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古桃垂著眸子。
古桃這樣的人,不多見也不少見,固然一個班集體里活潑開朗的人占多數(shù),也總有這種愛好沉默寡言,埋頭做事的人。
就像池思茗那樣融不進去集體,還總是招人嫌的人,每個班也有一個。
這真是個看上去平平無奇的班級,一朵花上,每一個花蕊都長得與其他無異。
古桃跟符蘇說:“其實我挺謝謝她的?!?p> 這句話是她慣有的平平無常的語氣,看起來毫不在意,隨意吐露的言語。
但是卻包含著如花瓣上的露珠般的真誠,不引人注意。
符蘇忽然就想起葉茗說過的一句話,她對古桃說的,說,你像一朵風(fēng)鈴花。
風(fēng)鈴花……
古桃像是打開了話閘子,她開始主動提起池思茗:“你朋友她好像最近又開始自殘了?!?p> 符蘇蹙眉。
符蘇剛來那段時間,她發(fā)現(xiàn)池思茗有很強的自殘傾向,有事沒事給自己來一刀,用那種小小的美工刀,用的利落又痛快,或者拿圓規(guī)狠狠往自己腿上扎。
莫名其妙的哭,符蘇跟她說著說著話,她就紅了眼眶,掉了眼淚,弄得符蘇一陣心疼,那是常有的事情。
其實那個時候的池思茗看起來還正常些,畢竟這在高中生中倒也不算很少見,家庭矛盾,情情愛愛,同學(xué)不合……
符蘇苦笑:“是嗎?我回去看看?!?p> 她以為池思茗現(xiàn)在不會做這種事了。
怎么說呢,以前池思茗還像個高中生,她總覺得池思茗現(xiàn)在就像是漫畫里黑化了的boss,按理說應(yīng)該會死死地護好自己,去報復(fù)別人和社會。
符蘇仔細一捋自己的思路,發(fā)現(xiàn)自己可能有點理所應(yīng)當(dāng),高中生是什么樣子的,沒有任何人規(guī)定過,學(xué)生自己什么樣,那高中生才是什么樣。
習(xí)慣性思維得改改。
你需要用正常的眼光看待池思茗,符蘇在回到教室前,再三告誡自己。
教室里空無一人,安靜的讓人心慌,也是,畢竟剛剛打了早飯鈴。
實驗一中的食堂就是天堂,這句話廣為流傳在本市。
但符蘇不信,她不信池思茗會一個人跑去食堂,她篤定的走到教室最后一排桌子,投去目光,果然看到躲在桌子底下的池思茗。
池思茗已經(jīng)發(fā)育完全的身體緊貼著桌底,蜷縮著,緊閉著雙唇和眼睛。
符蘇喃喃道:“幼不幼稚啊……”
符蘇努力讓自己忽略鼻尖忽然涌上來的酸意,她說:“你當(dāng)幼兒園躲貓貓啊!”
她把語氣放的很輕松。
她看到池思茗跟個破布娃娃一樣,呆呆的抬頭。
符蘇走過去,在池思茗的椅子上從容的坐下,彎下一截腰,不容置疑的拉過池思茗的一條手臂。
大夏天的,池思茗從來不脫校服外套,符蘇從沒在意過這點,不脫外套的女生多了去了,因為里面的校服短袖是白色的,夏天很容易看到女生的內(nèi)衣,所以太多女生把自己穿的嚴嚴實實的了。
血淋淋的,布滿可怖的傷口,縱橫交錯,有一條從手腕一直蔓延進符蘇拉上去的袖口,符蘇皺眉,又把袖子使勁往上拉拉,拉不動,手里動作停了下,給她把校服外套直接脫了,拽起一點短袖的袖子,發(fā)現(xiàn)蔓延到了腋窩。
“你真是能耐啊……居然能劃到這?!狈K說。
池思茗聽不出來符蘇是個什么語氣,反正她就任符蘇看,任符蘇說。
傷口,長,且深,血肉都翻開了,有幾道已經(jīng)只有疤痕了,看來是蠻久之前留下的。
符蘇閉了閉眼。
在沒有進入事務(wù)所之前她是個教授,是一所大學(xué)的中文系教授。
也是個老師,但大學(xué),那是最自由的小社會,一切交予學(xué)生打理的小社會,她只負責(zé)上課,寫論文,做研究,還有改學(xué)生的論文。
學(xué)生的任何事情都輪不到她操心。
她自認為在同齡人里算交際能力不錯,但面對這幫青春期的,想法做法稀奇古怪的學(xué)生,她還真有點無能為力。
人體對自我是有保護措施的,所以在自己傷害自己的時候很少能有人真的下狠手。
就算要傷害,人體也會讓你下意識維持在一個度上。
“你……”你到底是個什么人???
怎么樣的女孩呢?
池母說:“我女兒叛逆,常常每晚每晚的不回家,不肯與我交流?!?p> 葉茗說:“我不想多說她,我那會把她當(dāng)朋友,我就是個傻子?!?p> 古桃說:“她又在自殘了,你去看看。”
無數(shù)個點在符蘇腦海里跳躍,她猛然想起被她忽略徹底的一個地方。
那道最長的口子明顯是最新劃出來的,血液在細長的傷口里流淌,血小板還沒止住血呢。
就這么捂著不做任何措施,不發(fā)言就怪了。
符蘇起身,說:“我去政教處拿請假條,我們兩去醫(yī)院給你包扎下?!?p> “你的做法,憨死了……”符蘇吸了吸鼻子。
池思茗對她笑笑,竟然有點可愛,大概這個年紀的女孩笑起來都是有一絲可愛的。
兩天之內(nèi)請兩次假,之前還試圖不穿校服就進入學(xué)校,符蘇估計門衛(wèi)保安大爺可算是徹底記住她這號人了。
她把條子遞給大爺,快速畫了幾筆,登記了姓名班級和出校時間,拉著池思茗麻利的走了。
走到馬路旁張望兩眼,還緊緊拉著池思茗的手,隨便揮手打了輛車,坐上車往醫(yī)院疾馳而去。
符蘇打心眼里懷疑,她到底是來做什么的。
她的工作應(yīng)該是去找出池思茗自殘的原因,而不是送她上醫(yī)院,真令人嘆氣,符蘇按下車窗,她不太適應(yīng)密封的,還是開滿冷氣的車內(nèi),她會頭暈惡心。
池思茗雙手撐在坐墊上,顯得她脊背修長,脖子伸著,透過前座,認真的凝視著車前的街道,難得看到池思茗這么神情專注的樣子。
符蘇努力讓自己忽視那種暈車的感覺,捋捋剛才跳進她腦海里的那個點。
她這么就忘了池思茗曾經(jīng)唯一的朋友是葉茗呢。
是那個高傲的,閃光的葉茗呢。
按照古桃所說的,葉茗是真正存在過的,只是后來才被宛丘所取代,按照時間線,與池思茗交好的那個絕對就是葉茗本人。
符蘇忽然有點惡寒,說不清摸不透的惡寒。
她跟司機說的醫(yī)院是離學(xué)校最近的一家大型醫(yī)院,旁邊就是一所精神病院挨著它。
下車的時候,符蘇從校服口袋里摸出車費,眼角余光看見了一個很熟悉的少年。
他也剛從一輛私家車上下來。
是熟人?。?p> 許天海。
她同事的侄子,來醫(yī)院干嘛,感冒了或者做個小檢查?
對關(guān)于許天海的疑惑在符蘇心里轉(zhuǎn)了一圈就沒了,她注意力又回到池思茗身上。
許天海今天一看就特地打扮過,穿的雖然簡單低調(diào),但干干凈凈的,精氣神一看就很昂揚,與之前那個嘻嘻哈哈的男孩大不相同。
他,他往精神病醫(yī)院走了?
雖然沒打算特別注意許天海,但看到熟人還是會忍不住偶爾瞟過去幾眼,符蘇剛帶著池思茗走進醫(yī)院大門,就看見許天海的路線。
符蘇吃了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