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你啊。竟然真的能把我逼到這種地步。”
一聲自嘲的話語,比風中輕喃多出一份不甘的意味,沒有雷鳴那樣震耳,卻能清楚在鐵塔頂巔的天臺上飄開,寒冷更加刺骨。
身處在末日注視之下,同時也是在冷風拍打下,希羅干練的短發(fā)在風中急促飄舞,只不過,他的面龐一直掛著痛苦之色,眉頭也因劇痛而相互扭在一起,他貌似經(jīng)歷過劇烈運動,口鼻緩不住粗氣喘出,逐漸失去溫度的血液染紅前半身,精神有奄奄一息的萎靡。
或許是因為自信太滿,所以造就了此時的場面。
是的,希羅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這樣狼狽,甚至陷入了難以扭轉(zhuǎn)的死境之中,他明白已經(jīng)再無翻盤的機會。
只不過,痛楚也不妨礙他發(fā)出冷笑:“但是……又怎樣呢?!?p> 遭受重創(chuàng)的男人,哪怕是失去一條手臂的慘烈劇痛,他也不像瘋子發(fā)狂那般失態(tài),嘴上一直勾著冷笑,這不屈的輕蔑使得他減少幾分痛意。
希羅艱辛抬起目光,投望向頭頂壓下的巨大黑門,好像透過黑門看到了什么,他低喘著呼吸,對我說道:“在很久以前我就觀測到了,那條裂縫,從最初的最初,它就應(yīng)該“存在”在那里。它只是一直在尋找一個能夠降臨的時機?!?p> “現(xiàn)在時間流盡,那道裂縫撕開天穹形成巨型黑門,這個世界也遲早會吞沒在黑門之中。”希羅仿佛體會不到右肩血口的傷痛,只是冷漠笑著。
即便沒能成功走到最后一步,可世界終究無法擺脫毀滅,正和希羅心中預(yù)期的結(jié)果符合。
巨型黑門宛如一把高懸在交界都市頂空的利劍,隨時都會墜落而下,而眼下的城市正不停被拆解,這種時刻,已是沒有多少機會與時間能化解危機。
自我與希羅的優(yōu)劣位置調(diào)轉(zhuǎn)之后,這位和藹的大叔顯然沒再繼續(xù)執(zhí)著下去的念頭,那探窺世界真理的狂想,似乎就此放棄,就如末日徹底落下,希羅欣然接受了自己的失敗。
我全程緊緊警視著希羅的所有舉動,不像他那樣,有閑情逸致去欣賞黑門的風景,而是格外在意他說過的一句話,我盯著他的眼睛問道:“時間流盡?你果然能看到天空之上的“七天時鐘”?!?p> 那一直莫名高掛在交界都市天空中央的“七天時鐘”,那是一道無法窺知的謎題,直到現(xiàn)在,仍然在心里揮之不去。因為那“七天時鐘”一直使我生出不好的預(yù)感,現(xiàn)在那股預(yù)感已經(jīng)應(yīng)驗。
我曾問過安與珈兒他們,也詢問過安托涅瓦,還向希羅討教過,“七天時鐘”,始終沒人解惑。
本來以為那會像一個秘密一樣,只有我能知曉,可通過希羅曾對我說過一些莫名奇妙的話,也是在巨大黑門敞開那時,我站在中央庭天臺上,便是懷疑希羅是不是也知曉“七天時鐘”的存在。
此刻通過剛才他那一句話,更加確信我的懷疑是正確的,希羅從一開始就知道“七天倒數(shù)”。我克制心中的緊張向希羅冷冷問道:“為什么你也能看到那個倒計時?”
與希羅第一次見面時,我與他在中央庭走廊里融洽討論過,也當希羅的面問出倒計時的問題,那時候他卻是故意裝糊涂,顯然其中是有什么秘密,不想讓我知道。
希羅聽著這種明知故問的愚蠢問題,緩緩轉(zhuǎn)回那深邃而漠然的雙眼,看向我突然笑出聲道:“呵呵呵……也?才不是!這時我規(guī)定的時間!”
希羅沒有理會我震驚的目光,語氣略顯猙獰地再次說道:“這是我規(guī)定的時間!我決定的滅亡之日!”
“什么?”我的心底直接蕩開一抹震驚,身體不由顫抖幾下,不可置信地看著希羅,他卻很從容的回視,他不像是在撒謊,他此刻也沒必要說謊。
那令人預(yù)感不安的“七天時鐘”,居然是他定下的,而且還是末日降臨之日?!
確實,在七天流盡的那一刻,天空上的巨大時鐘就此不見,從而迎來向全世界擴及的巨大黑門。此時懸在頭頂?shù)木扌秃陂T,正降臨下無盡災(zāi)難,正是七天的滅亡之日。
那震驚的情緒一直在心中攪動,甚至還添加無數(shù)的茫然與不理解,我吐出最想問的三個字:“為什么?”
希羅只是發(fā)出呵呵的笑聲,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態(tài)度輕蔑的道:“已經(jīng)成為活骸的人不會恢復(fù),已經(jīng)開啟的黑門也不會關(guān)閉。距離完全毀滅的時間只剩下不到十分鐘,你什么都改變不了?!?p> “其實從知道你也能看到那個“時鐘”之后,我就隱約明白“她”已經(jīng)把我拋棄了,看來所謂的“希望”應(yīng)該是全部壓在你身上?!?p> 此時,希羅就如同喝醉酒般,既胡言又夾著真實,那是我絞盡腦汁也無法理解的話語,那是蘊含諸多難以解讀的深意。
希羅嘴中所謂的“她”究竟是誰,還有要把“希望”壓在我身上,難道是想讓我拯救這個世界嗎?
我的眉頭徹底亂成一團,煩愁不展,心臟被那句話壓得格外沉重,我再次向希羅問道:“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冷風從白色風衣輕拂而過,為他卷走了不少痛意,希羅依然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繼續(xù)單方面的對我說道:“你應(yīng)該多少也察覺到了吧。其實這個世界一直在輪回,是一個不停輪回的舞臺,而你我不過是這場舞臺上的牽線木偶,只是在上演一幕幕小丑的戲劇而已?!?p> 希羅就如一位狂想的哲學家,那莫名而難以揣測的言語,再度令人難以猜測。而希羅似笑非笑靜靜望向我,似乎在看我怎么去理解。
“輪回?”我一直盯著希羅那深沉的面龐,不安愈發(fā)籠罩我的心頭。輪回這個名詞已不是第一次聽到,與霞第一次見面時,她便提到過輪回,而“既視感”朦朧浮現(xiàn)的記憶,霞說過是我曾經(jīng)遺忘的記憶。
從中央庭成為指揮使以來,對中央庭總是時不時涌出熟悉感,不,應(yīng)該來說,是對整個交界都市莫名生出似曾相識。
每次見到特定的某個人時,仿佛是朋友再會,親切的相識感,如江水滔滔涌出。
每次當我陷入沉睡或者睡夢的時候,大腦總會在意識深處浮現(xiàn)出,無數(shù)遙遠的模糊記憶,那種親身經(jīng)歷的真實感,真如那是曾在某個世界經(jīng)歷的記憶。
我身上那些種種謎題,已然是若有所指,即便希羅說出世界在輪回,即便答案呼之欲出,我卻停止腦中追尋答案的思考,因為希羅的這個狂想,隱隱令我震撼與不安,我很明白,這個暗流涌動的世界,不像眼睛所看到那般簡單。
見到我一臉心神不定的情緒,希羅很清楚我大致是猜出了些,他不屑一笑起來:“你知道嗎小孤,很久以前,我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研究員。有著異想天開的假說,卻沒有將其證明的能力,研究陷入瓶頸,四處尋找著資助者?!?p> 希羅突然眼眺向城市之內(nèi),眼神生出落寞與感懷,那種情緒是來自曾經(jīng)的另一個他,又好像是當初年輕時四處碰壁的他,從他眼底里看到一抹過往弱小的哀傷。
很難想到,一向城府深沉的希羅,居然會感懷自己的過去。
“直到黑門事件發(fā)生,我的假說徹底得到證明,而我也從一個四處碰壁、默默無聞的小研究員成為大人物,先后壓制黑門之源、成立中央庭,但我所做的這些,并不是為了成為世人瞻仰的英雄?!?p> 轉(zhuǎn)瞬,希羅的眼神微微冷冽了些,接著說道:“當初無意窺視到這個世界的秘密時,我一直以一名小研究員的身份不停致力研究,直到成為大人物并且獲得各大政府的資助,而然隨著我逐漸尋到這個世界真相的一角,才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早已沒了該拯救的必要?!?p> “時間不久將至,兩個世界終將會融合在一起,然后共同邁入終焉,毀滅降臨便是“門”的打開,可惜……”
“呵呵,一直籌劃至今的準備,沒想到會在這里止步?!毕A_輕喘粗氣捂著血染紅的右肩,自嘲自身現(xiàn)在的處境,他的笑聲比寒風更刺骨。
黑門之初,他成為拯救世界的英雄,那只是他為了完成自己的目的,恰好順勢而為罷了,實際上,探尋與窺知世界的真理,這才是希羅一直嘔心瀝血從未改變的目的與初衷。
世界毀滅?他從未在意,甚至很符合他的心意。他只是為了探尋世界真理的一位狂想者。世界毀滅,與我何甘?
我聽完之后,不知該有什么情緒,因為心緒太過煩燥,希羅像是能窺視這個世界,似乎知曉著關(guān)于世界不為所知的秘密,是真是假無從得知。所以,始終讓我覺得他有些不可理喻。
“那么,這個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沉默了很久才向希羅發(fā)出提問。雖然他的話可真可假,但終究有些是真的,自從他說出一堆逾越常理的詭異問題之后,我隱約意識到那應(yīng)該也與我脫不了關(guān)系。
“……就算告訴你也沒有意義,只憑你是改變不了這一切?!毕A_嘲笑過來一聲。
剛剛所說的那些話,如果是當面說給別人聽,或許沒有人會相信,但希羅很清楚我不會認為是假想,反而是愈發(fā)在意與想窺知。
實際上,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言明的意思,至今為止那些秘密,都是他一人的秘密,即便全部告訴別人也無濟于事,何況我與他是敵對。
只是因同為指揮使,他才好心透露一部分情況罷了。
他說出那一串串謎題,便是不去進行解答,仿佛一位老師布置下作業(yè),剩下全靠學生自己去尋找答案。而這些問題一直使我心緒煩亂,更無處下手去解答。
希羅再度看向我時,他緩和了眼里冷漠的情緒,反而是蘊含一抹欣賞與看重的意味,對著我說道:“即便你想要守護這個世界的理念是愚蠢的……但同為指揮使……我始終對你懷有著惺惺相惜的情緒?!?p> 希羅停頓到這里,難得沉默了一會兒,才露出第一次見面時的和藹微笑,道:“如果以后有機會,不如一起真心實意的合作一次吧。呵呵,我想躲在“門”背后的那個家伙,應(yīng)該會被我們的聯(lián)手吃上一驚的?!?p> 雖是為愚蠢的人、為愚蠢的事,而愚蠢去堅持,希羅明白這一切都是受到安托涅瓦等人的理念感染,如果通過另一方面去看,那一份毅力與堅守,會是一份不錯的助力。
他很遺憾當初為什么沒趕在我加入中央庭之前進行拉攏。
不過,哪怕現(xiàn)在落得這般狼狽的模樣,希羅臉上仍舊毫無任何遺憾或是后悔,最后,他望向漆黑的天空,淡淡道:“黑核……已經(jīng)落在你手上,我的愿望已經(jīng)……沒有結(jié)果。但……你也無法救下這個世界……一旦凈化最后的黑門,神器使的生命也將到達盡頭,這個世界只會是一個活骸的地獄?!?p> 剛剛還掛在希羅嘴上的和藹笑容,已在寒風中變得冰冷透徹,在末日凝視下,他森森冷笑起來。
時而瘋狂,時而沉穩(wěn),時而和藹,希羅確實是一位無法看透的男人。
“但是……你要好好記住……!”
此刻,不可琢磨的希羅,他再度恢復(fù)敵對之間的態(tài)度,嘴角揚起一抹陰寒笑意,那毒辣的目光,始終都在與我對視,宛如處于劣勢的他還未徹底失敗,天空飄下的風中全是他的笑聲。
希羅左手輕輕扶住一片猩紅的右肩,疼痛只能在他眉間游走,他只是壓著眉稍,臉上找不到半點痛苦之色,他筆直挺起身軀,一直輕蔑笑著,如一位受傷而不愿放棄的執(zhí)著者,他的身體動了。
我持著一把審判希羅生死的手槍,決定他會什么時候死去的槍口,正無聲朝準著他。
然而,他直接漠視我手上的手槍,不如說是全程當做沒看見,一步一步悠閑向后退去。
“還打算反撲嗎?”
珈兒立即提動長刀站在我身前,眼神驟然冷冽盯向希羅,一同提防那莫名后退的舉動。
遮天蔽日的黑霧如流水彌漫在塔頂天臺,這片區(qū)域至始至終看不到陽光,濃濃漆黑的景象之中,從黑門接觸塔頂開始,就一直站著三道渺小的身影。
隨著黑門一點點壓下,入骨的寒冷風刀不停從身上刮過,希羅右肩處滴落的血液,在碎屑的地面上留下一朵朵血梅花的痕跡,希羅也因傷勢的緣故,像似蝸牛慢慢挪動腳步后退。
“希羅,你依舊沒有奪回優(yōu)勢的機會,到現(xiàn)在,即便再做其他用功,我們也不會讓你得逞。”我與珈兒眼中的警意不減,暫時沒看出希羅做出反撲的跡象,不明白他的后退,意欲何為。
最終,希羅停下了腳步,腳后則是踩在天臺邊緣,那不見底的高度如同萬丈懸崖之般,是一片漆黑的深淵,希羅眼神似如最后的發(fā)狂,頓時陰寒地猙獰起來,沖著我喊道:“小孤,你要好好記住——我是不會死的??!”
天穹之上驟然卷下狂風,希羅冰冷的聲音卷入了我的耳中,可是我的雙眼早已被震驚之色占據(jù),希羅在狂風之中,直接縱身從鐵塔之顛,一躍而下。
如一顆從高空擲出的白色石子,希羅在冷風呼嘯之間,以似接受死亡的漠然神情,飛空墜落而下,在風中還能聽到希羅殘留的瘋狂笑聲。
看著這一幕,我的心緒復(fù)雜到極點,這個瘋狂的前輩竟然選擇了一個自我了結(jié)的結(ji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