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東西……”芳娘略一沉吟,“好辦,明天就有。不就是個膠水么,保證不拿飯粒兒給你粘胡子。”
收下的蠶繭還要再放兩日,待所有的蠶都吐絲完畢。
一家人才回過頭來,炒下了三分之一塊小小的火鍋底料,就著一盆清湯寡水,煮了一頓素菜火鍋。
唯一的肉食,就是兩根火腿腸——就這,放在過去的柳爹眼里,它都根本不能算肉。
現(xiàn)在么,只能說真香了。
柴火鍋里,大部分素菜一燙就熟,幾乎沒啥好涮的,無關緊要,他們只想圖個熱鬧罷了。
芳娘那幾瓶釀得半熟的桑葚酒也被弄出來助興。
這一回,桑葚汁還微微有點淡淡的發(fā)酵酒味兒了。
柳全很高興。
柳氏也一直笑瞇瞇的,不時朝鍋里加水,給一家人添菜……
柳奕已許久沒吃過麻辣的牛油湯底,居然有點受不了那麻辣勁兒。
但她知道,這不過是柳大姊小朋友還沒吃過火鍋的緣故。
不習慣,那就多吃幾頓,往后等材料豐富起來,她還要自己炒底料呢!
這頓小火鍋缺這缺那,不是那么完美,也算她們一家提前慶祝今年的嘗新節(jié)了。
這也是他們穿越過來之后,過的第一個節(jié)日。
為了在這個陌生的世界里留下來、活下去,無論柳全和芳娘這兩位退休的大爺大媽,還是柳奕這現(xiàn)代宅女,他們一家人,都付出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如今,他們不僅適應了農戶人家的新身份,也掌握了不少封建農業(yè)社會里的生存技能,學會了好多東西,且平平安安度過了頭兩個月……無論怎么看,都特別有意義。
值得鼓勵,值得慶祝。
叫柳奕特別可惜的是,她人變小了,身體也成了小孩兒,還豁了兩顆牙。
原本一頓火鍋可以吃三個小時的戰(zhàn)斗力大大地打了折扣,顯得有些眼大肚皮小,每樣菜只動了一點,她就已撐得吃不下。
到后來,不過略多喝了兩碗她娘自釀的那還沒有醪糟米酒醉人的桑葚汁,她就不省人事了。
柳奕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么不中用過。
吃飽喝足,這么一睡……還真是特別的舒服。
她不會覺得冷,不會被蟲叮虱咬,也沒有做一個夢。
等她一覺睡醒,已是第二天的大中午。
她娘說,往后再也不給她任何帶酒精的飲料喝。
柳奕心里頭打算的卻是,等今年秋收了,還得攛掇她爹再釀些米酒。
柳家的蠶繭豐收了,院子旁的桑田已種完兩畝半,廁所的修建也遇到了瓶頸。
他家現(xiàn)成的化糞池有,基本的材料卻還得經過組裝才能正常使用。
不然,糞罐子萬一密封不好、或者安裝不到位、再下雨一滲水……那不就麻煩了么。
因這金山上的東西一開始就堆放得挺任性,他們一家子收撿整理的時候,壓根也沒想到許多零碎物件兒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到現(xiàn)在需要了時,好些配件還得從亂七八糟的材料里面慢慢翻找。
柳全白天挖坑,掏好了山壁,晚上就在空間里拼湊零件和工具。
這是一件非常繁瑣的工作。
眼見著化糞池還沒湊夠數(shù),他的假胡須卻已有了眉目。
在動手能力進一步增強的芳娘母女一番堅持不懈的努力下,又拆掉了空間里兩三把嶄新的黑色毛刷,終于讓她們試制出了仿真度挺不錯的“胡須妝面”。
作為實驗對象的柳奕,頂著一臉絡腮胡子,左左右右地打量小鏡子里的自己,對親娘的心思巧妙十分滿意——這小鏡子,還是打報廢的電瓶車上掰下來的。
盡管她個人更想念現(xiàn)代時候的化妝品一點,不過,拿燒過的柴火灰燼畫畫眉毛什么的,也挺有意思。
“俺這,有胡子,現(xiàn)成的?!北唤衼怼岸▕y”的柳全“垂死掙扎”著,依舊抱了一絲僥幸心理,不愿配合。
“趕緊的?!狈寄镄χ蛩谎?,“明天賣了繭還得買些東西呢,別磨磨蹭蹭的?!?p> “恁用的這是甚膠水?”柳全坐在老板椅上想了一圈,也猜不出面前小碗里頭黃色半透明的不明粘稠物質到底是什么材料。
他端起碗來聞了聞,“不會過敏吧?”其實沒有異味兒,他啥也沒聞出來。
“食用明膠?!绷绒壑约合掳蜕习腴L不短的假胡須咯咯笑著跟阿爺解釋,“食品添加劑,安全無毒的喲?!?p> “本想著找些樹膠,恐怕你受不了,不太合用?!狈寄镄χ馈?p> “那肯定不行?。 绷孀∠掳?,“樹膠,干在臉上多難受!”
“后又想到了鰾膠,不想還有現(xiàn)成的?!狈寄镆荒樀摹揖椭馈桓_當家的捂著下巴的手指。
“鰾膠?那不得撕我一層皮下來?”柳全怪叫道,他只曉得那東西可以粘木頭家具的,就是房梁都能粘得,哪還敢叫她們往臉上招呼。
除了淘米水和谷物米飯漿糊,就是各種樹木汁液的植物膠,要么是動物的魚鰾、豬鰾膠,這個年月里能找到的膠水兒就是這些了。
“說了是這里頭的明膠,雖不是魚鰾熬的,俺想著材料也該差不多……”芳娘笑著解釋,“我們已經試過了,保證不會把你臉皮撕下來。別動!”
“嗯嗯!”柳奕支著胡子拉碴的小下巴連連點頭,就喜歡看她阿爺被她娘轄制得定定的,“可以吃的,不然俺娘能貼在我臉上嗎?”
說話間芳娘已將假胡須黏好,混合了柳全自己的須發(fā),真真假假,乍一看還挺像樣,不仔細盯著瞧,假得也不明顯。
“喏!這下成了個黑臉大漢了。”柳奕給阿爹戴上頂斗笠,頗有了點連髯刀客的樣子,就還差個斗篷。
柳全皺著眉,來回照了照,半晌,才悶聲道,“嗯,還不賴?!?p> 柳奕看她爹對著鏡子臭美的架勢,像是挺滿意了。
粘罷了胡須,再加粗弄亂了眉毛,柳全整個人從氣質上就有了些許的變化,如再換換說話的腔調語氣,旁人應該不會那么容易認出他來。
就算是看出了些兒端倪,恐怕會覺著奇怪,一般的農人們也說不出究竟哪里怪。
柳奕還幫著阿爹壓低了斗笠邊沿,提醒他不要像平常那般的戴法,也不準說話就笑,要少露出表情來……這法子有些刻意,對她爹卻挺實用。
“俺就是去賣個東西么,又不是江洋大盜要做買賣了?!绷徽垓v得不耐,終于扔掉了斗笠拒絕再配合,把母女二人笑得前仰后合。
“明天不在趕集的時候,”芳娘笑了好一會兒,才正經道,“俺估摸著,你恐怕還得去別的村里打聽買家。”
“俺自曉得想法子?!绷辉谝獾負]揮手,趕緊逃也似的搬梯子擼桑葉去了。
田里的桑樹早就不再結果,但之前的存貨還很多。
除了空間里還存有一些鮮果,大約兩個儲物箱,其余的都已經被他們陸續(xù)拿出去趁著太陽曬干了。
柳奕得空的時候,耐著性子將曬干的果子再稍作分揀。分出了略大些兒的果實來,他們家沒事當水果干吃一點。稍微小顆的桑葚干,就被她拿去喂了雞。
不過大多數(shù)還是被她們裝成了幾個麻袋,堆放在金山附近。
將來做種也好,當備荒的存糧也罷,暫時還用不上它們。
柳奕把空間里的雞仔放了一圈,又招呼回來,它們就跟在她身前身后刨地散步,就像跟著雞媽媽一樣。
兩只小雞現(xiàn)成了半大的雞仔,羽翼也長出了不少。只有它們,長得最快,吃得慣桑葉,又很愛吃桑葚,非常好養(yǎng)活。
第二日,柳全帶著半褡褳干糧出門賣繭去了。
這一次的繭,柳家自留下了十斤活的。
剩下都是芳娘在空間里蒸透,又放在三倍速的時空里攤開晾過的。
他們第一次這么干。
成品的蠶繭看著不濕,摸起來干透,絲線雪白,也沒有雜色或異味。
柳全琢磨著,二十多斤干繭,倘都換成糧食,他只挑得回一擔……實在不行,就只有折賣成錢了。
這話他也沒跟家里商量,免得妻女發(fā)愁,何況芳娘也囑他采辦些日用,可以權宜行事。
柳全趁著天未亮就出發(fā)了,一去就走了兩天,這是和家里打過招呼的,畢竟他們誰也說不清楚,這生意究竟該咋做。
有了之前的經驗,芳娘和柳奕都沒有太擔心。
柳全雖獨自一人出去,可看他那身形模樣就不太好招惹。他們這附近鄉(xiāng)野間還算太平,柳全遇事不是死腦筋,況且就一點蠶繭,也不是啥貴重財物……
第三天的時候,已到七月初六。一家人約好的,不管蠶繭賣得咋樣,柳全都得回家。
過了午時,柳奕在山頭上望了又望,也沒見她爹的蹤影,不免有點擔憂,又不能問她娘。
倒是柳氏還滿沉得住氣,一個人該干活的時候干活,該做飯的時候做飯,明日要穿戴的衣物已經準備好,需要供奉的食物也基本齊全。
接近傍晚時分,柳奕已不知道張望了幾回,才終于見到一個人推了一輛小車,摸著麻麻黑的天色,出現(xiàn)在回她家的小路上。
那人吭哧吭哧上了山坡,“阿爹!”柳奕樂顛顛跑下去迎接。
天色已漸昏暗,她看不太分明。阿爺臉上粘的胡子恍惚都已不見,斗笠也背在背上,正笑呵呵地推了獨輪車爬著坡,順手塞給她一包物事。
“啥?”柳奕悶頭接住,將那軟綿綿的一包抱在了懷里,“個是甚?”
柳全也不告訴她,只依舊樂著進了她家院子,朝那透出火光的小茅屋里一聲吆喝,“芳娘,俺回來了!”
哼!柳奕暗噘了噘嘴,親生的。
關好了院門,柳奕抱著小包裹回家,她爹已經獻寶似的從大筐里朝外掏著東西。
“錢,三十九貫零九百八十一個。大棒骨,一根。魚,一條。布,俺沒買多啊,就是見著這個印花怪好看?!绷贿吥靡贿呄蚱夼庹f,“這是蕓陽邑的絞纈染布,俺還是頭一遭聽聞,便給你們母女買得半匹,可裁身裙衫兒?!?p> “是藍印花布!”柳奕驚喜道,終于遇到一種叫她略覺熟悉的東西。
素面布料看得多了,偶爾見個帶圖案花樣的,真是驚艷??!
“一定很受歡迎吧?阿爹從哪里買的?”柳奕拉著布料翻看,越看越新奇。
“這是扎染,”芳娘將布料拿在手中,借著燈光仔細看過,“不是印花。”
扎染已經有了,印花還會遠嗎!柳奕不懂布料,卻知道這在平民消費中,一定也是稀罕物。
“今年的糧食也開始貴了,前陣子的新麥還合一百一十五文一斗。此番,俺聽聞則,已合一百五十文一斗?!绷樋谡f道。
“糧食這是還要漲價吧!”柳奕一聽來了精神。
芳娘道,“今年的蟲害已成定局,到秋后只怕糧價更要漲了?!?p> “這魚呢?肉呢?”柳氏問道,“你這繭是賣在那處耶?”
“聽俺慢慢跟恁說罷?!绷攘艘淮罂谒抛聛硇?。
“??!蜜三角!”柳奕這時候才打開了阿爺給她的小包裹,她的世界觀,再次被刷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