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中憋悶的蕭姝起身,去后面的小園散散心。這園子小巧雅致,除了高大常綠的樹木,就是翠竹和蘭草。這兩樣分別是蕭叔秋和王氏的最愛。
秋風(fēng)拂過,竹影婆娑,有幽蘭暗香盈袖。
蕭姝用指尖輕劃過修直挺拔的竹干,涼涼的觸感讓燥著的心漸漸平靜。
信步走到小鵝卵石拼成的一處小花圃,里面的建蘭正是花期,細(xì)嫩的花瓣微微輕顫,隨風(fēng)送來陣陣幽香。
蕭姝的心像被蘭香浸染,為之忘俗。不知不覺走到小園的一個偏門,正有兩個婆子守著,看到蕭姝大老遠就躬身行禮。
蕭姝本打算往回返,忽然聞到一股非蘭的香氣,一深嗅竟是桂花香。這才想起去前院的路邊有棵大桂花樹,剛搬進開始,大哥覺得離娘親的蘭花苑太近,桂花香和蘭香混重不佳,想砍掉來著。
還是王氏阻止了他,她說那棵大樹很有些年頭,砍了太可惜。后來蕭姝和大嫂在樹下賞過花做過詩,和二嫂敲上面的桂花做了桂花糕吃。
想到這些,蕭姝又有點小傷感:嫁入皇家,像這樣和嫂嫂們一起肆意玩樂,幾乎是沒有機會了。
于是她出了偏門,想去老桂花樹下重溫一番。跟著她的紫蘇怕她在外面的時間長受涼,回去給她拿件薄披風(fēng),只剩白芷跟著她。
走了不一會兒就到了那棵桂花樹下,時下已是花期末,秋風(fēng)掠過,落英遍地。
蕭姝還沒來得及醞釀林妹妹葬花的情緒,就被一聲輕喚拉回思緒。
只見大樹后轉(zhuǎn)過一個素衣青年,竟是那個干凈得出奇的王庭芝,如果蕭姝沒有聽錯,才剛就是他喚得眉眉。
王庭芝已是弱冠之齡,去年考舉人再一次落地。可能因此曾經(jīng)干凈清澈的氣質(zhì),隱隱透出一絲灰沉,此時他的眼里卻滿是驚喜的異彩。
蕭姝心里輕嘆,面上含笑,喚他:“表姐夫!”
才剛驚喜若狂的王庭芝脫口喚了眉眉,這時猛然清醒過來,她,已經(jīng)不再是自己的小青梅,有道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他眼里的光華倏然褪去,呆了呆后,微微后退行禮,滿口苦澀的:“見過睿王妃!”
蕭姝的嘆息聲不由出口,然只道:“打擾了表姐夫賞桂,我還有事先告辭了!”說完欲轉(zhuǎn)身。
王庭芝莫名沖上一股勇氣,急道:“眉眉!我有話要問你!”
蕭姝站定,眼神平靜的和他對視,淡淡的:“表姐夫請講!”
王庭芝看著她清凌凌的雙眼,忽然間勇氣泄了大半。他閃開眼神,猶豫了會兒,終于還是說出口:“有人心心念念愛惜守候了很久的嬌花,眼看就要等到盛開,并迎回自家庭院,卻被他人橫加奪走,你,明白他的痛苦么?”說完他大膽的迎上蕭姝的雙眼。
蕭姝沉默了下,才道:“失花人可是養(yǎng)花人?”
王庭芝微愣了下:“有區(qū)別么?”
蕭姝看著他的眼睛:“如果他是養(yǎng)花人,自然有權(quán)決定花的歸屬,花被奪說明他沒有足夠的能力擁有?;蛘哂腥吮人m合擁有?!?p> 她見王庭芝聞言有點激動,不待他說話,又接著說:“如果他不是養(yǎng)花人,那就無權(quán)決定花的歸屬。兩種情況都說明這個失花人和這花沒有緣分,強求不得的?!?p> 王庭芝的臉色越來越灰敗,可他還是忍不住脫口而出:“那花呢?她也覺得無緣么?”
蕭姝微閉了閉眼,:“如果是花,她能自由決定自己的歸屬么?所以她選擇隨遇而安,如果遇到惜花人,那就是緣分,如果沒有遇到,她也會努力的生長綻放,而不是怨天尤人?!?p> 一席話讓王庭芝徹底怔愣住。
蕭姝帶著一直四下察看的白芷轉(zhuǎn)身離開。走了幾步就聽身后又低聲有問:“王妃可相信有前世么?”
蕭姝頓住腳,轉(zhuǎn)身就看到王庭芝眼里的異樣和狂熱,忍不住瞇了瞇眼,淡問:“信不信又如何?”
王庭芝壓低聲:“信則有,且前塵不是夢!”
蕭姝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即使前塵有痕也譬如昨日,而往日不可追,唯有把握當(dāng)下,才不會又蹉跎今朝。”
說完蕭姝微微一福,正色道:“表姐夫!滿目山河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我祝你和表姐有緣結(jié)連理,白頭共偕老!”說完轉(zhuǎn)身離去再沒回頭。
王庭芝呆立當(dāng)下。秋風(fēng)掃過落英隨,一縷暗香逐伊去。
十月是碩果累累的季節(jié)。李佑熙守候了九世的花,終于結(jié)出甜蜜的果。睿王爺今天大婚了!
睿王妃要迎娶到皇宮,從宮門口到蕭伯府的相關(guān)街道都是清水洗地,披紅掛彩,隆重程度僅次于太子迎娶太子妃。且自然是睿王爺親迎,反正下聘時已經(jīng)破例,這回承乾帝對老兒子的要求便擺出一副只要你高興的態(tài)度。
蕭姝一大早就被挖起來,洗浴,開臉,上頭等等。被她心里吐槽為拔毛薅頭發(fā)戴刑具,把她折騰的眼淚汪汪,還沒到哭嫁就像要開哭似的。
等到看到年過古稀的外祖母千里迢迢趕來,特意為她簪頭。一旁的娘親王氏一邊叮囑,一邊不停的拭淚。蕭姝再也控制不住,淚水如珠般。
直到外面鞭炮齊鳴鑼鼓喧天,下人報說是睿王爺已經(jīng)來迎親了。大家才有點著慌,忙著勸慰依依不舍的娘幾個,趕緊給蕭姝補妝。
外面的睿王爺一身喜服,一改平時著裝的素雅,原本就豐神俊逸,此時紅衣似火越發(fā)俊美絕倫,雖有眼疾雙目霧茫茫,卻在抬眼間,多了一種別樣的魅惑。
賓客們都暗暗驚嘆,同時也無不惋惜,這位睿王爺要是有一雙明目,該是何等風(fēng)華絕代,更何況還貴為王爺,簡直完美無雙??梢娙颂昝懒死咸煲捕?。
很快賓客們對王爺新郎官的盛贊更上一層,原因蕭家?guī)讉€妹控舅爺對他毫不客氣的設(shè)卡。
第一關(guān)是曾為探花的大舅爺蕭霖,斯文儒雅的出了一對子。此上聯(lián)看似平平卻暗藏玄機,把做王爺助力的幾個大才子全都悶倒。最后倒是睿王爺思索片刻,自己對了個相當(dāng)不錯的下聯(lián),贏來一片喝彩,成功通過第一關(guān)。
第二關(guān)的二舅子蕭霆簡單粗暴,不說別的打一架就成。他兩個曾有過多次切磋,可都是在李佑熙雙目無疾時。所以為了公平起見,蕭霆蒙上了自己的眼睛。
李佑熙毫不遲疑去掉新郎外袍,和二舅子戰(zhàn)到一處。讓眾人再次震驚的是,睿王爺?shù)墓Ψ蚓尤徊惠攽?zhàn)場洗禮過的將軍,而且外行人看不出來,因為眼盲已經(jīng)習(xí)慣盲打的李佑熙比蕭霆還略勝一籌。
這一關(guān)讓眾人的惋惜更盛,可惜了這個文武全才的睿王爺!蕭霆也是心服口服。
剛順利過了第二關(guān)的李佑熙,聽到一個大嗓門的人給他見禮。李佑熙微微側(cè)頭,溫言道:“四舅兄不必多禮!”
蕭雷心道:耳朵還挺靈,這么多年沒交集,居然還記得我的聲音。不過眉眉有交代,我可只為妹妹著想。
于是蕭雷哈哈一笑,贊王爺好耳力后,還是毫不客氣的擺出第三關(guān)。
蕭雷手里有四個荷包,其中有一個是他堂妹親手做的。他說如果李佑熙能猜對就送給他了,如果猜錯那就呵呵了。
下聘時,蕭姝需有回禮送夫家,其中就有給王爺夫君親手做的荷包,如果男方在意重視,新郎肯定對新娘的手藝有印象。難的是睿王爺眼盲,這一關(guān)在外人眼里就有點近乎刁難了。
誰知李佑熙微微一笑,傾倒眾人后,才道:“請四舅兄盡管拋過來就是。”
蕭雷也不客氣,連續(xù)拋過兩個,其中一個還使壞拋偏了些。
卻見李佑熙身手敏捷,身姿飄逸的一手一個準(zhǔn)確的接住,只在鼻尖輕輕一拂,就反手拋回蕭雷發(fā)聲的方向。然后肯定的說:“這兩個都不是我家王妃做的!”
眾人驚看向蕭雷,蕭雷正被他那個我家王妃酸得嘬牙花子,也不給眾人解惑,又向李佑熙連發(fā)兩個。
李佑熙接到第三個時,沒有再丟還蕭雷。而是對著蕭雷的方向意味深長的一笑,語含深意的說:“接到這個荷包,以后我用的荷包就全是我家王妃做的了!至于四舅兄,以后可就再也沒有了!”
蕭雷被徹底一擊悶,心里恨恨道:小肚雞腸!那么多年的事還記著報復(fù)回去!
喜屋里聽到李佑熙剛才說的前半句話,蕭姝嫣然一笑,讓娘親替她蓋上蓋頭。
睿王爺像普通新姑爺一樣,帶著自己的新娘一起拜別岳父母,向二老承諾會一生善待自己的妻子。然后由蕭霖把蕭姝背出家門,李佑熙一路緊隨,直至新娘子被送上花轎。
然而正當(dāng)司儀要喊起轎時,卻被新郎睿王爺制止住,他做了個手勢,幾個護衛(wèi)呼啦啦圍在花轎和他左右,警惕的看著四下,就等王爺一聲令下。
只聽他家王爺溫柔小意的輕喚:“眉眉?是你么?”
眾護衛(wèi)有點懵:王爺這是鬧那樣?剛才那個手勢不是有情況需要戒備的意思么?難道王妃有假?
這時聽到轎里低低的嗯了一聲。馬上李佑熙又問:“是眉眉么?”
停了一會兒,轎里終于又嗯了一聲。
不說李佑熙的護衛(wèi)們心里如何崩潰,就說被擋在外面不知情的人們,都有些傻眼,新郎官這是怎么回事?圍著花轎不讓走,莫非要悔婚?連一向穩(wěn)重不形于色的蕭霖都微微皺了皺眉。
轎里的蕭姝本來因為不舍父母等等因素,弄得心思繁亂,忽然聽李佑熙在轎外喚她,雖然外面鼓樂聲聲人生鼎沸,可她依然聽得很清楚。
蕭姝也顧不得再想別的,心里嘀咕:李小七這是啥意思?娘親說掀蓋頭之前不讓說話,他問我,我也是不能回答的,所以就低低回了個嗯。
等聽他再喚,蕭姝有點惱:非逼我破戒是不?但是忍了忍后還是回了他一個嗯。
哪知李佑熙又在外面問了第三遍:“眉眉!真的是你么?”
蕭姝再也忍不住,回他:呸!
轎外的李佑熙卻被這一聲呸,啐得滿臉桃花開:只有自己的小丫頭才敢這么對自己,也就是說,轎里真的是自己等了盼了九世的愛人??!
圍在周圍的眾護衛(wèi)想集體自殘:王爺您,您也太……
于是眾人散去,睿王爺滿面春風(fēng)的上馬,還吩咐司儀快點。司儀心里腹誹,嘴上卻立即高喊:“吉時到,起轎!”
喜樂聲再次高起,睿王妃乘坐的豪華大花轎穩(wěn)穩(wěn)離地,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猶如紅色的長龍蜿蜒去向皇宮方向。
丟下身后一干吃瓜群眾滿腦門的問號:睿王爺之前在花轎邊得了什么靈丹妙藥?使得他上馬后姿容更盛,簡直渾身發(fā)光。
睿王爺?shù)淖o衛(wèi)們不敢公諸于口的標(biāo)準(zhǔn)答案:睿王妃的香唾。
路旁一家酒樓的窗戶前,站著一名偉岸的男子,手里端著酒杯,默默看著睿王妃的花轎由遠及近,經(jīng)過身旁再遠去,直至芳影無蹤。良久他才收回目光,把杯中冷酒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