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一次狩獵（三）

　　“咱還是得講道理?！币粋€高瘦大漢，右腳踩在棕熊的腦袋上，他的胡子好似斑禿似的雜亂，“這頭熊是摔死的，怎么能算是你們殺的呢？明明是大地撞死了它。”他身后還帶著兩個獵戶打扮的人，吃吃笑著。

　　懸崖下是一小片稀疏的針葉林，樹木間是濕漉漉的泥地。

　　“就是我們殺的……”羅修的聲音顫抖著，像是被痛楚卡住了喉嚨。他的腿好似多了個關節(jié)，扭曲成怪異的形狀，插在淤泥里。

　　“羅修，別說話了?！崩罟f。

　　他看了看周圍，羅修趴在泥地上，藍山四肢均有淤青，胸口的裘皮黑了一塊，不知是是不是他的血。凌昊沒有受傷，但直到現(xiàn)在都沒走到懸崖下面，還在坡道上慢慢走過來。

　　他們已經(jīng)沒有戰(zhàn)斗力了。

　　長著癩胡子的高瘦大漢不再看他們，弓下身來要割熊身上的肉。

　　李果想，這三個人也拿不走多少熊肉，等他們割完肉離開，少年們還是可以拿到足夠的獵獲。然而羅修抓起一把淤泥，朝癩胡子臉上扔了過去，癩胡子腦袋一偏，泥巴落到他身后的小個子臉上。

　　這小個子幾乎是個侏儒，面相卻是挺兇，還帶兩道刀疤。他走到羅修面前，向羅修腦袋上猛踹兩腳，都被羅修用手臂擋住了。于是他就接著踢：

　　“擋，擋、擋是吧？擋，擋啊，接著擋！”他的聲音像是在捏著鼻子說話。

　　羅修緊咬著牙。他的腿稍微一動，他的表情就變得更加猙獰。

　　李果的表情陰沉下來。藍山就站在李果身邊，一束濕淋淋的頭發(fā)悄悄粘到羅修手臂上……

　　*怎么辦、怎么辦？*藍山的心聲立即傳了過來。

　　*你還能行嗎？*李果問。

　　*行，只是皮外傷。*

　　*看到那個了沒，那個高個子的腰上。*

　　*看到了。*

　　“停手！”李果朝他們大喊道。

　　小個子就當沒聽到。正在割肉的癩胡子倒是停了手，站起身來看著他，向空中雜耍似的反復拋擲短柄斧：

　　“要什么緊，我們就是割個熊掌，再割點皮肉，內(nèi)臟會留給你們的，夠你們吃上兩天兩夜了。”癩胡子甚至不需要看，就能把斧子接住，一副洋洋得意的樣子。

　　“你們最好收手。彼得羅有東西要給你們看?！崩罟f。

　　小個子聞言也停了手，謹慎地退到癩胡子身后。

　　“彼得羅？要罩你們？”癩胡問。

　　“你看了信物就知道。藍山，信物在你身上吧?！?p>　　“是在我身上?！?p>　　“拿給他?！?p>　　藍山丟開武器，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昂首挺胸地走過去。癩胡子握緊了斧柄，但看著藍山的樣子，心下頗有些不爽。于是他也站得筆直，用鼻孔對著他。

　　“諾。給你看?！彼{山握著什么，向他伸出手。他點點頭，藍山的手指打開，里面空空如也。藍山拍了拍他的腰，轉頭就跑，踩水聲隨飛濺的泥花啪啪啪地響起。

　　癩胡子莫名其妙地撓撓下巴，直到他聽到尖銳的哨聲在山谷間回響。

　　他疾喝一聲，試圖追趕藍山，但藍山健步如飛，離他越來越遠。他索性停下，站到羅修身邊，右腳緊挨著羅修扭曲的小腿。羅修緊張地眨了幾下眼睛。李果眼神陰冷地盯著他的腳。

　　“別吹了！”癩胡子叫道。

　　藍山回頭一看，立馬沒了聲。

　　“把哨子拿過來！”

　　藍山慢慢走了回來，不情愿地把哨子扔了回去，扔得稍微近些。癩胡子像踢毽子一樣將哨子向上踢起，然后用手接住。他微微一笑。

　　“哪怕有人來，也不會幫你們的，哪怕是彼得羅來也一樣。你們連累了卡爾松一家，還惹上了弗里喬夫，兩邊都不討好。其實卡爾松死了，你們也算是幫了弗里喬夫一把，但你們偏偏又惹了他。誰讓你們啥都不懂呢，唉，自認倒霉吧?！?p>　　看到李果等人只是站在原地喘息，癩胡子又回到棕熊旁邊，掏出了割肉的刀。然而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踩水聲，讓他把刀收了起來。李果向他看的方向眺望，一個高個子女人的身影出現(xiàn)在坡下，正在向這邊小跑。

　　癩胡子的癩胡子不安地扭動，而后向地上啐了一口。

　　“偏偏是她……”他低聲嘟噥道。小個子和另一個獵戶也神色緊張，站在癩胡子身后等待那個女人。

　　看來哨聲叫來了一個不小的人物。

　　高個子女人穿著一身用革帶裹緊的裘皮，額角的一道疤痕就像劃過天際的彗星。李果見過她，她就是把阿歷克背回城里的女人。

　　她一來，先是在熊身邊轉了一圈，然后上下打量著癩胡子三人和少年們。剩下七個人就像是罰站的學生看著老師一樣看著她。

　　“這里是怎么回事？”她向癩胡子問。

　　“茵、茵格麗德，”癩胡子身后的小個子用嚙齒動物一樣尖銳的聲音解釋道，“咱們到這打了一頭熊，還沒割肉呢，他們就突然來搶。您知道，他們自個兒什么都打不到，以為咱們好對付些。咱就好好教訓了他們。”

　　“我看了熊身上的傷口和你們的武器，事情不是你說的那樣?！币鸶覃惖麓蛄恐！岸夷銈兿駝傁赐暝枰粯痈蓛簟！?p>　　“千、千真萬確，大人。我們愛干凈。”

　　“說實話！”茵格麗德瞪了他一眼。

　　小個子瑟縮起來，又說，“好吧，是那熊從高處摔下來，摔死了。還有那個黑皮膚的，也一起摔下來了。然后他的三個同伴跟著過來，要這頭摔死的熊據(jù)為己有。”

　　“事實很明顯，是你們想搶他們。”

　　“不……”

　　“得了！不用怕這個雜種！”癩胡子突然打斷道，“我們就是要搶，怎么了吧？”他把斧刃拍在手掌上，聲音清脆。

　　“當心你的舌頭。無論是吃，還是說，你都得更加當心……”茵格麗德向前站了一步，他們的鼻子幾乎碰到一起。

　　癩胡子搖頭嗤笑，“天色變了，小雜種。你父親不敢拔我的舌頭。你沒看清你的處境？弗里喬夫隨時都會坐到你父親的大椅子上。到時候我不光可以拔艾斯本的舌頭，我甚至還可以嘗嘗你的……”癩胡子舔了舔嘴唇。

　　“我沒打算麻煩我父親?！币鸶覃惖鲁谅曊f。她向后撤了一步，舉起寒光閃閃的雙手大劍，指著癩胡子的腦袋。

　　“我很好奇，如果我真的打傷你了，你父親會不會幫你報仇……畢竟你是……”

　　茵格麗德箭步向前，長劍向癩胡子的脖子探去。癩胡子低頭躲閃，前跨一步，向前揮斧。然而大劍沒有從癩胡子頭頂劃過，只是一記虛晃。女人后撤一步，手肘一轉，大劍在她頭頂劃出一個漂亮的圓環(huán)，劍尖穩(wěn)穩(wěn)地停在癩胡子的耳邊。冰冷的鋒刃把癩胡子的耳朵壓得變形，雨滴撞在劍刃上碎裂，細微的嚶鳴聲刺癢了癩胡子的耳膜。他全身僵硬，急促地呼吸著，像是才想起什么似的把斧頭丟到地上。

　　“快滾！”

　　茵格麗德看了少年們一眼，又對癩胡子說，“你們，把水和熏肉留下?！?p>　　癩胡子三人把隨身帶的水袋和熏肉放在一旁的石頭上，落成一小堆，然后滾了。但沒有滾很遠，他們在一處土丘上吹響了哨子，吹出一種鳥鳴似的活潑的聲調(diào)，然后就在那處盯著茵格麗德看。

　　李果一行把羅修抬到石壁下，可以稍微少淋些雨。

　　棕熊的尸體就在不遠處，身下積聚了一小片深紅色的水潭。

　　茵格麗德招招手，讓李果等人去拿熏肉，除了羅修以外，其它人吃幾口熏肉就已經(jīng)半飽，而羅修則狼吞虎咽起來，甚至連骨頭也不吐，李果能聽見他嚼碎骨頭的聲音。濕透的裘皮衣裹在羅修身上，凸顯出他身體的輪廓——他閉著眼，而他的肚子在夸張地蠕動著，簡直像是有個活物在里邊動。茵格麗德也看到了，她似乎不太意外，大概曾經(jīng)見識過。她看到李果在看她，便眨眨眼望向別處。

　　“給我那種草?！绷_修指向一旁的不知名的雜草，嚼著東西嘟噥著說。

　　李果拔了幾根，軟劍般的葉片相當鋒利，邊緣像細膩的鋸子，差點割傷他的手。李果把葉片交給羅修，他居然搭配著熏肉把葉子吃了下去。狼吞虎咽時，他的嘴角被葉片刮傷，但很快就愈合了。

　　羅修吃了非常多野草和熏肉，肚子鼓成了一個包。

　　接著，他閉上了眼，緊皺著眉，他的胃瘋狂地工作著，胸膛也快速地起伏，心跳幾乎肉眼可見。一會，他開始呻吟起來，扭曲的兩條小腿迅速地蠕動，不一會就恢復了正常的形態(tài)。

　　羅修試探地用腳踏了踏地面，而后他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還蹦了兩下，看上去已經(jīng)比李果健康了。只是肚子還有些大。

　　“好了，我要去方便。”他在周圍折了兩片毛茸茸的葉子，然后繞到臺地側面去了。李果立起一邊眉毛，撓撓腦袋。凌昊在一邊揉著自己的眼睛，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

　　“謝謝你?！崩罟麑σ鸶覃惖抡f。

　　茵格麗德的盯著李果，這次時間長得有些古怪了。

　　“你是茵古娜說的那個男孩……哎，現(xiàn)在不是閑聊的時候，把熊掌割下來拿回城里，然后叫其它人來把熊肉扛回去?！?p>　　“唔，我們四個人，還有羅修……光有熊掌不夠吃啊。”

　　“嗯？不會啊……你們不知道？別人搬回去的肉會有你們的一半，畢竟這頭熊是你們打的。熊掌只是一個證明。我看你們現(xiàn)在這個狀態(tài)，扛不了多少肉，就叫城里的人過來幫幫忙吧?！?p>　　“哦，彼得羅沒和我們說過這些……沒說過吧？”李果又確認了一遍，藍山和凌昊都搖頭，李果小聲嘟噥，“馬的，他是不想讓我們?nèi)ゴ笮瞳C物吧?！?p>　　“去吧，我?guī)湍銈兛粗@頭熊。”

　　“一兩個人把熊掌帶回去就夠了吧，你一個人也不安全，”李果向不遠處癩胡子的方向使了個眼色，“我們留人和你一起守著?！?p>　　茵格麗德嗤笑一聲，“他們不能拿我怎么樣。只是我擔心……”

　　她臉色突然變了。

　　有那么一會，李果以為自己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直到聲音越來越大，地面也開始略微震動。震聲突然消失了，一個人影從臺地上方一躍而下，重重地落在坭坑里，巨大的泥花從癩胡子那邊遠遠地飛濺過來。

　　這人肩上扛著一只壯碩雪豹的尸體，皮褲內(nèi)的雙腿像有蹄動物一般反弓著。他把雪豹向滿臉泥水的癩胡子胸前一扔，轉過身來。他的表情立刻變得興奮。

　　弗里喬夫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