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偏愛的理由

　　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童露不動聲色往后退了一步，將腿從盤攏狀改為半跪姿勢，好方便隨時后撤。

　　從主神對人類的重視程度看來，這個問題有很大幾率激怒對方，畢竟一個位面的毀滅也意味著上面所有生靈的毀滅。但是，她無論如何都想知道，主神對于人類如此重視的理由。

　　邊說這話的時候，童露邊縮回胳膊讓手輕輕抵在主神背上，想著萬一對方真發(fā)怒了還能往前推一把。雖然主神發(fā)火的方式可能很幼稚，也就掉幾滴眼淚跺幾下腳而已，她還是不敢掉以輕心。

　　畢竟以人類世界的時間計算，她倆才剛剛認識不到半天。

　　在面對一個實力遠遠強于自己的人時，不論與他關系多好，都不能低估對方。這是童露在二十多年的艱苦生活中領悟的最重要的道理。

　　然而，意料之外的，主神什么也沒做。既沒有像個真正的主宰者那樣以力量讓人害怕，也沒有再次用眼淚讓人心軟，她只是依然靠著身后的童露，默默低頭，沉默不語。

　　與一開始的嘮嘮叨叨和后來的柔弱哭泣不同，現(xiàn)在的主神好像陷入了某個極為遙遠的回憶之中，遠到跨過時間的盡頭，回到一切事物的起點。

　　童露開始覺得手有點酸了，但又不敢打斷懷中人的沉思，這是她第一次從主神身上感受到近似“神性”的東西。

　　又過了好久，就在她以為自己快要撐不住的時候，主神終于動了：

　　她從身后那人的懷里直起身來，保持盤腿坐的姿勢，將整個人轉(zhuǎn)向那片由無數(shù)位面組成的璀璨星云。

　　“如果可以，我不想摧毀任何一個位面。”主神開口道：“不是因為我舍不得它們，也不是因為上面的生靈萬物，而是因為，在我創(chuàng)造位面的同時，位面也塑造了我本身。”

　　“我能像現(xiàn)在這樣，有實體，有思想，有希望和愛，都得益于那許許多多的位面存在?！?p>　　“童露，你有沒有想過，為什么我是這個樣子的？”主神眨了下眼，并沒有回頭：“為什么第一次見到我時，我只是個毛球，而現(xiàn)在卻是個人類形象？”

　　童露噎住了，無言以對。正如主神所說，她也好奇過主神現(xiàn)在這張臉的來源，不過這個問題很快就被拋之腦后了，因為它“很傻”：神有著人類的面孔難道不是常識嗎？

　　而現(xiàn)在，要給這個“常識”找個理由，她實在是答不出來。

　　當然，主神也沒指望真能在一個人類這里聽到答案，只是自顧自的將話接下去：“其實呢，在我剛剛誕生時，沒有實體也沒有多余情緒和思維，空間萬物都在我腦海，所有知識我都知道，一切力量盡在掌控，就是不知道要做什么。那時我只是朵漂浮在空間中的云。”

　　“后來，在某種規(guī)律驅(qū)使下，我用宇宙中的塵土做了第一個位面。那個位面很小很小，也沒有氣運，只是自由的懸浮在宇宙中。我以為那就只是塊灰塵集合體，能任由我的心思拉扯揉捏，直到它開始發(fā)光的那一天。”

　　“那天我正在發(fā)呆，突然就被位面上的光吸引了。”主神肩膀小小抖了一下，像是在笑：“虛空之中發(fā)光的東西不在少數(shù)，但它的光芒與眾不同，生機勃勃，又帶著和我一樣的感覺。于是我知道，那上面有生命誕生了?！?p>　　“于是我去到那里面，看到了各種東西，各種虛空中永遠不會出現(xiàn)的東西：動物、植物、海洋、陸地還有最最重要的：人類?！?p>　　“無數(shù)的人類聚在一起，相互交談，相互協(xié)作，相互依靠。他們彼此之間靠的很近，產(chǎn)生的溫暖或許是我在虛空中永遠得不到的。所以，我想變成他們的樣子，融入他們之中?！?p>　　“理所當然的，我成功了。當我降臨在他們頭上時，所有人都在看我，所有人都在議論我，到最后，所有人都來崇拜我。他們把牛羊宰了放在我面前，誠心誠意的祈禱，用香火把我圍起來。我很喜歡這樣，看他們對我說話，看他們圍在我身邊，看他們與我同在。這種人類獨有的溫暖讓我忘乎所以，結(jié)果鑄成大錯。”

　　“一開始，他們只是拜我，后來，開始慢慢向我索求各種東西：雨水、陽光、收獲。隨著位面的進化，人的愿望很快就變了。他們想要錢財，想要高官厚祿，想要那個位面的支配權。他們那么愛我，我又怎么忍心拒絕呢？”

　　主神嘆了口氣，像要呼出積累千年的塵埃：“所以，那個位面變得混亂不堪，戰(zhàn)爭不斷。所有人都換了副面孔，用同類的血來灌溉自己，以仇恨待人。即使他們越發(fā)瘋狂的崇拜我，將自己的金銀，后代甚至是自身獻上，我也高興不起來。因為，我只想回到那個最原始的時候?！?p>　　“那個位面，終結(jié)于我的失誤：我在那里用了時間回溯的力量，破壞了位面原本自行生長的法則。那時我才知道，自己的力量太大了，當我所使用的力量與那個位面的法則相違背時，位面就會瞬間崩潰，讓一切化為烏有?！?p>　　“瞬間，我又失去了一切?！敝魃耖]上眼睛：“虛空真的太大太安靜了，如果我沒有見識過人類世界的美好，或許我還能忍受在這里度過的千萬次孤獨，但我已經(jīng)見過了。”

　　“我見過那些溫暖，便再也忍受不了黑暗?！彼谅暤溃骸皬哪侵?，我開始創(chuàng)造各種各樣的位面，并為了防止其崩潰而在上面加了氣運這種元素，讓每個人都有成功的希望和可能性。因為我無法滿足所有人的愿望，所以只能讓人類自己去實現(xiàn)它。位面越來越多，而每一個位面的進化又有它們自己的法則，所以有位面希望取代我也是合理的。”

　　“我不會再犯最開始的錯誤，我不想再回到那個冰冰涼涼，毫無生機的虛空?！敝魃褶D(zhuǎn)過頭：“所以，我需要人類幫忙?！?p>　　“求你了，在那些位面將自己身上最寶貴的東西毀滅之前，救救他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