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來到了城東的底層官吏聚集區(qū)。
這是位于夷山下的一排又一排樣式丑陋卻整齊劃一的建筑群,大部分都是木質(zhì)結(jié)構(gòu),小部分是用青色的磚砌成的。
據(jù)說這原本是魏惠王營建大梁城時,監(jiān)工和軍士們居住的地方。雖然樣子丑了點,但都堅固耐用,又靠近市集,所以對底層官吏來說還是相當(dāng)不錯的。
至于高級官員和貴族,那不用說,都住在宮城里的豪華宮殿里。
不過一百年過去了,王室子孫越來越多,加上崛起了很多新貴,宮城區(qū)住不下了,于是一些沒落的王族和不得志的大官后代,都被發(fā)配到了底層官吏的住宅區(qū)。
出入這一片區(qū)域的人員眾多,但看起來沒什么守衛(wèi),幾個出入口寥寥無幾的守衛(wèi)們要么打著瞌睡,要么喝著茶聊著天,來人可以隨時進出,沒人盤問,沒人檢查。
由于房屋眾多,這里被劃分為九宮格,正中一格沒有建房,是很開闊的一片空地,嗯,曾經(jīng)是空地,現(xiàn)在嘛,密密麻麻的停滿了各種款式的軺車淄車上面還嵌有珍貴的玉石,鑲金帶銀的則非常普遍。
令二人稱奇的是,一個角落里竟然停靠著兩輛青銅戰(zhàn)車,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產(chǎn)品,但車身上斑駁的銅銹似乎向人們訴說著自己的輝煌歷史。
九宮格的周邊八格依次命名為“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八個片區(qū),每個片區(qū)按天干分為十排,每排按地支分為十二戶,他們要找的那個前任管家住在天字區(qū)丙申屋。
幸好到處都矗立著木制的指示牌匾,不然就算是湯和丁這樣的記憶高手和地理專家都會看暈了頭。
湯和丁逛第一遍的時候,穿過正中的停車場很容易就找到了天字區(qū)丙申屋。
天字區(qū)的房屋明顯比其他區(qū)的更大,其實算得上是一個院落了,畢竟是給王室不得志的近支和遠(yuǎn)支居住的。
雖然丙申屋房門緊閉,但它左右的幾個院落都大門敞開,對面的乙排房屋的好幾個后門也都開著,不時有人進出。
湯和丁于是沿著九宮格的外圍繞了第二圈,當(dāng)他們走回來的時候,好幾個原先開著門的院落都閉上了,不過卻看到一個中年人拿著一個陶制大碗,坐在遠(yuǎn)處屋前的一顆槐樹下吃喝起來。湯咒罵了一聲,和丁默默的走開了。
湯和丁又繞了幾圈,每次走過來的時候都找不到下手的機會,要么路邊有人,要么左鄰右舍的房門敞開著,還有一次是碰到了一個走街串巷的小販,還向他們推銷來著。
當(dāng)他們來到荒字區(qū)的時候,丁焦急起來,說到:“我們再繞下去,會引起別人注意的?!?p> 湯盯著一個方向說:“已經(jīng)引起主意了?!?p> “怎么回事?”
“我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是早上在西門入城的時候,站在審查軍官后面的一個小吏?!?p> “該死的!”丁咒罵道:“不過不對啊,我們一路上沒發(fā)現(xiàn)有人跟蹤啊?!?p> “也許是跟蹤,也有可能是巧合,畢竟這是小吏們的住所,也許他正好回家休息一下呢?!?p> “那現(xiàn)在怎么辦?”
“再走走看,如果他沒有跟上來的話,就在下一圈,要么我們上去敲門,要么我們自己進去?!?p> 兩人這一次沒有繞圈,而是按弓字型沿著一排一排的房屋走著。當(dāng)來到丙申屋前的時候,這次運氣非常好,兩旁的房屋都關(guān)上了大門,街上一個行人也沒有。
丁走遠(yuǎn)一點負(fù)責(zé)警戒,湯走上去敲了敲大門。敲了幾次,沒有人回應(yīng)。湯從袖口里掏出一小截鐵絲,鼓搗了幾下,鎖打開了,湯閃身進了院落。
這個院落比湯在客棧租賃的那個院落大了不少;進門左手邊是廚房,廚房的門開著,湯在門口看了一眼,好像很久沒有開伙做飯的樣子。
廚房的前邊是一個雜物房,湯推了推門,門沒鎖,但一陣嗆人的灰塵和發(fā)霉的味道撲了過來,湯掩上門繼續(xù)朝前走。
湯走進了一間看起是仆人的睡房,里面靠墻擺放了兩張木板床,拼接在一起,看起來能睡好幾個人的樣子,床上亂七八糟的扔了幾個枕頭和被子,屋里還有一張木桌,上面有幾個可能空了的酒壇子和幾個缺了口的陶碗。
湯退了出來穿過客廳往右手邊的一排房間走去,客廳空空蕩蕩的,除了一個矮桌子和幾個凳子之外,啥都沒有。
湯走進了一個書房,幾塊木板制成的書架看起來有些年份了,上面擺放了一些竹簡,湯仔細(xì)看了一下,書架和竹簡上都覆蓋著厚厚的灰塵,想來很久沒人翻動過了。
其中有一卷竹簡攤開了一半,右首寫著《魏公子兵法》幾個篆字。湯好奇心大起,心想這可是一個稀奇物件,世間傳聞《魏公子兵法》成稿之后即被信陵君親手毀去,流傳在外的皆是偽作。
上次在滎陽大營見過秦軍收錄的《魏公子兵法》不知真假,這次在一個魏國王族曾經(jīng)住過的地方見到一本,一定要仔細(xì)瞧瞧。
湯正待拿起竹簡,只聽到街上傳來一下云雀的叫聲,這是他和丁約好的一個信號。
......
丁看著湯進了丙申屋,來到了街對面一戶一直鎖著門的人家門前,在樹蔭底坐了下來,拿出一個皮制水袋喝起水來,裝作一副走累了停下來歇歇腳的樣子。街上依然沒有人經(jīng)過,附近的住戶可能都回家睡午覺去了。
過了一會,只聽見吱嘎一聲響,丁歇腳的右手一個院落打開了門,剛才端碗吃飯的那個中年人走了出來。丁繼續(xù)喝著水,哪知那個中年人走了過來,問到:“我說你在這兒干嘛呢?你那同伙呢?”
“這位官人您好,我們是附近山里頭來的,找一個老鄉(xiāng)。我同伴去另一側(cè)找去了?!倍≌酒鹕恚Y貌的答道。
“什么老鄉(xiāng)???在哪個衙門做事的?”
“我一個遠(yuǎn)房親戚,離開山里十多年了,平時也沒啥書信來往,我確實不知他在哪個衙門做事;最近他給家里寄去一封書簡,讓我們來這里找他。”
“既然是找人,可有地址?”
“送信的太粗心,把書簡泡了水,墨都花了,只辨認(rèn)出一個丙字,哪個區(qū)和哪個屋卻完全看不出?!?p> 中年人點點頭,說:“怪不得你們來回跑了好幾趟呢,這送信人也太坑了?!闭f完回屋去了。
丁看著中年人關(guān)上了大門,剛松了一口氣,回頭一看,卻發(fā)現(xiàn)三個人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后。
中間那人五十來歲,頭戴一頂普通方冠,尖嘴猴腮,臉色蠟黃,下巴留著一簇黑白相間的胡須,后面兩人比較年輕,二十來歲,看起來孔武有力,三人都身著布衣布鞋,不像是官府人士。
丁尷尬的笑了笑,準(zhǔn)備離開,一個年輕人伸手?jǐn)r住。中間那人開口說道:“我看著你們在這里逛了很久了,是來打家還是劫舍的,自己招了吧?”
丁裝作結(jié)結(jié)巴巴的說:“我們是山里人,來大梁找老鄉(xiāng)的。”
領(lǐng)頭那人怒道:“別糊弄我了,你同伙呢?躲哪里去了?”
說著兩個年輕人伸手過來抓住丁的雙手。
丁猶豫了一下,要不要反抗呢,算了,情況未明之前先繼續(xù)裝作山里人吧,不過按照事先約定,他模仿了一聲云雀叫。
領(lǐng)頭那人笑了:“給同伙發(fā)暗號呢?來來啦,拖到大人我屋里,慢慢審問。”
三人裹脅著丁往街對面走去,說巧不巧的在丙申屋前停下,領(lǐng)頭那人掏出鑰匙開了門,兩個年輕人把丁推入院中。
......
兩個年輕人繼續(xù)推推嚷嚷,領(lǐng)頭人跟著后面,四人便來到了空曠的客廳。
領(lǐng)頭人對丁說道:“還不打算說是嗎?你知道在官吏府邸附近閑逛是大罪嗎?輕的來說,你們打算打家劫舍,重的來說,你們可能密謀行刺,把你們抓到官府,先重判二十年大獄,然后發(fā)配到圃田澤挖泥。”
丁糊涂了,這幾個家伙到底干嘛的?著裝語氣都不像是官府的人,難道是地痞流氓,在官吏府邸這一片地頭搞敲詐勒索的?更奇怪的是,他們?yōu)樯队羞@個院落的鑰匙。
丁只好扮出一份嚇傻了的樣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說:“大人饒命,小的真的是來找老鄉(xiāng)的,不懂國都的規(guī)矩,小的知錯了,小的馬上離開,大人饒命?!?p> 湯躲在書房里看到這一幕,回想起在咸陽審問巴家管事的場景,心想丁平時看起來嚴(yán)肅認(rèn)真,想不到演技還可以。老師曾經(jīng)說過,干我們這一行的,演技在所有技能里排第一,沒有之一。
領(lǐng)頭那人大吼道:“別裝可憐了,碰到我算你倒霉,你不想去圃田澤挖泥也行,那就去宮城服徭役!”
一個年輕人說道:“大人真是宅心仁厚,體恤山里人?!?p> 另一個則說:“到宮城服徭役算你上輩子積德了,每天都住在美輪美奐的宮殿里,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綾羅綢緞,我們不知道多羨慕呢?!?p> 領(lǐng)頭那人又說:“那就這樣吧,算你運氣好。拿筆墨來,給他簽字畫押!”
丁看著這三人一唱兩和,又有一人拿來竹簡和筆墨,心想這都是哪跟哪啊。
領(lǐng)頭那人催促一個年輕人,“趕緊寫,畫完押下午就帶他過去,拿了錢晚上我們玩耍去?!?p> 年輕人正待提筆寫字,聽到書房傳來一聲咳嗽。
兩個年輕人看了一眼領(lǐng)頭人,領(lǐng)頭人瞪了他們一眼,“哎喲,有人膽敢到本大人府上搞事,過去看看!”
兩個年輕人各自從地上撿起一根木棍,急匆匆的朝書房奔了過去,門開了,砰砰兩聲,兩個年輕人倒在地上,木棍再次回到了地上。
領(lǐng)頭人神色大變,轉(zhuǎn)身欲跑,丁伸腳絆了一下,領(lǐng)頭人摔在地上,額頭磕到一個凳角,頓時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