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又開始了,柳奕在后院看她家阿爺怎么熏耗子。
按照柳氏的說法,這倆耗子洞應該是前幾天才新發(fā)現的。
柳奕覺著她家這菜園子,好像沒什么特別好吃的鮮嫩果蔬,卻也招惹來了這些小鄰居。
請神容易送神難,想送走鼠類這樣的高智商嚙齒動物,尤其難。
在柳家人不愿意使用有毒物質的前提下,要送走它們,簡直是難上加難。
無論是在過去的現代時候,還是在大靖時空里,人們對于耗子的精明,由來都有深刻的認知。
世間生靈何止萬萬千,這些尖嘴長尾巴的灰撲撲小動物,能夠以骯臟猥瑣的形象脫穎而出,登頂十二生肖的首座,也是很有兩把刷子的。
據說,耗子的耳朵特別靈敏,腦袋也甚精明。農人們哪怕要謀劃處理耗子的手段,都不能在家里商量。
如若被它們“聽了壁角”,再去實施這套方案,便不可能奏效。因為它們知道了你的“詭計”,必然已經想出對策,也斷不會上你的當了。
民間關于老鼠的傳說非常多,柳奕卻不知道究竟是因為它們真的智商太高,還是因為這里的人還很迷信。
柳全是打定了主意要將這兩個洞里的耗子攆跑的,所以一早忙過,便去抱了秸稈,準備燒火熏老鼠洞。
柳奕從沒干過這樣的事兒,樂得跟著幫忙,順便圍觀。
難為了她家阿爹個子不低一個高壯漢子,一邊點燃了秸稈和帶葉樹枝,將明火滅去一些,一邊拿個吹火筒朝恁耗子洞里猛吹。
這頭還沒把老鼠熏出來,先已把自己熏得兩眼熱淚。
就在柳奕找了把破葵扇,捂住鼻子扇著青煙的時候,籬笆外頭忽然有人叫她。
“恁咋來了?”柳奕一臉的煙熏火燎,看見椿芽兒和謝家的細姊,還有她哥哥謝三郎。
幾個孩子都背著筐帶著工具,“個是去那處?”
“一道進山撿柴,昨日說好則?!奔氭⑿χ?,又上下打量她一眼,“快走啊?!?p> 柳奕想了想,好像有這回事兒……吧?她印象模糊。
自己甚時候跟幾個小孩兒約好了去撿柴?
一定是昨天吃了什么東西的緣故,后半天她一直暈乎乎的,到晚才好,就算真有這話,她也不記得了。
“恁要帶甚家什?快走罷?”幾個孩子招呼她。
自己答應好的事,人都來叫了,她總不好反悔。
柳奕跟阿爹打個招呼,背上小背簍,像模像樣裝了麻索,帶上把柴刀,便和幾個孩子一道出發(fā)了。
打柴割草都是村里孩子們常干的工作,大人們忙起來,幾乎顧不上多少家務。
他們住在這群山環(huán)繞間,森林資源比較豐富,隨便撿撿也不愁做飯燒火。
柳奕想想,上次進山,就跟著打了一圈醬油。這一回,不管能背多少吧,她一定要多撿一些。
“恁家個桑田還差幾多?”細姊一邊走一邊打量柳家院子外頭新開的田地,看看新種的桑苗。
“差多著耶?!绷炔惶M麄兛吹剿疫€在建的廁所,為免問起來,便背了筐朝前走得飛快。
“恁家呢?”
“嗐!”謝細姊嘆口氣,“俺家還差多著耶,正不知能想甚法子湊數?!?p> 一旁的椿芽兒倒一句話沒插嘴。
謝家嬸子是謝六的遺孀,大兒分家單過,兩家一樣,半畝桑田亦無。
不知是不是隨了他們的父親,謝家孩子都生得細瘦,全沒半分謝嬸結實健壯的影子。
如今謝三郎也是個半大小子了,還有幾年就滿歲數,多些田地便可以養(yǎng)活老娘妹子。
不過今年又是桑又是蠶,這家的事,也很為難。
別看細姊才方十二,生得豆芽菜似的,謝嬸卻仿佛已開始物色女婿。此時亦很說不準,再有幾年,究竟是她二哥先立戶,還是細姊先嫁人。
聽聞得謝嬸老早便放出口風,往后要在近鄰鄉(xiāng)里找女婿的,一是不想女兒遠嫁,二來,實際也是為了女兒女婿能幫著家里多做點活計。
就像毛腳女婿上門,先定過親事,家里借故再多留女孩兒兩年,那就多個幫干幾年活的免費勞力。
是以這時候的人表達情意也不用寫甚情書、送什么鮮花,倘若誰家半大不小該說親的傻小子,踅踅摸摸晃到有半大女孩兒的人家田里勞動去了,恐怕就是看上人家的姑娘。
通常這個時候,女孩兒的父兄都不會特別為難那些愣頭青。多個幫忙干活的,又是自己送上門,誰還會往外轟呢。
在勞動的過程中,姑娘家的阿爺兄長滿,便好若有似無地用那X光電眼對這愣頭青一通精光亂閃,從頭到腳全方位地審視考察一番。
要不了幾天,他們便連人家一頓吃幾碗飯,身上有幾粒虱子都摸得清清楚楚。
如若恁少年郎再能把握住機會,好好表現表現,在未來的岳家留得個踏實肯干的印象,親事也就不那么遠了。
當然,無論到了甚么年代,婚姻的本質都是以家庭為單位的經濟活動……柳奕不記得到底是姓馬還是姓恩的洋大爺如此闡釋過。
……它或許與愛情有關,也極有可能并不受情感左右。
總之,放到這個時代,說到底還得講個門當戶對。
除非她家兄長給力,很快發(fā)達起來,不然,沒了親爹的細姊若想嫁得個好人家,恐怕還比較困難。
一行四個孩子進了山,便開始忙起來,撿柴也不光是就滿地的撿,看見不成材的歪樹小灌木砍一砍,有大樹上生得不好的枝杈剔一剔,那都是柴火。
柳奕一個人最小,比起其他幾個十來歲的孩子,就像個小尾巴。
謝三郎人瘦,個子倒不算很低,也是個干慣了農活的少年郎,很有些力氣。
他一個人在前頭砍柴順便開路,后頭跟著幾個妹子,一路走走停停。
遇到山棗樹、野桃樹之類,哪怕之前已見過它們許多回,對于林子里野果子樹的分布了然于胸的孩子們也照樣得關照關照的,萬一有能吃的果子呢。
野斑鳩、布谷鳥和山雀在他們頭頂上呼呼啦啦地飛過,這些鳥見得人多了,都不怎么怕人。
山雀的種類非常多,本地最常見有一種灰白羽毛的大個頭和一種圓豆子似的小綠鳥,總之它們的體型都是圓的,模樣長得很可愛。
不過雀鳥喜歡成群地在一起,有一個飛起來便都跑了,幾乎抓不住。
斑鳩就是野鴿子,通常群居,也偶爾能見著落單的??粗w得挺笨,真正想抓它來吃時,又不太容易抓住。
山里孩子自有打鳥套鳥的一套辦法,只要是肉,總有法子能吃到嘴里。
“鵪鶉!”正走間,謝三郎忽地低聲道。
柳奕本能地站在原地不動了,屏住呼吸,目光朝四下里找,亂樹、雜草……深深淺淺、綠哇哇的一片,啥也沒看到。
“走了?!敝x三郎旋即招呼她們上路。
……真是的。
在綠作一團的植物中間找出隱藏的小動物,比看三維圖都難多了,柳奕覺得自己一定沒有當獵人的潛質。
“今年來得倒早,過些時候可以來打鳥了?!敝x三郎扛著柴跟他妹子說道。
他們今天的路線,和上一次柳奕進山的路線差不多,邊撿柴邊朝前走,穿過近村的林子,不走回頭路。
樹林里有一些現成被農人們踩出來的林間小道,實際地面上雜草叢生,也不太能看出路來。
柳奕獨自一個未必認得,但跟著謝三郎,也不怕會走丟。
高的是樹林,低矮的是灌木和各種野生藤蔓,陽光只能從大樹的枝葉間隙投下來。
小路上了一處陡坡,背著柴火的姑娘們漸漸走成了一行。
一只黑白相間的小鳥飛過來,落在柳奕身旁的草叢里,筷子似的兩條細長腿兒交錯著,跑得飛快。
“個是甚鳥?”柳奕扯了一下走在她前頭芽姊兒的裙帶。
“認不得?!毖挎夯仡^晃了一眼。
“恐是……鹡鸰?!奔氭喉樋诘?。
柳奕盯著那小鳥的兩支牙簽細腿兒,滴溜溜跑得飛快,小尾巴一顫一顫,怪有意思。
按照這取名的規(guī)律,柳奕猜想,可能它的叫聲也是唧呤唧呤?
彎腰從地上撿了一顆小石頭,朝恁小鳥扔去,柳奕想聽聽它究竟怎么叫。
身形細巧的小鳥一蹦便飛走了,并不驚慌,也不叫。
柳奕抬頭望一眼飛上了樹枝的小鳥,沒法子,夠不著,她背著自己的背簍繼續(xù)朝前走。
撲啦啦一聲,恁小鳥又來了,在她前頭的草地上,滴溜溜飛跑……
嘿!這家伙。
柳奕彎腰撿起一個果子,咚地扔了出去。
“大姊兒?”她聽見前頭的芽姊叫她。
柳奕快跑兩步,飛走的黑白小鳥又落在她附近的草叢間,黑色的小細腿兒滴溜溜地跑。
“大姊兒?”柳奕聽見小伙伴叫她的聲音。
她也跟著那聲音朝前跑。
他們怎么不等她?柳奕背著背簍,順著山路跑了好一會兒。
“椿芽兒?細姊兒?”柳奕一路跑一路喊。
身后的樹林靜悄悄,前面的山路也靜悄悄的。
她的小伙伴們,都沒了蹤影。
黑白相間的小鳥落在她前方不遠處,站在草葉間,尖尖的小嘴,黑亮亮的小眼睛,黑白相間的尾巴忽閃忽閃。
“大郎?”前面有其他人說話的聲音,柳奕急急朝前跑去。
一個年輕的婦人,背著柴架,正蹲在地上和一個小男孩兒說話。
“阿娘進山打柴吶?!蹦桥吮Я吮д谀ㄑ蹨I的小男孩。
“俺也去耶?!彼奈鍤q的孩子撲在年輕女人的胸前,將自己的鼻涕都蹭到恁女子的衣裳上。
“恁先回家去,娘就回轉耶?!蹦贻p的農婦耐心地勸慰著孩子。
“阿嬸,”柳奕背著背簍走上前,“見著謝家的三郎和細姊也未?”
那婦人愣了一下,目光從柳奕身上緩緩掃過,搖了搖頭,“不認得,未見有甚人過去?!?p> “就是謝六家的三郎……”柳奕繼續(xù)問,“和他家細姊,還有椿家的芽姊兒?!?p> “不認得,”那婦人將孩子一把抱起,搖頭道,“未曾聽聞得有這幾個人?!?p> “阿嬸瞧著面生,是那家的阿嬸?”柳奕也沒有見過這農婦,且婦人抱著的亦是個陌生的孩子。
盡管她覺得自己的態(tài)度挺好的,那婦人也并不理會她,只搖著頭,飛快從她身旁走了。
柳奕從他們身邊走過,心里還想著這對母子甚是面生,難道是誰家的親戚?
正準備再問一問,她一回頭,那對母子已沒了蹤影。
走得真快。
柳奕繼續(xù)朝前走,一路上再也沒有遇到一個人。
又走了不知多久,她終于能肯定,自己一定是迷路了。
按理說,如果她沒有走錯的話:一直順著朝下的小路,她會在豬子林里穿行一陣子,再繞過半個山頭,就能看到山下的田地和遠處的村莊房舍。
如今她已走了一路,背上的背簍越來越沉,卻還沒發(fā)現一點田野的蹤跡。
柳奕抬頭望了望頭頂上的大樹,樹林好像更密了,能看到白云,卻連太陽的影子也見不到。
她試著順來時的路往回走,至少遇到那個帶著娃的婦人也好。
又走得腿斷,柳奕也沒有再見到半個人影。
她不記得自家附近的樹林有這么大,在豬子林邊認真走走,個把小時怎么也該到頭了,除非是……自己不知不覺翻過了后山。
柳奕回想著她走過的這一路,除過最早還跟在小伙伴后面,她也沒翻過什么山頭啊。
但是顯見得,密林里的植被已經不一樣了,不是她所熟悉的生滿了櫧木的那片雜樹林。
豬子林里的大樹就算高,也沒有這么高的。
柳奕擔憂著,自己或許是到了森林里的極深處,那傳說中的“后山”,在她爹媽的口里,就像原始森林一般的野蠻叢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