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幽香
李果感覺到有人在摸他的手。不僅是摸，而且是摩挲。
他的手抽了一下，又放回去了；他感覺到他的手被包裹在一雙軟潤溫柔的手中。
然而，或許是感覺到了他的動作，那雙手離開了。
李果睜開眼睛，看到自己躺在一間木屋里，屋里彌漫著一股熟悉的草香味，他猜測這里是草藥間的一個房間。
一會，他發(fā)現(xiàn)身下的居然是床。在這個世界，他還從沒見過床，從來都是睡在堅硬的地板上。盡管身下的床也沒柔軟到哪去，但他仍感到無比舒適。
茵古娜坐在他身邊，靜靜地看著他。
李果想到她有些像誰了，《戴珍珠耳環(huán)的少女》，不同的是她有眉毛。茵古娜雙手交握在一起，手背光滑飽滿，乳白色的細膩肌膚如白玉般泛著微光，而纖細的指尖卻透出粉紅色。
“你的手為什么這么漂亮？”這個問題卻是她問的。
“你嫉妒了？”
茵古娜不禁莞爾。
“你那個世界的人，都不用干活？”她問。
“唔。你看這里，還有這里……”李果用大拇指摩挲著虎口和食指指肚，“不都有繭嘛。”
“是握劍磨的嗎？”
“是……別的東西?！笔荲R控制器磨出的繭。
“太少了。你肯定很懶?！?p> “那你用銼刀幫我磨幾下，讓我顯得勤勞一點……”李果咳嗽了兩下，嘴里涌起金屬的苦味。
“你精神挺好，應(yīng)該……”
“其它人都安全回來了嗎？”李果打斷她。
“你的朋友們都好。”
“那茵格麗德呢？”
“她被弗里喬夫打傷了，她總是不太愛惜身體……”
“戰(zhàn)士把生死置之度外，一點小傷不足掛齒?！蔽萃鈧鱽砼说穆曇?。
“躲在門外干嘛？不進來嗎？”茵古娜問。
“我、我只是路過這里?！?p> 茵古娜微微一笑。
“還有，弗里喬夫傷更重一些，內(nèi)臟受了傷……我打算讓他好得慢一些?！彼┫律砬穆暤馈?p> 李果皺眉，勉強笑笑。
她俯著身，手臂支在膝蓋和下巴之間，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看著他。一縷微香飄過，長長的金色發(fā)辮垂到李果的手邊。
他悄悄地捻磨著她彎曲的金色發(fā)梢，心里升起一種異樣的暖流。她低頭發(fā)現(xiàn)了他的小動作，她似乎并不介意，向他淡淡一笑。
她也伸手要摸他長長的發(fā)束，卻發(fā)現(xiàn)發(fā)尾一彎，躲開了她的手。她歪歪頭，又伸手抓了一次，把發(fā)束握在手里。李果感到頭發(fā)一陣發(fā)麻，虛幻的微風吹拂著，一陣酥麻從頭皮上傳遍全身。他閉上眼，想要聽聽風中絮語，可他沒法集中注意力，風聲仍是風聲，混雜著胸口活躍的心跳。
“你的頭發(fā)為什么這么長，而且粗，還像涂了油似的。”她溫柔地捋著他的發(fā)束。
“是一種病，會讓頭發(fā)快速生長。還不能剪。”
“也許我可以幫你治好?！?p> “不，不行。這是一種的遺傳病，但我們家族的人都引以為豪……嗯?！?p> “是嘛……奇怪的傳統(tǒng)?！?p> 李果動了動，想側(cè)過身來，被褥摩擦的感覺喚起了一段尷尬的記憶。他緊張地在身上摸了摸……幸好短袖短褲還穿在身上。
他忽然想到，這就是他從舊世界帶來的全部物件了，還得加上鞋子。
茵古娜看到了他的動作，說：“沒事的，我給你檢查過了，沒有外傷，不會感染?！?p> “你，你又檢查過了？確切地說，我擔心的不是傷……”
“藍山說，你們不喜歡光著身子，所以我給你把衣服穿上了。唔？你的頭發(fā)還會發(fā)抖?！?p> “……但你們不也習慣穿著衣服嗎？”
“當然啦，我們不是野蠻人?！彼f著，李果豎了豎眉毛，但沒說話。“只是檢查傷口的時候，應(yīng)該每一處都看看，我要看有沒有傷口感染。不然很危險。”
李果點點頭。
一時無話。茵古娜似乎也無事可做，就在他旁邊靜靜地坐著。有那么一會，李果希望她去忙些別的事，他不太適應(yīng)兩人相對卻什么都不說。但過了一會，他也慢慢習慣了。
“我好久沒有睡過床……都快忘記這是什么感覺了?！彼f。
“舒服吧？”
“如果是半個月前，我會說睡這張床和睡在石頭上沒什么區(qū)別，連床墊都沒有。但昨晚確實是我睡得最好的一晚，一睜眼就到天亮了，真難得啊……”李果滿足地嘆息。
她安靜地微笑著。
李果四處打量了一下，“這張床還挺精致的，以這邊的標準看的話……不太像專門給傷者睡的病床?！?p> “這是我的床?！彼f。
這床大得足夠容納兩個人。李果瞪大眼睛。
“那……你昨晚睡哪？”
“家里?！?p> 李果略感失望。
“我還以為這里是你的家?！?p> “我家在大宴廳后面。不過我也偶爾住這里。有特別需要照顧的病人我就會把床讓出來?！?p> “我需要特別照顧……我的傷很嚴重嗎？”
“你的精神疲憊，還有些失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哦，是因為這個。”李果低聲說。
她安靜地看著他。
李果也看著她清澈的瞳孔。
突然間，他感到有些迷惑了。他突然覺得自己誤解了她。
或許她夸他漂亮，不過是對舊世界感到新奇?；蛟S他躺在少見的床上、而她坐在床邊發(fā)呆，并不是因為她特別關(guān)心他。她也許平常就是這樣。
李果看著她湖面般平靜的眼神，漸漸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房間里的空氣，不再沉重而濃郁，而是變得輕而干燥，房間里的草香也不再香了，它只是草的味道。李果感到喉嚨干澀，他以前也說過的輕佻話變得難以開口。
“我感覺，我的眼睛出問題了。”李果說。
茵古娜把手指輕按在他的臉頰上，使眼皮向下張開。她看著他的眼睛，“它怎么了？”
“它沒法從你身上移開。”李果也看著她的眼睛。
茵古娜看向別處，手從他的臉上拿開。
她抿了抿嘴唇，眉目間現(xiàn)出若隱若現(xiàn)的憂慮，雙手放在大腿上，輕輕把黃色亞麻裙抓起一把褶皺。
“這是一種病。”茵古娜低聲說。
李果轉(zhuǎn)過頭，望向天花板。
黯淡的木料讓人困倦。
“……希望它不要康復(fù)?！彼f。
李果在臉頰上感覺到羽毛般輕柔的一吻。
幽香久久不散。
***
“今天天氣真棒！”李果贊嘆道。
“沒覺得和平時有什么不同?！绷桕徽f，“打了頭熊，你就得意得像個憨憨？”
“茵古娜的床還好睡嗎？”彼得羅躺在橡樹枝上調(diào)侃道。
“一般，啥也沒發(fā)生?！崩罟荒樀靡狻?p> “最好是這樣。”彼得羅若有所指。
羅修從崖間路上跑了回來，這次他是全程抱著巨石跑完的，汗液在他手臂上匯成小溪。他手臂上的肌肉每天都能隱約看出變化。但李果還看到，羅修的眼角出現(xiàn)了一道明顯的皺紋，以前肯定沒有。
“羅修昨晚吃了大概五斤熊肉。真是怪物。”藍山感嘆道。
“比俺吃得還多?！奔s根也在平臺上，他的腰傷始終沒有好轉(zhuǎn)的跡象。茵古娜告誡他不要喝酒，而他正在把酒袋拎到嘴邊，這還沒到中午。
彼得羅的聲音從樹上傳來：“之后十來天你們可以不必餓肚子了。但你們不能等到肉吃完才出城狩獵。熊肉難吃得很，那股腥味做成熏肉之后更難聞。建議你們打點別的肉來調(diào)劑調(diào)劑。而且，在城里待十來天不訓練，下次打獵狀態(tài)會很差。你們得有羅修那樣的覺悟才行?！?p> “是是是?！崩罟饝?yīng)道。
“俺聽說你們遇到了老瞎眼，而且……”
“是。它揍了弗里喬夫一頓。”李果說。
“俺就是想說這個。聽說你們又招惹了弗里喬夫？”約根總是滿嘴酒氣，但他好像并不醉。
“又，招惹？兩次都是他來招惹我們?！崩罟f。
“那不是一樣嘛。俺覺得你們還是向弗里喬夫道歉，給他送幾十斤熏肉比較好。”
“憑什么？”
約根嚴肅地皺起眉，“你們還不清楚自己的處境有多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