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逃亡之路（三）
天空如同墨色，陰沉厚實的云層上方，巨大的藍色身軀破水而出，在翻滾的黑天中游動，投下游弋不定形的影子。
江火站在楊樹的陰影下，抬頭望著天。“這種癥狀越來越嚴重了啊……”他默默地閉上眼睛，接著意識到，他并不是通過眼睛看到那頭天空之上游動的巨物的。
自從眼睛受傷，成為統(tǒng)領(lǐng)之后，他就經(jīng)常出現(xiàn)這樣的幻覺，他將這種現(xiàn)象命名為“靈視崩潰”，也就是說，在靈視狀態(tài)下，他看到的世界，與正常人眼中的截然不同，就像是日常世界的表皮崩潰掉，露出底下腐朽不堪的骯臟內(nèi)部一樣?；蛘哒f，是世界的另一面。
在他腦海里，經(jīng)常有這樣一幅情景：他穿著高中生的制服，站在城市街道邊上的一座低矮的二層小樓邊，向著遠處眺望，感受到某種無法言說的巨大的影子正在接近，那些不可名狀的張牙舞爪的陰影就藏在日常所見的種種背后。在某些瞬間，它們就像是環(huán)繞在他身邊跳舞的影子，熊熊燃燒的篝火將那些瘋狂的人的細長的胳膊和變形的身軀投射在地上，不停旋轉(zhuǎn)；在另一些瞬間，它們又仿佛在極遠的地方注視著他，隔著重重的街道，隔著高聳入云霄的摩天大樓的幕墻，甚至隔著青色的山川和藍紫色的海洋，甚至隔著無數(shù)個瘋狂又沉默的時代。他拼命看，睜大了眼睛，伸長了脖子，卻還是接觸不到那影子。
江火搖搖頭，大多數(shù)時候，他都會有意地忽視掉這些奇異的幻象，只當它們是一個醒不過來的夢，又或者是海市蜃樓般的影子。他知道自己與其他人都不同，但換一個角度想想，這個世界上，又有誰和誰是完全相同的呢？正如世界上沒有完全相同的兩片葉子，每個人也都是不同的，出生的環(huán)境、家庭背景、接觸到的朋友、受到的教育、讀過的書、走過的路，種種完全不同的變量相互交織，成千上萬個迥然不同的分子結(jié)合在一起，才形成獨一無二的你自己。
想到這里，他忽然又覺得自己并不孤單，即使每個人都是那么的不同，但每個人又有著同樣的感覺，自己看到的，聽到的，觸摸到的，總有人會分享，盡管那個人可能并不存在于身邊，甚至不存在于這個世界。
他收回紛亂的思緒，看向遠處猙獰的怪物，嘆了口氣，化作一道黑色的長虹，縱身躍向天空，又如同躍向幽深的海洋。
……
轟鳴聲中，巨大的怪物承受了猛烈的撞擊，堅硬的軀殼破開了巨大的血洞，黑色的血如同噴泉般射出來，它扭動著身體，發(fā)出刺耳的咆哮聲，在一陣煙塵中再次鉆回地下，消失在眾人的視線里，只留下一個巨大的長條形坑洞。
柳秀眼前一花，江火的身影再次出現(xiàn)在眼前，帶著一股凌冽的氣勢。
“統(tǒng)領(lǐng)！”
“江火少爺……”
兩個人影最先沖出灌木叢，劉青天和葉紫柔幾乎同時跑到了江火眼前，激動地看著他。
“剛才被一些東西纏住了，來晚了?！苯鹱屑毧戳巳~紫柔一眼，接著又環(huán)顧四周，看了下凌亂的場面，“它太靈活了，而且具有極高的智慧，在五號教學樓的時候，就是這東西拖住了我們的腳步?！?p> “是它！怎么會塌的……”劉青天怔怔地問。
“一言難盡，何嘆冰把整棟教學樓都凍脆了，輕輕一推就倒了?！?p> “那統(tǒng)領(lǐng)大人呢？”
“她去封恒院長還有李天正院長那邊幫忙了?！苯鹫f，“現(xiàn)在還不是說話的時候，我們先離開教學區(qū)，到體育館那邊等他們?！?p> “好。大家快上車！”劉青天朝著兩邊揮手，看著一群驚慌的學生重新跳上卡車，他也沖進駕駛位?！敖y(tǒng)領(lǐng)……你……”他看向江火。
“我在旁邊跟著?！苯鹗疽馑_車。
柳秀默默上了卡車，在車廂里找了個角落低頭坐下。葉紫柔坐進了副駕駛，她只好在后面自己找位置坐，不過，等了半晌，車也沒有發(fā)動起來。
駕駛位的劉青天急的直冒冷汗，“怎么發(fā)動不了！”他猛拍方向盤，但卡車就是不啟動，“難道是剛才震壞了嗎？”
“我……我也不懂修車……”葉紫柔猶豫道。
“要不棄車步行？”江火眉頭緊皺，他對修車也是一竅不通，或許憑借靈力可以強行推動卡車，但那樣做太耗費精力，是下下策。
遠處不斷傳來爆炸聲，柳秀向著車外眺望，已經(jīng)能看到道路的盡頭，正有黑壓壓的一片失去理智的怪物如潮水般涌來，他們的咆哮聲遠遠而至，像是被風了過來，血腥味直直往肺里灌。
她抓緊車廂里冰冷的扶手，手心全是汗，剛才躲在灌木叢中，被鋒利的樹枝劃破的皮膚火辣辣的疼，腿也像灌了鉛似的沉重。如果下車，她很可能跟不上大部隊，甚至可能會死，想到這里，她臉上像是失去了血色一般慘白，冷汗順著頭發(fā)滴下來，流進了脖子里，冰涼冰涼的。
“我試試吧?！?p> 正在眾人焦急時，柳秀看到卡車后方十幾步遠處的灌木叢被撥開，一個金色短發(fā)的青年踉蹌地走出來，他穿著一身藍白相間的學院制服，身形勻稱，但左臂的袖子空蕩蕩的，外套上滿是血跡。盡管如此，他的眼神，卻依然堅定，像是毫不動搖的鷹。
“學長……”難以置信地，柳秀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