDSHIP)的位置,有個幾層樓高綠色的長方體鋼架。走近了,架子里面是樓梯,扶手已經(jīng)摩出了鏡面般的光滑,梯道卻窄得像雙杠。有船廠的工人穿著沾有尤其痕跡的工作服上下,我跟上了其中一個開始爬梯子,一圈、兩圈、三圈……爬得呼吸開始有些急促時,終于到了鐵架的頂端。這時,其實也才到了船舶主甲板(MAIN DECK)的高度,終于能望盡整條船了,在不是在腳下時的仰視,平視時的她格外親切。一段舷梯(GANG WAY/ACCOMEDATION LADDER)搭接在鋼架樓梯和船舶主甲板之間,踏過了它確實踩在甲板上,我有一種完成了從陸地到海洋的轉(zhuǎn)換感,一切清爽(CLEAR)了,喜悅洋溢在我的臉上,以嘴角的微笑表達。
沿著左舷(PORT SIDE)綠色帶黃邊的安全步道的指引,我們向船尾(ASTERN)的生活區(qū)走去。身邊的海龍還在試圖照相,先到的水手已經(jīng)等在遠處,敦實的木匠也已快步向前超過了我們。生活區(qū)通體白色,面相船首(FORWARD)的墻上醒目的紅字寫著“SAFTY FIRST”。生活區(qū)最上面是駕駛臺(THE BRIDGE),兩翼(WING)緩緩地伸展到與船同寬。駕駛臺頂上是各種設(shè)備、雷達、大大小小的天線,大桅(BRIDGE MAST)立在最高處,上面若干橫桿早已不是用來掛帆,低處的是旗桿,高處的是各色航行燈。從駕駛臺的風擋玻璃望進去,里面似乎有人在走動。走近生活區(qū)路過的是一個個貨艙(CARGO HOLD),貨艙蓋(HOLD COVER)是液壓平開式的,軌道一直延伸到安全步道,一個個帶頭巾,身材有些嬌小的女工踩在舊油漆桶上,正在給軌道的末端刷涂黃黑斜紋構(gòu)成的警示圖案。又過了幾個綠色的通風桶(VENTILATION HEAD),就到了生活區(qū)腳下了,這時才感到生活區(qū)確實是個樓,有門、有過道、有露臺的,哈哈……
見人都到齊了,水手長召集大家到一起說:“今天咱們的工作就是整理物料,把東西分類入庫。木匠你帶著駕助、大黃、福和劉力,其余人跟著我。”他話音落下的時候,岸上有軌道的大型克林吊(CRANE)已經(jīng)吊著一個塞滿貨物的小網(wǎng)兜向我們這里緩緩開來了。等網(wǎng)兜放到甲板上,攤開了也有5、6平米。里面是各種小件屋子:掃帚、簸箕、鏟子、桶,被子、單子、鍋、碗、勺,毛巾、肥皂、手套……怎么跟過家家似的,這好像一下往航海的激情上潑了瓢水……木匠張力張嘴,對水手長說:“嗨,先一塊兒干吧!”于是大家七手八腳地抓起這些生活物料,開始往生活區(qū)內(nèi)部搬。
登上一個高踏板,邁過一個大門檻,有些鉆入似的就進了生活區(qū)。這時兩個機艙實習生已經(jīng)跟著一個穿白色連體工作服的人,進入了生活區(qū)一層走廊左側(cè)的一扇門。那門打開的時候,從里面?zhèn)鞒隽嗣黠@的噪聲。抱著被單毛巾沿著生活區(qū)一層的樓道徑直走了二三十米,就已經(jīng)是右舷一側(cè)了,那里幾乎緊挨著門就是被服庫(LINNING STORE),大臺搶在前面費力地把門擠開、固定住,便開始指揮大家把各種日常用品歸位。一趟,兩趟……不久我們便把大臺的庫房基本塞滿了,而當我們再出到左舷生活區(qū)外時,早已又有兩三網(wǎng)兜的物料堆在那里了,且克林還在銜著一個網(wǎng)兜從遠處緩緩駛來。
接下來等待我們的貨物開始有了變化,出現(xiàn)了電鉆、鋸條、鉗子、改錐,鋼管銅管、大瓶小罐,更有些樣子古怪的設(shè)備不知是什么。但能認出的家伙,卻都跟以前見過的陸地貨無異。這有些令我沮喪,本想船上的常用工具都是特質(zhì)的,也許像很神奇的法器似的呢……“這些搬到二樓船尾的庫房!”聽到水手長的吩咐,大家就又行動了起了。非日用品和被罩床單完全不是一個重量級了,有些家伙看似小,實際沉甸甸的,加上爬樓,不幾趟我就感覺有些吃力了。雖然知道搬運物料有更省力的定位傳遞法,但見大家都動作迅速,也就沒多說,堅持跟著吧!待二樓的工具庫房裝滿有三分之一左右時,時間也接近了1000(航海常用時間表示法,此為上午十點)。水手長招呼大家就地休息,人們便三三兩兩地或坐或靠,并開始談?wù)撝裁??!斑@物料可不怎么老好啊……”木匠端坐在一個進生活區(qū)門的步踏上,樣子有些可愛?!翱刹皇牵羰切┯貌蛔〉钠茽€兒。”水手長回應(yīng)道。水手大黃、福和水手長顯然很熟悉,就此問題和以往的經(jīng)歷與其它人攀談起了。在他們說話之余,我和海龍悄悄地摸進物料庫房,好奇地巡視各中船用工具和配件。(我們雖然先前并不認識,各自的秉性也不相同,但好奇心顯然拉近了彼此的距離。)看看一件件似乎已經(jīng)分類碼放整齊了的東西,有的認識,有的能大約猜到用處,有的卻真像莫名其妙的法器了。有一根銅桿,大約是三折的;有一種錘子,錘頭兩端是成90度互軛的楔形的;形狀各異的銅鐵、橡膠圈、墊兒……“哎!水手刀!”海龍忽然低聲喊起來,我應(yīng)聲過去。乍一看很酷的家伙,黑柄、黑刃、黑尼龍?zhí)住?赡迷谑掷镒屑毝嗽斄艘环钟X得造形有些笨拙,細節(jié)的精細程度也似山寨仿品。這時水手劉力也走進來,有些漫不經(jīng)心地查看物料,看到感興趣的就拿起了瞧瞧,然后又摔回原處。嘴里嘟囔著,給出或好或壞的評價。偉立也跟了進了,有些憨厚地沖大家笑了笑,說了些什么不記得了,只記得聲音洪亮。他看上去明顯比大家年輕,感覺還是個男孩呢。進庫房里參觀的人漸漸多了,我卻已被庫房里墻壁涂層未散盡的油漆味熏得有些窒息了,鉆了出來,感覺空氣清新多了。沿著生活區(qū)二層這寬闊得像露臺的風雨甲板(WEATHER DECK)走一圈,緊貼右舷的是舾裝尚未完畢的RARA VENTURE,在艉部、穿過似霧靄的大氣,可以望到船塢外的海面,沒什么風浪,一些紅綠浮標在海面上緩緩蕩漾著,時而的波光粼粼和迎面吹來的涼爽的海風。我伏在欄桿上,呼吸著這一切……等回到左舷時,似乎是從夢境被拉回了顯示,又是岸上一番忙碌的景象,船廠的各種吊車、運輸車和從遙遠處傳來的并不算刺耳的噪聲。探頭向船下望,二十來個大嶄新的藍白色大油桶已經(jīng)備在吊車下面,看樣子正要起吊,而吊車此時正從一輛開車上卸下一個圓柱體大包,定睛看看里面,應(yīng)該是纜繩,拴住這么大的船要用多粗的繩子呢?因為從高出不好估計纜繩的粗細,我有些興奮地想那裝纜繩的大包先吊,一睹為快。偉立也早在那里看了,他帶著開玩笑的口氣說:“喔!那些大桶搬起來可費勁嘍!”“那個不可能讓人搬!”木匠說,“人搬不累死了,吊車直接往里放。都是機艙的東西!”“行了!接著倒物料吧!”水手長走過來說。
繼續(xù)搬運的東西,越發(fā)像船上應(yīng)有的家伙式了。許多沉重的鋼鐵家伙,有的一個人都很難挪動。水手長就曾單獨叫我過去幫他將一個管徑轉(zhuǎn)換接頭放進左舷的“防油污”(SOPEP)庫房。那個東西有將近一米高,下大上小,兩頭有法蘭。只見水手長從容地用一個雙套節(jié)(DOUBLE BITE NODE)束在上方法蘭下,收緊繩子后,又將繩子的兩端用單套節(jié)(BOWLINE NODE)系在一起形成一個繩套,然后穿上一根鎬把,我們兩個就一前一后地抬起它往SOPEP庫房走去。這家伙還真不輕,在跨越庫房高門檻時尤其費力。好在我從小就喜歡和別人比力氣,這重家伙剛好合了我的胃口。入庫后解開繩子,我倆再費力地把它轉(zhuǎn)動到位置,它似乎就永遠也不準備再挪動一步了。
鉆出防油污庫房的時候,岸上巨大的CRANE已經(jīng)在船頭緩緩地舞動了。木匠走過來對水手長說:“艏尖艙(FORPEAK TANK。這里實際是艏樓庫房,艏尖艙應(yīng)是船舶結(jié)構(gòu)的名稱)的物料來了,去船頭吧!”“走!”水手長回答到。于是我就跟著這兩個天津人,從右舷的安全步道向船頭走去,其它人也陸續(xù)跟上。走到第一、二貨艙之間時,看見先前在辦公室里的兩個老人家,穿著白色連體工作服,帶著嶄新的白色安全帽,就席地坐在甲板上,粵語的交流是我無法聽懂的,而更大的好奇和疑問卻是,到底哪個是船長哪個是大副,呵呵……水手長和他們點頭示意,卻并沒有停下腳步。到一艙中部位置時,不少菅物料已經(jīng)堆在了那里。有粗粗的麻繩,中間插接出一個小繩套,繩套里穿著一個不小的卸扣(SHACKLE);有巨大的可拆卸錨鏈節(jié),我看那東西重量可能半噸不止;鐵架、鋼板、鋼絲、小一些的各種卸扣……“這大錨鏈環(huán)(就是剛才的可拆卸錨鏈節(jié))和鋼板咱們可搬不動!”木匠皺皺眉?!笆前。@他媽鐵疙瘩……”水手長也點上一只煙,有些為難。我卻有些驚訝于這里居然能抽煙(船上的甲板工作區(qū)應(yīng)該是嚴格禁煙的。)。點著了自己的,水手長又像大家示意抽煙。劉力笑笑接過了一根,駕助也煞有介事地點頭哈腰接過了一根點上。我暗自擔心,“這下完了,要跟煙鬼們同舟共濟了……”但轉(zhuǎn)念又想,一切總有代價吧。畢竟為這次航海,二手煙還是容忍得的吧,我就盡量往上風向站唄?!案渡险f說,看看能不能用岸吊從艏樓上面的井口給吊進去吧!”“嗯!”水手長嘴里叼著煙,“都先坐下歇會兒吧!”大家紛紛在水手長附近找了個地方坐下,有的坐在艙門前的步踏上,有的坐在艙口圍(COAMING)的肋板腳下、有的坐在消防水管上,我找了個上風的地方也坐下。在煙霧里,伴著背景中飄渺的船廠噪聲,水手們開始談?wù)撍麄冊?jīng)的“事跡”。
“水手長,您跑了多少年船啦?”駕助笑呵呵地問?!岸瓴恢沽税桑 彼珠L吸了口煙,張開嘴讓煙霧自己溢出來,然后有些望著遠方?!澳鞘裁创投甲鲞^吧?”駕助似乎來了些性質(zhì),更加笑呵呵地追問?!耙膊凰愣?,主要是大散貨,集裝箱、油輪也上過不過都是小船,還上過一次木材船。”水手長似乎回過了神,看著駕助說?!澳歉鞣N船上的工作,是不是區(qū)別很大???”駕助興致未減。“嗯!”水手長又補了口煙,“大散貨,就跟咱們這船一樣,就是日常的維護保養(yǎng),到港監(jiān)著裝卸貨,完了,貨卸完了洗倉(CARGO HOLD WASHING)。”他向船尾方向掃視了下整條船,“這個船還省事,沒有克林吊(有的散貨船甲板上是安裝了裝卸貨吊車的,試用于裝卸設(shè)備匱乏的港口,不過隨著各國港口的發(fā)展,這樣的船可能會越來越少吧),要不還得維護克林吊,就比較麻煩了!”“可不是!那大克林吊,得爬到吊臂上去給鋼絲上油(GREASING THE WIRES)。用刷子一點兒點兒刷費事,有一次我們干脆騎在一塊油布上順著鋼絲出溜著刷。結(jié)果完了事兒,褲襠里全是牛油、褲衩子里都是,工作服也完球了。呵呵……”水手劉力搭話道。“哪有那么干的!”水手長回應(yīng)道?!斑@么著倒是得不了痔瘡!”木匠忽然笑起來。這話一出,大家也跟著都笑了。我坐得遠些,卻也聽得真切,亦忍俊不禁?!澳强刹皇牵≌Φ?!”劉力有些不屑,“聽說給克林吊換鋼絲更麻煩!”水手長看來看劉力問:“你換過嗎?”“沒!”劉力有些不好意思。水手長接著說:“我倒是換過一次:鋼絲整個排滿(FLANKING)了甲板。新鋼絲得跟舊鋼絲接一起,用舊鋼絲把新的帶進去。換下來的舊鋼絲也能堆一甲板?!薄皩?!那鋼絲還得放好了,不能上上勁兒,上了勁兒就不好解了?!蹦窘秤植逶挼?,“給克林吊換鋼絲,船東得額外給錢,舊鋼絲到了港還能賣,不過現(xiàn)在管的嚴,可能不好賣了?!薄班牛∥覀儺敃r那幾條鋼絲,到菲律賓的時候給賣了,大伙還分了點兒錢?!彼珠L順著說,“不過這個船就沒戲了!”木匠看看船,有些狡黠地說:“這個船沒吊,但船大物料多,到時候可以賣物料!”聽到這個,水手長看了木匠一眼,眼神中帶著責備和防備,并沒有說話。
駕助似乎沒注意到這點,接著問:“那集裝箱船(CONTAINER SHIP)是不是很累啊,老靠港?”“我上過的那個箱子船小,就九百個箱子。不過確實是麻煩,有時候一個港(口)就卸一兩個箱子,靠港剛把纜繩系妥,又得開始解纜離港。最慘的是沒幾個箱子,還連續(xù)靠離港,人就不能離開纜機(系解蘭的位置)了,一天什么都甭干,就剩帶纜(系解纜繩的俗稱)了,有時候連飯都顧不上吃!”水手長有些感慨。“不過這個集裝箱船,一般都配兩套班子,比如大副就有兩個,一個專管航行、船舶日常管理,一個專門就配載(CARGO STOWAGE)、算貨?!蹦窘秤植逶挼??!安皇钦f現(xiàn)在都是岸上給算好了,不怎么用船上的大副算了?”駕助終于叉上了話?!澳谴弦驳门渲@么個大副呀!”木匠回了他一句?!安贿^箱子船的好處呢,就是不用洗倉,要是拉了冷藏箱子(REFRIGER)什么的,還有額外的錢。”水手長把話題攬回來,“我那個箱子船還是個外國船,別看不大,生活區(qū)里特好,地上都鋪地毯!”他說這話時,水手偉立抬頭看了看水手長。“油輪也是小的,油輪就不讓抽煙了!木材船也做過一次,甲板上都是大欄桿,能落滿了圓木!”水手長正說著,岸上的克林吊已經(jīng)又要放下一吊不輕的貨物。水手長看那吊貨,念叨道:“怎么他媽還往這兒放啊,我得跟岸上人說說了!”說罷便走向不遠處一個穿著船廠工作服的、應(yīng)該是指揮吊車的人旁邊說了幾句。那人掏出對講機(Walkie-talkie or VHF)說了什么,吊車就停下了。我抬頭望著巨大的吊車,卻看家駕駛室里分明坐的是個年輕的女工。樣子看不大清楚,但感覺似乎還是有些標致的。“咱們還是先接著撿小件兒搬吧!”水手長回來招呼大家,人們便紛紛起身,走向門口的那堆物料。
撿了些能拿得起來的東西,大家陸續(xù)往艏樓庫房里轉(zhuǎn)運。駕助臃腫的身體,有些費力地彎下腰,拿了個似乎并不太重的物件,卻顯得很費力,往庫房里走。我找到兩個中等大小的卸扣,每個大約有50斤重,一手一個,剛好平衡,站起身來也往庫里走去。跟別的艙室一樣,艏樓庫房的進入,也要蹬上一級踏步,邁過一個高門檻才行的。而庫房里面的形制卻不同其它。因為船頭部分的外形是有明顯流線變形的,所以位于此處的船體鋼板都不是橫平豎直的。這也就使得艏庫房墻壁更富空間變形感,加之許多管線和船體結(jié)構(gòu)(如錨鏈艙ANCHOR CHAIN HOLD)都要穿過這個部位,所以內(nèi)部可見錯綜的柱體和橫出的隔墻,整體高度也顯得低矮。地板上鋪滿了木制的格柵,應(yīng)該是為了防止損傷地面。透過格柵的縫隙可以看到新刷的綠色油漆。墻上忽然看見了一個精制的有機玻璃罩子和兩個紅色的高壓鋼瓶引起了我的注意,看看上面的銘牌,應(yīng)該是氣體滅火裝置。這時水手長也看著它,有些自言自語地說:“這是油漆間的氣體滅火瓶。”“哎呦!”“咔嚓!”一生慘叫和木材折斷的聲音打破了一切。眾人都尋聲往過去,只見駕助捂著頭盔扭在當中,抬眼望著斜上方,兩旁是從手里脫落的鐵皮桶,腳下的木格柵的一根柵條已被踩斷。順著他的視線,上方不粗的管道上一個向下突出很多的閥門轉(zhuǎn)輪映入眼簾。水手劉力說:“這個倒霉破船,什么玩意兒……”其余人也應(yīng)和著。偉立在一旁,手里攬著一把鋁桿、木棍,只有些忍俊不禁。水手長走過來,有些無奈地問:“怎么樣,頭沒事兒吧?”駕助這時才帶著含笑說:“沒事!看來這頭盔還真是得戴,呵呵……”有了這么個小意外,我順勢望了望更里面的艙室,心想要加小心啊,該低頭時就低頭,受傷疼的可是自己。正當這時,一道天光從艏庫房最里面射出,并逐漸全亮起來。定睛一看,才發(fā)現(xiàn),這庫房上面還有個不小的孔口,足有兩平米多,光就是從那里進來的。向孔外望去,是木匠短小可愛的身形和有些禿亮的腦袋倚在孔口圍出的天際線上,這時才恍然發(fā)現(xiàn),木匠確實一直不再我們這群人里。水手長走上來喊:“到了?”“嗯!讓大伙躲開點兒吧!”木匠回答,隨即回頭看了看,然后就從孔口的天空中消失了。不多時,見幾塊鋼板被吊貨帶束著,緩緩地向這個孔口挪過來?!按蠹叶奸W開點兒!大黃和福過來!”水手長走到孔口側(cè)下方并吩咐。眾人都散在一旁,只留出他們?nèi)齻€人在孔口下方,天光灑下,有些像舞臺上的角兒們。
當天光中出現(xiàn)陰影的時候,幾塊大小相當?shù)穸炔煌匿摪寰途徛豢傻謸醯貜目卓谥薪迪聛砹?。對著鋼板的下行,天光的陰影也在逐漸地變幻。在鋼板離地面還剩一只腳的高度時,孔口外面發(fā)出了對講機的聲音,鋼板便不再降落。水手長讓兩個水手各扶助鋼板一邊,自己站在中間,將鋼板拉至一邊并略翻轉(zhuǎn),然后對上面喊:“放吧!”又是一些對講機的聲音,鋼板重又開始下降,并在三人的推扶下,穩(wěn)穩(wěn)地躺在了鋪有木格柵的地板上。解去吊物帶,掛在有些笨拙的吊鉤上,吊鉤掛著帶子離開,天光大亮,再暗的時候,便又是一批鋼板到了……就這樣反復了幾次,地板上就堆了20來張的鋼板。木匠的頭又從孔口中探出,說:“到飯點兒了,收吧!”水手長看了看手表,沒有異議,便招呼大家收工了。
偉立和劉力是從另一個房間過來的,大家回行的時候穿越了他們過來的房間,看到里面整齊碼放著許多上下鋪樣的鐵架子和幾卷綠皮布。駕助不無炫耀地對海龍說:“你知道這些架子是干什么用的嗎?”“干什么用的?”海龍有些愛搭不理?!安恢懒税桑∵@些是……”沒等他說完,劉力接上道:“就是洗艙搭的架子,根本不好用,船一搖,家伙,晃晃悠悠的,誰敢上去??!”駕助有些被搶了風頭,也接著說:“哎!對了,這就是洗艙的架子,看見了吧!”海龍不大理他,卻摸了摸那些架子。說話間,已經(jīng)走到門口了,踩這踏步邁出門檻,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是“左舷一艙前”的位置了。左舷有較多的管線貫穿全船,一出這一側(cè)的艏庫房門,便是一個由正四棱柱型鋼棍焊成、兩側(cè)是三級高臺階中間為一個過橋的,翻越管線的步道。稍費些力氣翻越了這些管線,就有走在了有摩擦力的左舷綠色安全步道上,船舷上是白色的欄桿,向船尾望去,幾個巨大的黑色導纜滾輪(ROLLER)三三倆倆地在船長上均勻地分布著。望向欄桿外面時,才覺得這船真是高,像是在高樓上俯瞰,船廠碼頭上的人事物都顯得有些遙遠了。走到船中的時候,便當上了來時的梯架,一步步下行,回到了地面。在船身形成的巨大陰影里,感受到了一絲涼意和清醒實際。
沿著來時的路回去,雖然是經(jīng)歷過的景物,但從另一個方向經(jīng)過,卻又能發(fā)現(xiàn)許多之前完全沒有意識到的東西,管線、流體分集器、鐵柵欄、堆放的船廠物料……似乎都是另一番面貌了??隙ㄊ亲吡讼嗤木嚯x,但感覺卻不大一樣,就又回到了最開始的那座簡易的辦公樓。
原來這樓的另一個入口就是餐廳,穿船廠制服的人已經(jīng)進進出出,一個中年婦女穿著廚工常見的白衣站在門口。從餐廳里走出一個戴瘦瘦的、黑框眼鏡的年輕人,應(yīng)該是在采集照片的辦公室里見過的那個。水手長上去和他打了個招呼,他又跟門口的中年婦女說了句,退伍便開始陸續(xù)進入餐廳了。隱約聽前面的人說,是自助餐,隨便盛!我心中有些激動,這隨便吃是大干一場的好機會??!有點不確信地撥開透明塑料門簾進入餐廳后,四下望了下,貌似真是自主。拿起個不銹鋼分格餐盤,我開始檢閱各種菜肴。土豆、扁豆、油菜、西蘭花……雞翅、紅燒肉、魚蝦、螃蟹……貌似還不錯,看食材被烹飪成的外貌,味道應(yīng)該也不錯。都嘗嘗吧,嘿嘿!雖然有多次的自助餐經(jīng)驗,知道要想都嘗嘗,每種就得盡量少拿;但這有些“范進中舉”似的喜出望外的豐盛午餐,多少有些沖昏了我的頭腦,走到湯、水果、甜品區(qū)時,不算小的分餐盤上的食物堆已經(jīng)達到磨擦角(ANGLE OF FRICTION)了,再多方一塊兒,就有滾落的危險了!也罷,先吃著吧!看看就餐桌位,雖然沒坐滿,但想找個可心的坐處似乎也不容易。正這時,遠遠看見屋角處正有人向我招收,原來是大臺和木匠兩人已經(jīng)霸占了個圓桌,便順勢過去坐下。
“怎么樣,還行吧小伙兒?累不累?”大臺是丹東人,帶著明顯的遼寧口音?!斑€行!”我嘿嘿一笑,同時正式地開始咀嚼盤子里的事物。炸雞,跟平常遲到的味道一樣,不難吃,外面要再少裹些面就好了;炸魚排,海邊城市的吃起來似乎就是比內(nèi)陸吃到的新鮮;紅燒肉味道好像也對,(可能因為比較基本已經(jīng)到了東北大區(qū)的緣故吧,這里實際不是純只有海鮮菜的沿海城市);青菜差強人意,有的沒太熟透吧;大排燉土豆好像是個我不怎么待見的經(jīng)典東北菜,因為大排上通常沒什么肉,但土豆還算熟爛,而且這一段,每次吃土豆的時候我都會想起一位曾經(jīng)的韓國同事;魚蝦螃蟹,就還是那個樣,海邊的固然吃起來更新鮮,但我、大概是吃傷過魚,所以胃口對海鮮一直有些地處,加之吃起了不是刺就是殼和頭,不大方便,所以準備也就嘗嘗這幾個完了……當我還在大快朵頤的巔峰時,大臺和木匠顯然已經(jīng)吃得差不多了,前者已經(jīng)靠在椅子背兒上歇著了,后者則開始剔牙了。剔完牙的木匠忽然一咧嘴、瞪圓了眼睛,活有點像京劇里的大花臉,鏗鏘有力地用天津話說道:“這家伙可真能吃啊!”大臺也附和道:“可真是,滿滿一盤子全吃下去了!”關(guān)于這樣的贊嘆或驚奇,我可能真的有些聽出繭子了,不過倒也暗喜于此,心想這算什么,路遙才知馬力,等吃到最后的時候再看吧!眼見盤子空了,我咽下最后一口,站起身,準備去嘗嘗水果甜點了。回來的時候,盤子又滿了,我沒太注意他倆的表情,我想應(yīng)該是不缺少驚訝的,呵呵……甜點品質(zhì)一般,倒是芝麻火燒這種中國派味道還香脆;水果挺新鮮,我的最愛還是西瓜,以致吃完了這盤又但弄了盤西瓜,并把他們倆用一個白瓷盤盛來的沒吃完的半盤西瓜也報銷了!這回他們真的驚訝得出聲了?!斑@家伙也太能吃了!”是花臉木匠的話?!鞍パ剑≌媸?!”大臺也不知是驚訝還是贊嘆。我有些沾沾自喜了,有些故意地喝干了西瓜湯兒后,又起身向熱菜區(qū)走去,補了些愛吃的,端回來吃給二位看,哈哈!他倆已經(jīng)說不出什么了……這時已經(jīng)有我們的人陸續(xù)離開餐廳了,他倆也準備起身了。我胡嚕完了盤子里的這點兒,好像有點兒撐,起身也向門口走去。快到門口時,瞥見劉力那桌離開時,桌上還有一塑料袋西瓜。便問是怎么回事,原來是給別人打包的又不要了。那就別浪費了,我拿上吧!駕助應(yīng)該也是看見了我空前的吃飯景象,再見我拿打包的西瓜。竟敏捷地說:“你吃得可太多了啊,還連吃帶拿,得收你兩份錢!哈哈……”“不拿不也浪費了!”我也笑這說。
就這樣拎著西瓜走出了餐廳,一路邊走邊吃,“忘路之遠近”,但也沒“忽逢桃花林”,只是覺得真有些吃多了……(說道這里我覺得真應(yīng)該懺悔了,這么暴飲暴食,還沒遭天譴,哈哈……)等到船邊時,上午看到的幾包纜繩已經(jīng)不見了。再沿鋼框架梯登高上船,船似乎有些不一樣了,船廠的工人仍三三兩兩按部就班地工作著。稍作休息,水手長招呼大家繼續(xù)搬運物料入庫。工作的內(nèi)容跟上午差不多,在歸類入庫的過程中,我親眼看到了以前書本上提到過的各種記住和沒記住的庫房、艙室的名字。從艏樓庫房、油漆間(PAINTS STORE)、錨機(HYDROLIC ANCHOR WINCH)間,到船中庫房(最開始是個漂亮的白房子,后來被水手長帶著幾個人,半天就改漆成了紅色,這種肯定有原因,不知何在,現(xiàn)在想,會不會是港人的迷信,呵呵……),再到艉部生活區(qū)的防油污庫房、氣體滅火CO2鋼瓶間、艉工具間、焊接氣瓶間(是開放空間OPEN SPACE),二層艉部的向前的(AHEAD)的備件(ACCESORY)間和向后(ASTERN)的滅火器材救生設(shè)備(LIFESAVING EQUIPMENT)間(俗稱三副庫房)。有些慌忙地跟著入庫了許多東西,卻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下午的工作結(jié)束了,也沒把當天干的活計的意義理出個頭緒。而辛苦的一天結(jié)束時,總是滿意和欣慰的。日落前大家就已經(jīng)乘來時狂飆之中巴,又回到了山海假日酒店。而人們的臉上似乎也少了許多惆悵。
天再晚些,大家了解到晚飯要各自吃后,便三兩集群地出發(fā)覓食了,我和木匠分到一個房間,也便順勢一起出去,走到離酒店最近的一個古城城門時,看見大臺剛好也在街上徜徉。打招呼接上了頭,便說一起找地方吃飯。他倆倒是年齡相仿,我卻有些不自在了,但也無妨,就是一頓飯嘛。出了城門,便告別了仿古的街燈,一條馬路之隔,竟已經(jīng)是無路燈的土路不知延伸向何方。黑暗的道路,倒使得路邊店鋪的燈火更加醒目,他們便徑直走了進去,路口處有幾個賣皮皮蝦、螃蟹等所謂海鮮的農(nóng)用車。進入路口不遠的一個大院子,似乎是許多快餐和餐館的集中營。有趣是這個院子用鐵皮和鋼架構(gòu)成的門拱,上面竟有個十字架,門聯(lián)上還有些頌主的詞句。這個有些破敗和泥濘的場景,實在顛覆了我心中對于西方宗教梵蒂岡大教堂式的華麗莊嚴的印象。但如此不大和諧的景致,卻讓我疑心起這個耳熟能詳卻被并不了解的城市有怎樣的文化歷史和沿革。有些出乎我的意料,那兩位并沒有進入這大院子,反而繼續(xù)向前方燈火已闌珊之處繼續(xù)走。在燈火都有些難以維持闌珊之局面處的一個館子進去。飯館不大,就一長條,有電扇和沾了油污的桌椅倒也算干凈。他們坐下翻著菜單還不時和老板搭訕,點了些飯菜后。大臺忽然問,你們這里能否加工我們從外面買的海鮮啊?老板笑著說,沒問題。于是木匠主動起身出去。待飯菜上了一些,那可愛的敦實身材從綠色塑料門簾外面穿進來,提著一大包應(yīng)該是皮皮蝦。“這兒皮皮蝦真便宜,15塊錢2斤,還個個活!”木匠邊走邊用有些沙啞的嗓音說著。老板知道這就是那要加工的東西,便笑著接過去,進了里屋的廚房。木匠坐下,發(fā)生了我最擔心的情況,大臺問:“有酒嗎?”……喝肯定是跑不了了,到也無妨,也不是第一次喝沒頭的酒,下次吃晚飯可得躲著他們老同志了,嘿嘿……飯菜的味道,附和這個管子的檔次,我應(yīng)該是要了個蓋飯吧。飯吃掉三分之一,酒呷了幾口后,一大盤,不,是兩大盤熱氣騰騰的皮皮蝦就端上來了。老板一再解釋著分量沒少,并笑著拒絕了大臺讓他們也吃些蝦的邀請。這個橋段我當時覺得有些幽默,但現(xiàn)在想起,他倆是海濱城市的孩子,跟同樣是海濱城市的山海關(guān)有一樣的作風吧,就如這加工外帶生食,我從來就沒想過飯館能提供這樣的服務(wù);而店主的一再確保沒有死扣被加工原料,卻是那么的樸實和本分,這里的商業(yè)還保持著最初的純樸吧。而想想偉大國家的座座拔地之大市、尤其帝都,已是何等哪般了……酒足飯飽回到房間各自睡覺,好在木匠打呼嚕沒有我爹分貝高,哈哈……
第二天天還沒亮,我就照例如來到其它新地方一樣地醒了。睡意已消,便也是照例起身進行“偵察兵”式的業(yè)余活動——在新地方盡可能地走遠。(現(xiàn)在想想,這可能是父母帶出來的習慣。)沿著酒店側(cè)門前的道路向遠離城門的方向走,新路漸漸被舊石板路替換,房屋不再有現(xiàn)代仿古式的華麗,卻透露著生活的氣息,讓我有些想起小時候,BJ還是平房唱主角的年代。路上幾乎沒人,零星出來一兩個向雨水篦子里倒夜壺的主婦、主公,雖然不悅,卻更讓我想起小時候的胡同,市政給排水還沒有覆蓋一家一戶的童年。道路盡頭就是城墻,城頭上還真長著草,一個晨練的人,一個窄窄的小門通向城外。從小門鉆出去,原來,晨練的大軍都在這城外墻邊的街心公園里。這個城市已經(jīng)開始蘇醒了。
天光也亮起了,眼看過了7點?;氐缴胶<偃站频辏行┰缙鸬拇瑔T已在院子里走立。我因為兜里揣了早餐券出來,所以就沒回屋,直接按著路牌的指示,奔了免費早餐指定地點。早餐還真算豐盛,夠得這家賓館的星級,只是地點有些偏僻背陰,更像是在豐富的視頻庫房里用豐盛的免費早餐。西式早餐中的涼牛奶真是冰牙根兒,中式早餐中小笊單煮的云吞似乎也沒什么特別。別吃太多了!還是中午那頓來勁!遂約約離去,這時還有玩到的一兩位,正進入餐廳。回房間換裝、整飭,在院中稍等,那輛狂飆中巴又風風火火地出現(xiàn)在了院子里。劉力和偉立顯然面露難色,嘴里嘟囔著:“怎么又是這老伙計啊……”水手長并沒有什么太多表情,但顯然應(yīng)該聽到了這些抱怨。我?guī)缀跏亲詈笠粋€上的車,上去時已經(jīng)只剩小坐。后車廂乘坐區(qū)最好的兩個位置上坐著那兩位香港老爺子,已經(jīng)明確是大副和船長,但我仍不能區(qū)分尊卑;他們后面坐的是機艙的兩“大頭”,老軌(CHIEF ENGINEER)和二軌(FIRST ENGINEER),老軌我?guī)讉€月前就和他一起吃過飯,是個不錯的江浙人,二軌個子可謂矮小,應(yīng)該是在狹小機械空間里工作的能手;再往后一排那個采集照片時見到的有些臃腫的青年和斯斯文文的戴眼鏡的年輕人坐在一起,已經(jīng)打聽清楚,分別是二副(2/O)和三副(3/O)。機艙卡帶老朱和一個不是和我們一同乘火車來的人聊得很熟悉,木匠有些打瞌睡,水手長正襟危坐著,海龍望著窗外,水手大黃表情閑適自在和水手福坐在一起,機艙卡帶聰微低著頭表情有些陰暗但顯然并沒有走神,還有其它人……車開動后,忽見有兩三個人追跑在車子后面(后來知道是給船上做沙發(fā)套的),似乎是要乘車,老爺子們好像不屑地說了些什么,車子也并沒有為他們停留。
照舊是一路準飄移,到船廠辦公樓(就是旁邊便是午餐廳的那個,嘿嘿)后,整隊穿過船廠個個作業(yè)區(qū)后,爬鋼架梯子,我們就又在主甲板上了。這第二日的工作,整理搬運物料是必選項的,但也終于有了一項水手業(yè)務(wù)——排纜繩上纜車(這項業(yè)務(wù)應(yīng)該有個術(shù)語名稱,但我一直不知道,而水手長似乎也從來沒有一板一眼講解的熱情)。只見他們先把散堆在甲板上的“八股纜”(真正的船用纜繩都應(yīng)該由八股擰成,這樣就不會像我們?nèi)粘S玫娜衫K那樣,在使用中因股內(nèi)的自身應(yīng)力而扭結(jié)),在纜樁(BARLLARD)上單圈加八字地繞上不少圈,然后通過設(shè)在船舷的導纜滾輪,引至纜車上的纜繩滾筒。一根三股小繩栓在大八股纜一端的“琵琶頭”(華裔船員對纜繩前端插接出來的,用來套纜樁的繩套的俗稱,因其形似吧)上,“琵琶頭”搭接在纜筒上后,將小繩從側(cè)面擋板上的一個窟窿里掏出并掛在一個應(yīng)該是專為它設(shè)計的掛頭上,八股纜就算“上車”了。之后一名水手在水手長的指揮下緩慢開動纜車,纜繩就開始被盤繞上滾筒。不多時,液壓機的絞引力和纜繩在纜樁上纏繞的纏繞阻力便將纜繩拉得緊繃,并啪啪作響。纜樁上纏繞的纜繩像一條白色的巨蟒在絞死獵物般緩慢而戮力地蜿蜒扭動,不時的蹦動更是爆出白色的碎屑和煙塵,纜繩爬過的纜樁表明,很多地方的黑漆已經(jīng)開始脫落,露出紅色的底漆、甚至金屬光澤。(其實這一切都只是為了讓纜繩更緊地纏在滾筒上。)我和海龍都是第一次上船,沒見過這架勢,不由地向后退,覺得他們是要將纜繩絞斷似的。而其它老船員們對這一切卻似乎是司空見慣,泰然地進行著這一切。當纜繩在滾筒上的盤繞到第二圈時,大黃掄起長把鐵錘,開始砸擊滾筒上的纜繩。這是為什么呢?好奇讓我繞到攬車后方看個究竟。原來纜繩在滾筒上的自然盤繞不夠緊密,他是在讓纜繩排緊不留縫隙。就這樣,纜繩吃力地曳動,不時發(fā)出“砰砰”聲,伴著大黃掄砸鐵錘之聲和液壓機抑揚的鳴叫,整個場面真有些驚心動魄。過了一段時間,海龍的擔憂似乎更重了,忍不住問水手長:“這纜繩別回繃斷了?。 薄皼]事兒!這還有點兒松呢!你們倆再在纜樁上繞一圈!”他對著偉立和劉力指示道。木匠也說:“沒事!就這樣!哥們兒,別怕!”海龍卻更退遠了一些。我有些忍俊不禁,一個五十來歲的敦實矮小的家伙,對著一個二十來歲高大消瘦的年輕人叫哥們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