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憶缺的反應(yīng)時間其實不慢,早在發(fā)現(xiàn)兩顆流星速度異常之時,他便立刻混入四散的人群,只是方向正對,不好估計其落點,但往兩側(cè)散開總歸為明智之選。
“這若為火銃,恐怕已是攻城級別……為何會從王宮內(nèi)射出?”
此刻已跑出一段距離,列憶缺倚墻大口喘著粗氣,額頭已布滿汗珠。他將手中冊子塞入衣襟,再次抬頭望天,頓時雙目收縮。因為那兩顆流星仍直沖沖對準著他,不偏不倚。
而那已然成為此刻他眼中的全部,下一瞬,他便被劇烈的風(fēng)壓壓倒在地,周圍瓦礫碎屑四濺,斷肢血肉橫飛。再下一瞬,列憶缺只覺一股大力拉扯,有如升天,嘈雜的呼救、哀嚎之聲仿佛都離他而去,取而代之的是耳邊呼嘯的風(fēng)聲。
狂風(fēng)吹得他面頰發(fā)痛,呼吸也有些受阻,列憶缺本能地側(cè)頭向下,睜開雙眼,只見地面縱橫交錯的一個個十字間,閃爍著零星的紅點,腦袋嗡嗡作響,一時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
“我在……空中?”列憶缺兒時常登高遠眺城鎮(zhèn),終于勉強認出下方是皇城的街道,正恍惚間,一個莫名有些耳熟的蒼老聲音乍地從身旁怒吼著響起:
“早說過不知那女修去向,區(qū)區(qū)煉氣小輩,這般窮追不舍,真當(dāng)老夫不敢撕破臉皮?到時就算你是內(nèi)門弟子,也……”
“老東西,同樣的話已經(jīng)聽你說過三遍,此行我不代表宗門,你我間本就沒什么臉面顧忌,對凡人出手還是少提臉面二字。勸你別耍花招,放下手中的無辜百姓。方才震死之人便有數(shù)十,難道我會在意這一個不成?無非是增添殺你的理由罷了?!?p> 另外一個熟悉的聲音則是極為鏗鏘有力,甚至有種霸道之感,不僅生生將前者話語打斷,措辭也毫無長幼尊卑。
列憶缺心如驚雷濤濤滾過,回頭望去,聲音的主人正踏著一把古樸巨劍緊隨飛行。劍身籠罩在輝光之中,于身后拖出碩長的尾跡,宛若流星。其人白衣勝雪,仙袂飄飄,但氣息卻并非書生般儒雅,而是行龍騰萬里之勢,其劍氣貫長虹。他右手掐決,似在控制方向,而左手則是朝下,袖口隱隱散發(fā)出縷縷青芒。面孔上的氣宇軒昂雖已與兒時大相徑庭,可容貌卻和當(dāng)年并無二致,只是束發(fā)玉冠皆不似凡塵。
而國師則是頗為狼狽,不僅衣衫不整,披頭散發(fā),袖口還多有破損,左臂更是直接赤袒,但竟沒有借助絲毫外物于高空中疾馳,速度還稍微更快的樣子,此刻正狂笑不止:
“療傷之術(shù)……桀桀,倒是老夫高看你這小輩了,恐怕即使我手中是尋常凡人,你依然會出手相救,更何逞……”
國師忽然轉(zhuǎn)身倒飛,一把將手中之人提至胸前。
“是你的同村之人!”
列憶缺沒有去看故人的表情變化,而是盯著這如鷹爪般擒住自己前襟的干枯之手,神色復(fù)雜。順勢望去,整只手臂哪似先前的臃腫?黝黑的膚色配上線條分明的隆起肌肉,讓人聯(lián)想到炸裂般的力量。先前隱藏在肉堆褶皺中不太明顯的痕跡,近觀赫然是一道道陳年傷痕,莫非開國鏖戰(zhàn)之事,與史書所言無異?只是再往上看去,國師的臉型依舊如常,全身也僅有這露出的手臂發(fā)生了明顯變化。其眼神雖蘊含怒火,卻沒有一絲慌亂,反倒藏匿著極深的寒芒。
“壞了!這國師怕是一直引誘至此?!傲袘浫眲傁氤隹诎l(fā)聲,便忽然意識到自己尷尬的立場,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時國師動了,口中念念有詞。他猛揮右手衣袖,一團閃爍著熒光的細密煙霧從中極速竄出。列憶缺急忙扭頭,只見對面之人的身形已完全模糊,顯然是被煙霧從四面八方所籠罩。
“這……何等迅捷!”
此刻煙霧略有散開,列憶缺驚恐地發(fā)現(xiàn)那哪里是什么煙霧,點點熒光,分明是一根根細密的針尖。其上閃爍的光芒,與二人拖出的尾跡和施法時的瞬間極為相似,或許就是煉氣境所謂的“氣”。
忽然那煙霧顏色由青轉(zhuǎn)紅,收縮之速愈慢,而后竟滯于空中,甚至有向外擴散的趨勢。國師先是瞇起雙眼,然后冷笑著拉開距離。
列憶缺還不適應(yīng)飛行,有些目眩,忽然臉上被熾熱而粘稠的液體濺到,頓時一個激靈。抬頭發(fā)現(xiàn)國師雙齒正咬著舌尖,手中不知何時出現(xiàn)淌血的黑金鈴鐺。只見黑金鈴鐺上的血液迅速沸騰,消失不見,而鈴鐺的光澤卻更勝往昔。
“舌為心之苗,而舌尖則屬心肺,其血精純。以此血淋濺丹寶,莫非才是真正的使用之法?“
黑金鈴鐺在國師手中滴溜溜急轉(zhuǎn),周圍空間竟幻化出一道鈴形光幕。此時對面的煙霧也逐漸難以維持,被其內(nèi)爆發(fā)出的耀眼紅芒盡數(shù)驅(qū)散。
赤練如柱,直沖云霄。一時明月的光澤也略顯暗淡,京城數(shù)息間亮如白晝。即使身處光幕之中,列憶缺也感受到了莫大的沖擊,頭發(fā)無風(fēng)自動,凌亂不堪。地面上的街道也不能幸免,周邊房屋呈環(huán)形倒塌。國師倒是不為所動,見紅芒在光幕前分叉,似有意避開,更是搖了搖頭,隨后收起鈴鐺。
紅芒雖已消散,其內(nèi)之人卻威勢更甚,怒發(fā)沖冠。
“本不想毀壞這故國京城,驚擾尋常百姓??赡氵@蛀蟲一日不除,百姓同樣一日不得安寧。在朝百年你罪惡滔天:把持朝政,掠奪財產(chǎn),強購民女,欺凌女徒……簡直罄竹難書,最近更是干起拐賣女修的勾當(dāng),還拒不承認!”
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是那么義正言辭,讓人無法反駁,這事只怕十有八九屬實,列憶缺也心知肚明,只是不知為何聽起來總覺得不是滋味。列憶缺不禁又往下看了一眼火光遍布的皇城,視線又回到緊握衣襟的枯手上,長嘆了口氣。
國師一臉輕蔑,沒有回應(yīng)他的言辭:
“縱使煉氣巔峰,剛才的外放之氣也要耗你個十之七八,何況強行驅(qū)使飛劍如此之久。比起數(shù)落老夫的罪行,你這小輩是不是該開始考慮如何向老夫求饒了?”
“這就不勞您老費心了……”
說罷白衣青年當(dāng)面掏出葫蘆,往嘴里倒進一粒粒金色丹藥。國師面色乍看沒有變化,可眉毛卻是急速跳動。列憶缺很熟悉這種肉痛之情,看來那丹藥恐怕價值不菲。他看了看下方,發(fā)覺已逐漸臨近護城河畔。
“起初我被帶離街道,而后又經(jīng)過皇城,原來他引導(dǎo)的目標一直是禁城之北的后山,有意避開百姓……貴為仙人,可與國師一戰(zhàn),仍心存仁愛,造福蒼生,當(dāng)真為吾輩之楷模?!绷袘浫毙闹腥绱讼氲?,卻下意識地捂緊心痛的胸口,即使與那可怖的枯手有了觸碰。
國師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多說什么。
列憶缺默默低下了頭,其實卻是為了掩蓋自己表情的突變,因為在原本被拎起的衣物再次貼近之時,他才發(fā)現(xiàn)懷中的某樣?xùn)|西已然滾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