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鳴前,黃昏后,寧死不上青崀山!
這是我們青崀村百年不變的老規(guī)矩,但是今夜,我卻不得不去破了這條規(guī)矩。
原因無它,近日里來,我娘親忽然染上了村里流行起的瘟疫,頭疼欲裂。
兩個月前云游到此的一位梁姓郎中說,這病生的奇怪,他云游半生,醫(yī)術雖不比大羅神仙起死回生,但也是響當當?shù)墓硪姵?,但這次他用盡渾身解數(shù)治療也沒見得我娘的頭疼有半分好轉!惆悵如他揪掉了大半個臉上的胡子后對我說,古書上講,月圓之夜盛放的曇花治療瘟疫有奇效!
眼下無法,村里沒有其它郎中,我只能照著他說的方法試試。
說來青崀村也奇怪,只有青崀山上才長曇花!
于是今夜,我連同村里的兩個小伙子一起上山采藥。
同鄉(xiāng)的小伙子不是他人,正是我們村里的兩個村霸譚涂和劉奇,這二人平日里在鄉(xiāng)里無惡不作,整日欺男霸女,惹得天怒人怨。
不過說來也奇怪,這兩人好端端的不在家里呆著,大晚上偏要上青崀山!
村口遇到他們時,他二人低著頭一言不發(fā)朝著青崀山方向走,弄清他們的意圖后,我的確有些驚訝。
若非青崀山實在太詭秘,我也不會與這二人同行。
“哎!我說陸秀才,你不是平時飽讀詩書,只拜孔圣人的嗎?!今日為何要跟在我們身后?!莫不是你也怕遇到鬼娃娃孔圣人不保你?!”劉奇的語氣,聽著就尖酸。
“你若是害怕,我走最前面就是,何必繞這么大彎子!這與孔圣人何干?!”我答到。
“哎~你別,我們這鄉(xiāng)里的糙漢子可不比你細皮嫩肉的窮秀才一枚,頭上有圣人庇佑!”劉奇語氣依然刻薄,偷偷給了譚涂一個眼神。
“陸兄弟,我說,聽說你們讀書人自有文曲星照拂,而且你出生不就被算出有神官命嗎?!我想你也不會怕什么神神叨叨的事,今夜就我們三人,前面就是青崀山的岔道口,咱們就分頭行動吧!”譚涂這話說的不陰不陽,說完話就和劉奇從右邊的岔道直接離開,兩人手里的風燈明明滅滅,像兩團鬼火,不一會就沒了蹤影。
此時空寂的大山冷風呼嘯,黑云還未將明月放出來,四周唯一的光源就是我手中這一盞飄搖的風燈,卻是有點滲人。譚涂哥劉奇不給我反應的時間就沒了蹤影,我心里一陣子的發(fā)怒,跺了跺凍麻的雙腳,拉緊了風衣,憋著火氣朝左邊路口走了過去。
說來也奇怪,我的書齋正好對著的就是青崀山,白日里瞧著這山也算清寂可愛,誰能想到半夜里,竟然如此滲人。
青崀山的三岔路口是個奇怪的地方,不知是這里的樹木奇異還是地形多變,好多獵戶反應,這里的路,有時從左邊的路口上山,按原路返回后,會發(fā)現(xiàn)自己出山的路口是右邊的路口,而有時從右側的路口上山,不知怎么走著走著,以為自己翻過了大山,實則走下來卻是在左側的路口又回來了。
老人講的大多奇怪的故事均以左邊的路口為開端,這也是我心里憋氣的另外一個原因。
不過,曇花喜歡生長在背陰處,左側路口通陰山,能盡快找到曇花,想到這一點,我心情也好過了一些,我拿著風燈在樹林里艱難的穿行。
埋頭走了大約一個時辰,我發(fā)現(xiàn)前面不遠處有亮光,還有人聲。
我欣喜的朝著那個方向走了過去,料想,可能是山里打獵的獵戶。
當我走進,我發(fā)現(xiàn)事情沒那么簡單。
眼前點著火堆,吃著烤狍子的兩個人,不是譚涂和劉奇,還是哪個?
許是這二人良心發(fā)現(xiàn),也覺得留我一個人在這山里不好,偷偷跑到前面烤了火等我吧!
我心里一喜,急急朝他們二人所在的地方奔去!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這里的樹林好像有些奇怪,我無論怎么走,始終隔著他們二人一段距離。我能聽到他們說的每一句話,看到他們做的每一個表情,但是他們確無法察覺到我的存在。
我像看皮影戲一樣看著他們兩人在篝火旁說著話,心里不斷安慰自己,這沒什么好詭異的,這可能只是樹木長得奇詭,走不過去罷了。
“哎,譚涂,你說陸戌那小子,這會子會不會已經叫鬼娃娃抓去磨牙了?!”劉奇撕了一口肉,問道。
“那鬼娃娃好像就是喜歡像他這樣的白面書生,說不定那個一天到晚讀孔孟的,這會已經與那鬼娃娃卿卿我我,早就把圣人的教訓拋到茅坑后頭去了!”譚涂說。
“瞧你這熊樣,這么冷的風,也還真能火的起來!告訴你,只要抓到鬼娃娃,奪了她的喚魂玉,將來比那妮子好的貨色多了!排隊等著咱弟兄倆!”譚涂一陣不屑。
“嘿嘿,那是,可這不是想女人了嗎?!”
“這出息,好,今夜事成之后,先帶你去后山,好好解解你這急,想來荒山野嶺,她即使想逃,也逃不出那怪圈子,今夜給你犒勞一下,讓你在前面!好好弄死她丫的……”
這席話還未聽完,我已經渾身冰涼,原來前陣子李二家新娶的小媳婦,接親路上被這兩個混蛋搶了去!
這兩個挨天殺的貨,還把人家直接丟在了后山,不管死活!好耐也是條人命,怎么能就這樣讓這二人踐踏,一定要趕在他二人之前找到李家媳婦!
我心里這樣想著,提著風燈一陣子奔向后山。
后山一路上蜿蜒崎嶇,而且多懸崖峭壁,有好幾次,我險些滑下山崖。不過一想到李家娘子巍巍不久已的性命,我就催促自己快走。
照理說,這里的地勢越來越高,而且多山崖少樹木,應該四周比剛才樹林里亮堂些許,可是為何感覺這夜越來越沉,黑暗越來越濃?!
“許是夜深了吧!”我安慰自己。
心里記掛著李家娘子的性命,我也沒多想,只是,眼前這一面龍飛鳳舞刻“碧落”二字的懸崖,為何看著如此眼熟?!
奇怪,這一段路上為何要有兩個刻“碧落”的崖壁?!
我突然心里一涼,有了一個不祥的預感。
猶豫片刻后,我抬起手,沾了沾風燈里的炭灰,在崖壁“碧落”二字旁寫了一個“歸”字。
攏了攏袖子,我繼續(xù)往前走去。
這一路,我走的極其小心,一步一步都仔細辨別著方向,但當眼前又出現(xiàn)了刻著“碧落”二字的崖壁,看著邊上的“歸”字,我有些哭笑不得。
此時,我細細的觀察了四周,我突然覺得有一些事,好像有點不對勁。
再是黑暗,荒野里半夜總還是能分的清天地的,為何此時我抬頭看不見天,低頭看不見地,而右手邊除了“碧落”,也看不見其余東西?!
我開始覺得脊背發(fā)涼。
現(xiàn)在的我好像被裹在了一團黑色的霧里,而且這團霧,很可能一直在跟著我。
這霧是活的。
想到這,我腳下有些慌亂。
忽然,不知從哪個方向刮來一陣妖風。四周沒有任何一個可以用來抓或者遮風的地方,我被強勁的氣流刮得連連后退,只覺得腳下突然一空。
我滑下了山崖。
我是被手上一陣子的刺痛疼醒的,睜開眼就發(fā)現(xiàn)有一只指頭粗細的蜈蚣在啃咬我的手背,驚得我從地上迅速拾起一塊石頭,直直的朝那蜈蚣砸了過去,那蜈蚣好像沒料到我還活著,結果被砸成了稀巴爛。
蜈蚣身上流出了難聞的汁水,聞得我一陣干嘔。
我從地上爬了起來,看了看四周。
這是在一個深深的大山洞前,三面全是黝黑又高大的山崖,只有眼前一個不到兩人寬的縫隙好似通往外邊。
這崖底有小溪,所以地面很潮濕,抬頭可以看見一輪圓月,而山崖的頂部確看不到頭。我之所以掉下來還能活著,全是運氣好,一半的身子跌倒了小溪里,沒有造成重傷。
這小溪水是溫的。
手里的風燈已不知去向,我不知道自己在溪水里泡了多久,此時濕了的半截身子感覺泡的有點疼。
我偏了偏頭,抬了抬僵硬的手臂,這才發(fā)現(xiàn),我手里拿著的,哪是什么石頭?!明明是人的頭骨!
我嚇得將手里的頭骨拋向崖壁。
這不拋不要緊,拋出去的頭骨在撞到黝黑的崖壁時,直愣愣掛在了崖壁上!
畫面突然像頓住了一般,那森森發(fā)白的頭蓋骨嵌在了空無一物的山崖間。好似鑲上去了一般,一雙空洞洞的眼睛看著我的方向,好像在嘲笑,也好像在苦笑。
我的頭皮一下子麻掉了。
忽的,安靜的山崖,像落入了石塊的湖面,潮水一般的開始涌動,明亮的月光下,崖壁上好像有黑色的浪潮朝頭骨所在的方向移了過去。
月光很亮,我瞇眼仔細一看,那些黑色的,全是些指頭粗細的蜈蚣!
這整面山崖上,爬滿了這種黑蜈蚣!
我覺得頭皮發(fā)麻,連連后退,腳下好似踩到了什么東西,回頭一看,是半個人的胸骨,被我踩的塌下去好大一部分!
我順著腳下的方向抬頭,原來我背后全是堆積成山的白骨,白骨堆間不時還溜出一兩個黑蜈蚣,迅速躥上了山崖!
蜈蚣退開,青碧色的崖壁現(xiàn)了出來,月色下,很清楚的可以看到,這面山崖上,用鮮艷的朱砂,刻了“黃泉”二字!
上窮碧落下黃泉,碧落崖下,原來就是黃泉。
我嚇得說不出話來!
潮水般的黑蜈蚣好像已經覺察到了我腳下還有他們同伴的尸體,開始迅速圍攏過來。我汗毛一陣倒豎,拔腿飛也似的往外跑。
我從未想過自己可以跑這么快,期間有蜈蚣已經爬上了我的脊背,我脫下披風一陣狂奔,腳下的蜈蚣也不知踩死了幾只,但這些蜈蚣好像跟我比較起來,還是對它們同伴的尸體更感興趣一些。
人不到逼到絕境的時候,從來就不知道自己的潛能有多少,就像我,此生絕沒有想到我可以有這么快的速度,我瘋狂的順著小路往外跑,身后蜈蚣窸窸窣窣的聲音讓我毛骨悚然,許是我反應過快,也索性我運氣好,那段縫隙的確是出口,那些蜈蚣也是對它們同伴的尸體興趣更大一些。
我沿崖底一路奔上了好幾個山坡,翻過一個樹林后,可算聽不見了身后千百只蜈蚣一起移動的窸窸窣窣的聲音。
衣服被樹枝不知刮破了幾道口子,我在破洞里抽出最后一只咬住我手臂的蜈蚣,我狠狠的將它摔死在了石頭上,癱坐在了草叢里,我已經無法動彈。
我抱著快要炸掉的胸口艱難的喘氣,鼻喉間全是血腥味。為防不測,我仔細觀察著周圍。
這是一片面積很大的山坡,月光敞亮。
“哎~譚涂,你有沒有看見那妮子往那邊跑了?!”
“她不是跑去你那邊了嗎?!”
“該死的!這妮子真狡猾!怎么都困不??!”
“我們去那邊看看!”
我聽到了人聲。
是譚涂和劉奇的聲音,我心下一沉。聽他們的意思,他們應該把李家娘子藏在了這里。
我躲在草叢深處,聽見譚涂,劉奇二人的腳步聲逐漸走遠,便爬起來,朝著和他們倆相反的方向去尋李家娘子。
翻過山坡,是一段向上的峽谷,峽谷很窄,有些地方側身才能經過。
有了之前那群蜈蚣的陰影。我一路上都緊緊盯著崖壁,還好這會月亮冒了出來,把路上照的亮堂,這里沒有黑蜈蚣的蹤跡,只有青色的山崖間夾雜有黛色的樹影,瞧著居然有些心安。
繞過一個彎,眼前豁然開朗。
眼前是一片向上的山坡,鑲嵌在四周墨色的山間。坡上長滿了野生的曇花,此刻一個個都高高的冒著白色的花苞,等著時間一到,立馬盛放。右側山間有一澗山泉從山頂泄下,看著四處蒸騰的霧氣,基本可以斷定這一澗水是溫的。
青崀山這一晚過得驚險異常,但不想這樣詭秘的大山里也居然有這樣一個有如仙境的地方。
太棒了!趕快采完曇花,我就可以離開這個恐怖的地方了!
就在我為這美景和找到曇花的欣喜之情圍繞著的時候,我感覺到了一絲異樣。
有視線,一直在盯著我。
我故作淡定的走到了山澗腳下,裝作洗手的樣子,偷偷的開始觀察周邊。
我在水里,果然發(fā)現(xiàn)了一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睛,死死的盯著。
這雙眼睛的主人,就在我對面的暗處,直直的盯著我的一舉一動。
我被這雙眼睛盯的頭皮有點發(fā)麻。
有一陣子,我們之間的氣氛是凝滯的。我在水里洗著不知被汗?jié)襁^好幾層的手,霧氣蒸騰下,我的后背也逐漸濕透。
它不動,我也不敢動,氣氛就這么僵持著。
時光它不管我的焦灼,依舊按自己的步伐不緊不慢的行走,就在某一刻,圓月正對著這片山坡,月光直灑下來,一瞬間,曇花集體盛放。
這環(huán)境美輪美奐??晌覅s覺得像有一盆冷水澆到了我頭上。
月光將這片山坡的每個角落照的通亮!
我看到了,那雙眼睛的主人。
和我正對面僵持了這么久的,是一個的姑娘。
這姑娘約摸十一二歲年紀,一身紅衣,胸前戴著一塊白玉佩,光著雙腳,左腳的金腳環(huán)上套著兩個極夸張的鈴鐺,臉色蒼白,但是容顏卻是俏麗。
那姑娘發(fā)現(xiàn)我看見了她,就直直朝我撲了來。
我被她的陣勢逼得朝后栽了過去,下意識的,抬手抓住了她的右腳腕。
她力氣極大,拖得我在地上磨出去好遠。我閉著眼睛聽著耳邊的鈴聲停了,便曉得她停了下來。
“李家娘子莫要驚慌!我已經知道你被譚涂劉奇二人囚禁之事,我此番前來是為了救你出去的!”我怕她逃走,急切切的將這句話吼了出聲。
感覺到她許久沒有動,我抬起頭,正對上的,是她充滿血絲的紅眼睛。
看著她那眼睛,鑲嵌在蒼白的臉蛋和蓬亂的頭發(fā)之間,我有一瞬,覺得她好像一只女鬼。
看她半響沒有反應,我柔著嗓子低聲說:“放心,譚涂和劉奇他們二人已經走遠了,不要怕,我采些曇花,然后護你回家!”
她好似聽懂了我的話,沒有動,我緩緩放開她的腳腕,她保持著姿勢看著我。
“我馬上就好!”我安慰她。
走上月光最盛的地方,我回頭看了看她還在。舒了一口氣,專心開始采曇花。
梁郎中特別交代過這曇花要選月光吸收最盛的,而且曇花落花極快,要趕在它掉第一片花瓣之前采下,最重要的是,藥用的曇花沾不得人氣,所以要隔著黑布采下,采下后為了防止吸收的日月精華泄掉,要用專門的盒子封裝好。
我小心翼翼的將曇花采下封好,月色也跟著退去。
山坡上的曇花一個接一個的皺縮到一起,開始凋落,不一刻,滿地全是斑斑駁駁的花瓣。
我又聽到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抬眼一看,月色退去的地方開始有潮水般的紅色小蛇成群結隊的涌過來。
我急忙朝李家娘子的方向呼喊,結果剛剛李家娘子坐的地方哪里還有什么人影,只有我進來的小道口閃過了一角紅衣。
一瞬間,我氣得想罵人。
急忙收拾妥當,我也朝小道奔去。小道擠,我不斷加快速度,隱隱約約也只能看到一片紅衣角從眼前閃過。
她跑得很快。
七拐八拐后,我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什么地方,但李家娘子確著實跟丟了。而且我可以萬分肯定,這兒絕不是我剛過來的那個山谷。
眼前這片樹林霧色朦朧,我小心翼翼的在其中穿行,還好林子不深,我沒有迷路,走出林子,不遠處,我看見一道亮光。
我欣喜的朝那個方向奔去,走進一看,是一間客棧。
這種地方,居然還有客棧?!
店門口的小二正在打盹,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看見有客人了,萬分熱情的將我迎了進去。
“花娘!來客人啦!”那小二興高采烈的朝客棧內喊。
瞬間,原本空無一人的客棧內,三四層樓的門突然一齊打開,各個房間里的鶯鶯燕燕都紛紛跑下了樓,眼看所有人都要向我撲過來,一位滿身珠玉的中年婦女生生將背后的姑娘們擋在了我前面。
“一齊撲上來做甚?!你們是蒼蠅嗎?!全給我該做什么做什么去!”這女人著實潑辣的緊,看到鶯鶯燕燕們各自散開,我目瞪口呆。
“公子見笑了,奴婢花娘,請問公子今天過來是打尖啊還是住店?!”轉過身來,這花娘笑的溫婉而又知禮數(shù),和她剛才潑辣的風格迥然不同。
“住店!”
“我只想要一間普通的房間就好?!?p> “公子你不必糾結,我們這窮鄉(xiāng)僻壤的,往來客官不多,姑娘也不貴,一株曇花蕊就好。您要是有喜歡的了直說就可以!”
看著花娘一本正經的說著這種話,我突然感覺臊的已經無地可藏。
“我就只要一間普通的房子就好,我不要姑娘!”
花娘聽過我這話后,驚訝的看了我好一陣子。
“今夜曇花月圓之夜,錯過今夜,公子可是要再等一年!今夜公子過來的早,這會還有姑娘挑,早知道等一下后面那群人過來之后,就沒有姑娘可以挑了!”這番話,花娘說的言辭懇切。
我心想,這家店店面看起來裝幀的倒樸實,原不想確是一家花店。
“不了,感謝花娘好意。夜已深,我今夜跑的累了,只想找一間空房來睡。”
看我態(tài)度堅定,花娘糾結了好久便不再糾纏。指了二樓角落間一個小間,留了一壺茶水,便退去了。
我剛剛卸下身上的行李,就聽見“砰”的一聲巨響,外面的門仿佛被人強行打開,然后就聽到了一陣子女人的尖叫和打翻一片的混亂聲音。
我連忙打開門,想要一看究竟。
原來客棧的門已經被撞壞,只看得一大幫男人魚貫而入,二話不說就開始追逐姑娘,小二根本攔不住,而花娘也被兩個男人團團圍在了角落。
這些男人一個個紅著雙眼,目光兇狠,跑上跑下,有如看見了食物的餓狼。
姑娘們柔柔弱弱,哪里見過這陣勢,當下就哭喊著開始往四處逃,可那些男人哪里肯放過她們,三五成群的便開始圍追堵截。
光是屋內就這么混亂,門外面還有一波波男人涌進來。
姑娘人數(shù)本來有限,還沒找好姑娘的男人都急紅了眼,有的為一個姑娘兩三個人大打出手,反倒讓旁邊的人偷了空子;也有的開始守在已經有姑娘的人跟前,乘虛尋找空檔。
姑娘們都大聲哭喊,場面一陣混亂不堪。
“你們住手!”我推開門,實在氣急,大吼了一聲。
“你們這幫山賊,哪里來的?!如此不知廉恥!”
我的一聲吼,讓整個客棧安靜了下來,一瞬間所有人靜靜的盯著我。
“哪里來的人類?!”
人群中一位高大魁梧的男子直勾勾朝我走了過來。
看樣子他應該是山賊的頭子。
“人類?!”
他的這句話引的所有人在底下竊竊私語。
我聽到這樣的回話,心里開始打鼓,但面子上,我強逼著自己挺住,即使現(xiàn)在現(xiàn)在我眼前的男人,高大魁梧,足足大我半個身子!我也逼著自己沒有抖成篩糠。
也不知道樓上發(fā)生了什么事,一個不小心的男人從樓上掉了下來,只聽得“嘭”的一聲,這男人化作了一條小紅蛇,從桌子底下溜走了。
此刻空氣開始凝滯,四周客棧的墻漸漸消失,遠處的男男女女也開始一個個的變成了蛇。
我覺得后背有點癢,偏了偏頭,原來有幾只蛇信子開始碰觸我的后背。
眼前,這山賊頭子也吐出了信子,張開了獠牙。
四周現(xiàn)在哪里還有什么客棧,我現(xiàn)在站在一個巨大的深坑里,而四面全是蛇,最大的一條還咝咝的對我吐著信子。
我突然有些哭笑不得。
我今夜追著一個姑娘追丟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客棧想休息一下,結果還跑到人家蛇窩里打攪了一族的繁衍。
許是身上還擔著傳宗接代的重任,見我有意離開,那蛇王并沒有為難我。
我背上行李,跌跌撞撞的爬出了深坑。回頭看了一眼,角落里一條頭上有白花斑紋的蛇意味不明的望向我,我下意識曉得那便是花娘,朝她作了個揖,轉身離開。
這一夜奔波疲累,精神一直在受刺激,我也的確累極。尋了一處樹丫,我攀了上去,不久便沉沉的睡去了。
這夜,我睡的極其不安穩(wěn),睡夢里全村的人好像都變成了尸體,卻還在村里四處晃蕩。而我娘則變的逮著是活物就開始咬,剛開始先是咬她養(yǎng)的雞,咬的自己滿口都是血和雞毛,雞咬死了之后又開始咬我家護院的小黃狗,最后小黃狗被她咬死以后,她好像沒東西咬了,看見我又撲上來開始咬我!突然間,環(huán)境一變,我又在采曇花的山坡上,李家娘子對著我笑,笑了一會便開始哭,哭著哭著,眼淚就變成了血紅色……
我從睡夢中驚醒,醒來就發(fā)現(xiàn)李家娘子在我眼前直勾勾的盯著我,背對著月光,她的眼睛泣血一般冒著紅光。
我嚇得直接就從樹上栽了下去。
這一摔摔得我眼冒金星,趴了好一陣子,我才從地上爬起來。
她坐在樹枝上,兩只小腳蕩啊蕩,惹得兩只銅鈴有節(jié)奏的發(fā)出聲響,看著我的眼睛冷的讓我直發(fā)顫。
不知是我摔得實在太狠,還是她腳上的鈴鐺有魔力,我總感覺這鈴聲將我的魂都快攝了去。
甩了甩頭讓自己冷靜了一下,我爬上了樹丫坐在了她身旁。
她看我上來,急切切的起身想要逃走,可突然腳腕不止怎么的一抖,整個人身形一晃,眼看就要跌到樹下,我迅速抓住了她的腳腕,將她提溜了上來。
她怎么這么輕?!感覺就好像沒重量一樣!
待她穩(wěn)住身形之后,快速抽出了她被握在我手中的腳。在離我一米之外的地方站定,戒備的盯著我。
她抽出腳后我才感覺到,我手中好像沾上了什么奇怪的東西,感覺黏膩。
我低頭一看,我手里全是血。
這血不是我的。
果不其然,她右腳腕處有一道傷口,深可見骨,正汩汩往外冒著血。
“你過來,我?guī)湍惆 蔽胰〕鲭S身帶的金瘡藥,朝她招手。
她一動不動。
“不用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她還是不動。
“你再這樣下去,會傷到骨頭的!到時候就變成瘸子了!”
她還是一動不動。
我看著她的樣子,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辦好。
氣氛就這樣僵持了好久,我看著她原本蒼白的臉變得慘白。站在風中感覺搖搖欲墜。
我趁她不備,伸手抓住她的左腳,將她扯了過來。
她掙扎的很厲害,我死抓著她的腳腕不放,她抽出一節(jié)鞭子,舞的呼呼作響,想要打我。
就在這時,一個樹叉剛好掛到了她的傷口,她疼的一趔趄,鞭子便滑出了手。
我趁著空檔,心驚膽戰(zhàn)的把藥粉撒在了她的傷口上,扯下半截下襟,細心為她包扎傷口。
她的腳珠圓玉潤,白白嫩嫩,瞧著很是可愛,但腳上的溫度卻冷的像寒冰。
我包扎好傷口,她也不再排斥,我瞧著她小娃娃的臉蛋,也就沒顧及男女大防,搓熱了雙手,將她的雙腳攏在了懷里,為她暖腳。
“你一個人在這荒山里過了這么長時間,也真是辛苦了?!蔽蚁肫鹚找贡蛔T涂劉奇二人折磨,不由嘆了一口氣。
她看著我的眼神閃爍,瞧著有些莫名。
“看你也還是個女娃,這么小就被父母嫁出來成親,想必家里情況也一般,放心,李家家境還算殷實,母子心地良善,你應該會過得很好?!蔽覈@了嘆她凄苦的遭遇,說了些好話,叫她心安。
“以后你若是生活有難處了,大可過來找我,我就住在村東口,離你家也不遠,你只要找到村東口的大棗樹,樹下就是我家!哦!你要是要避嫌,就直接告訴我娘,讓我娘轉告我就是,我娘心善,她也會幫你的!”我自顧自的說著。
她看著我,一臉的詫異。
“今夜有我在,你就好好休息,明日,我便送你回家!”
“對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問她
她不說話。
“看來你不愿意說。也罷,看你還是個女娃,我就叫你娃娃吧?!?p> 感覺她的腳有了一點點暖意,我將樹枝弄平整,讓于她睡,自己在樹下找了個避風的地。沉沉的睡了過去。
我醒來已經日上三竿,這里的林子厚,樹下絲毫感覺不到太陽的溫暖,我四處尋找娃娃,折騰了一個多時辰,我終于不甘的承認,這妮子又拋下我一個人走了。
一夜奔波,我滴水未進,折騰了這么久,餓的兩眼昏花。
我朝著樹木密集處前進,搜尋水源。
青崀山雖然常以多怪事著稱,但這座山物產卻依舊豐饒,我一路上采著野果子過來,找到水源時肚子已經填飽了大半。
這片林子里溪水極清,甘甜可口,我捉了一尾肥美的銀魚,在溪邊架起火堆,美美的吃了一頓熱食。
許是烤魚味道太香,我看到對岸不時有狐貍狍子等小動物朝著這邊張望。
這一頓吃的我極為滿足,吃飽喝足后,我裝了些溪水,收拾完殘局,我發(fā)現(xiàn)手背上被蜈蚣咬過的地方冒著黑氣。
黑氣沿著我手背的筋脈蜿蜒而上,已經爬到了我的手臂,瞅著十分滲人。
我用衣服擦,用溪水清洗,發(fā)現(xiàn)這黑氣沒有絲毫變化。
手背上的傷口張著,不流血也不結痂,我用手撥弄傷口,發(fā)現(xiàn)傷口一點都不疼,而手臂上所有被黑氣侵蝕過得地方變得堅硬,失去了知覺。
我盯著我的右臂,傻了眼。
好心情就這樣瞬間散掉,我有些心慌,拿布包住了右手,尋找回家的路。
梁郎中他妙手回春,一定可以為我止住這毒。
可現(xiàn)在要回家哪里有那么容易,我昨夜可是先從山崖下跌落,又被蜈蚣長蟲逼到這里,此刻我完全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在山里什么地方,更別想妄圖找到回家的路!
一瞬間,我已經被負面情緒擊倒!
山林太厚,我辨不清太陽的方向,只得逆著溪水的流向,找到一個高處,才好確定回家的路。
這一灣溪水嵌在山中,彎彎曲曲像老樹的根系,我朝著源頭的方向,一會攀上巖壁,一會淌過淺灘,還未走出樹林,日頭已經西斜。
我爬的精疲力盡,隨便找了個大樹靠著坐下,眼前有一所破廟。
我拆開包著手臂的布,黑氣已經漫上我肩膀,我右手變得堅硬,有點不聽使喚。
我氣得砸了背后的大樹一拳,樹枝晃了晃,跌下來幾個果子,有一個還砸到了我的頭。
我一時覺得胸口氣得有些憋悶。
肚內饑腸轆轆,我沒出息的一個個撿起掉落的果子,其中一個從我懷里跌了下來,骨碌碌滾到破廟邊,我彎下身子去撿,碰到了一雙白嫩嫩的小腳。
小腳左腳腕扣著兩個奇異的鈴鐺,右腳腕包著我昨夜扯下的半截下襟。
我就這樣蹲在她跟前,沒有抬頭。
“娃娃,我好像中毒了,右手不能動彈,你快點爬到我背上,趁著現(xiàn)在我還能背的動你,今夜護你下山?!?p> 她這次出奇的乖巧,安安靜靜爬上了我的背。
她很輕,想來山里這幾天過得不好。
一路我們都很沉默,月亮高掛在我們背后,將路上照的亮堂,我靠著北斗七星找到了方向,攀上最后一階石階,我看到了那面刻著“碧落”二字的崖壁。
“快到家了!”我喃喃,不知是說給背后的娃娃還是我自己。
回去的路上走的輕快,經過樹林的時候,我好像聽到了兩個人的腳步聲。
我朝周遭看了一圈,這四面沒人,唯一能走的就只有我和娃娃,此刻娃娃安安靜靜的趴在我背上,哪來的第二個人的腳步聲?!
莫不是那黑氣已經漫上我耳朵了?!
我將信將疑的往前走,豎起耳朵開始聽周遭的動靜。
“噠噠,噠噠。”
這腳步聲好像在我前面。
“噠噠,噠噠!”
這腳步聲聽起來開始變得清晰。
“噠噠,噠噠!”
不對!有人,有東西朝這邊過來了!這個腳步聲,這個腳步聲是沖著我來的!
我頓時汗毛倒豎,轉頭就往回跑。
有一個東西好像抓住了我腳腕,我被它一絆,整個人栽到了地上,連翻了好幾個跟頭,娃娃和行李被甩出去老遠。
我踉踉蹌蹌從地上爬起來,撞花了的雙眼慢慢聚焦,眼前的畫面漸漸清晰。
看到眼前的東西,我冷汗直冒。
它像一個人,但不能算是個人。它有一些東西的形狀,但也不能算是個東西。
準確來講,它上身是個人形,但自腰部以下,卻是一團很大的陰影,辨不出來是什么。
就在我正在細細觀察它的同時,它緩緩向我走來。
它的輪廓一點點暴露在月光中,明月不留一絲情面將它的全貌推到了我眼前。
它,準確來講上半身長著漲大了一倍的譚涂,下半身接了半截粗細如同百年老樹的黑蜈蚣身子!譚涂身上布滿了黑色的傷口,每一個傷口都像身體四周擴散著黑氣,大老遠看起來,像是渾身布滿了黑色的網。
抓住我腳的不明物漸漸松開,我低頭一看,原是譚涂身上半截子蜈蚣腳。
我看著這駭人的情景一下子覺得很惡心,趴到地上將今天吃的東西盡數(shù)吐了一地。
“把鬼娃娃還給我!”
譚涂好像很憤怒,蜈蚣身子焦躁的在地上拍來拍去,樹木雜草被驚的漫天飛舞。
我險些被傷,艱難的穿梭在樹林里躲避。娃娃趴在地上,看著譚涂,神色緊張。
看著焦急的娃娃,我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強烈的保護欲。
娃娃是我從青崀山中費盡心思救出來的,絕不能讓她再回到譚涂他們手里!
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我迅速從地上爬起來,跑到娃娃跟前,將行李和娃娃一道抱起,扔到了樹林深處,看她滾進了譚涂看不見的地方,我回頭朝著譚涂跑去。
“娃娃,這里我牽制著!你快跑!”
我喊完這一句,重重的撞向譚涂,抱住了他的頭,捂住了他的視線。
他反應很激烈,鐵色的臉上雙眼翻得青白,表情很是猙獰,巨大的蜈蚣尾巴在地上橫掃而過,樹木山石被撞飛,地面也被打出印子。
貼近了譚涂我發(fā)現(xiàn),他身上的黑色的傷口和我手背上的一模一樣!
我一瞬間身子有如跌進了冰窖。
“啪!”
在我晃神時,譚涂的尾巴直直掃來,來不及躲避,我被拍飛,身子撞到樹上,吐了兩口鮮血,眼前模糊。
血液糊了眼睛,擔心娃娃的安危,越是看不清楚,我越是掙扎。
好像有紅色一閃,一根金色的光直直朝著譚涂打了過去,譚涂顯得痛苦。
“喚魂玉!喚魂玉!給我!給我……”
眼前暗了……
不行,娃娃,娃娃……
是什么嘶吼的聲音?!聽起來聲嘶力竭,十分可怖!
娃娃,娃娃還好嗎?!
怎么?!怎么安靜了?!
譚涂呢,娃娃呢?!
我掙扎著睜眼,有一只腳在眼前。
叮鈴鈴……
有人蹲下,看著我。
手背上有些癢,我努力抬眼。
為什么我手背上會有曇花?!曇花在吸黑氣……
丁鈴鈴……
丁鈴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