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清立在門口,面色清冷不改,定定地看著紫檀色的門框。要說她對龍家的第一印象,那就是這紫檀色了。
六歲那年,父親第一次帶她拜訪龍家。被父親牽住了手在門口等候時,蕭清百無聊賴地伸手摸摸門框,微雨的天氣,門框有些潮濕,紫檀色也更深一些。
這時候,耳邊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蕭清便回頭。一回頭,就看見了一個比她大一些的小男孩兒,冒著雨跑進(jìn)了龍家。
蕭清往門框后藏了藏,但其實男孩兒并未注意到她。只有父親看見,蕭清怯生生的眼神里,有種別樣的歡喜。
此后,每一次父親要去龍家,蕭清都會找理由要跟去,不管這理由找得多么拙劣,父親都不會拒絕。有時候能看見男孩兒,父親就會允許她跟著男孩兒出去玩兒;有時候不能,蕭清也會很開心,因為只要看見那紫檀色的門框,就總會想起六歲那年的初遇。
這個男孩兒,蕭清后來知道他叫龍山,是龍家大少爺。
十三歲那年的四月,父親到龍家談生意,照例帶上了蕭清。此時的蕭清有著大多數(shù)這個年紀(jì)的女孩兒都有的天真爛漫的笑容,也有著大多數(shù)這個年紀(jì)的女孩兒都沒有功法造詣和修為。
這天龍山在家。
龍山說要去街上玩兒,蕭清央著他帶她一起去。龍山答應(yīng)了,出了門卻告訴她,不是去街上,而是去龍凰山,還叫她保密。她開心地點頭答應(yīng),因為終于,他們有了一個共同的秘密。
到了山腳下才知道,龍山是約了旁人的。那笑起來遠(yuǎn)遠(yuǎn)淡淡的女孩兒,叫路云。
龍山約路云來爬龍凰山,一路上向路云介紹各種龍凰山上特有的奇花異草,一直到太陽快落山,路云提出要回家,龍山才停下來。
蕭清就跟在他們身后,默默地聽了一個下午。回家之后,蕭清仔細(xì)地算了算,龍山這一下午說的話,比七年來對自己說的所有話都多。
那日晚飯時龍伯伯問起下午的事,蕭清堆起笑臉說跟龍哥哥去了街上的集市,轉(zhuǎn)臉看見龍山感激的眼神,笑容就黯了一下。龍山感激她義氣,卻不知道,她這樣說,只是不想讓龍伯伯知道路云的存在。
十七歲,父親去龍家提親。她從來沒有同父親說過什么,可是偏偏,好像從一開始,父親就是和她站在一起的。沒有過詢問,也沒有過商議,就這樣去提親了,父女倆誰也沒覺得奇怪。
蕭清坐在家門口的石階上等了一天,傍晚的時候,父親回來了,手里拿著一根糖葫蘆。
蕭清每次上街都會買糖葫蘆吃。
看見父親拿著糖葫蘆,蕭清就笑了。和父親一起回家,兩個人誰也沒說話。不用父親說,蕭清也知道結(jié)果,不用蕭清說,父親也知道蕭清已經(jīng)知道了。母親生下自己就撒手人寰了,和父親相依為命這么多年,有許多話,都是不必說的。
但蕭清是后來才知道,那天父親根本沒有進(jìn)龍家的門。他才剛走到天石城城門口,就聽說了龍家大少爺龍山和路家大小姐路云定親的消息。
父親在天石城轉(zhuǎn)悠了一天,最后買了一根糖葫蘆,回家了。
那時候,所有人都驚詫于龍山的順從,向來我行我素的龍家少族長,竟會將自己的終身大事交給父母定奪,實在叫人震驚。只有蕭清知道,從她十三歲那年起她就知道,這一天是注定了的。
可是父親去提親的時候,她終究還是歡喜的,終究還是有期盼的,盡管她自己也知道,這個期盼,是多么可笑。
父親沒有告訴她龍山的婚期,可是蕭清自己打聽到了。一年后的那一天,蕭清早早地起來梳妝打扮,十八年來從未有過的認(rèn)真。蕭清認(rèn)真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她也會遠(yuǎn)遠(yuǎn)淡淡地笑了,可她早就已經(jīng)很少笑了。
走出房門,父親就在門口等她。她本以為父親不會去,但是看到父親她就知道了,父親會陪她去。
蕭清安安靜靜地在席上坐著,仔仔細(xì)細(xì)地看清了婚禮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她在心里對自己說:要記住這一天,要好好記住這一天。
一年后父親被約戰(zhàn),赴約后再也沒有回來,蕭清不知道父親去了哪里,是生是死也無從知曉。過了很久,蕭清收到了不知誰寄來的一個包裹,里面是一壇骨灰和一塊玉佩。
那玉佩是父親的納境。
蕭清為父親操辦了喪事,繼任了洞仙谷谷主,所有事都辦得很利落。
骨灰下葬的那天,正巧是龍山長子周歲。
蕭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天石城,如何走進(jìn)龍家的。總之所有參加龍寒周歲宴的人,都記住了蕭清披麻戴孝、枯槁冷厲的樣子。
蕭清問過自己很多次,為什么那樣做,可是沒有答案,完全喪失理智的時候做出的荒唐事,怎么會有答案。
后來,蕭清作為洞仙谷谷主,同各世家打交道都是禮數(shù)周到的模樣,唯獨同龍家談生意時,是傲慢囂張的。
她本不是個懂得傲慢的人,可讓往事隨風(fēng),她終究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