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狐神托夢
晚間食畢,白相爺派人來請白秋絮去書房下棋。
白秋絮躊躇,琴棋書畫禮射騎中,她唯一不會的就是棋。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祖父叫她去不一定是真的下棋,棋只是托詞,應(yīng)該是有什么事情要商量。
她也到了可以獨(dú)立拿主意的年紀(jì)了。
到了白相爺?shù)臅?,小廝遠(yuǎn)遠(yuǎn)見了是她,知道不必通報(bào),恭敬道:
“大小姐,相爺請您直接進(jìn)去?!?p> 白秋絮點(diǎn)點(diǎn)頭,吩咐留音在廊下候著,自己挑了門簾進(jìn)去。
她一進(jìn)來就瞧見白相爺正在擺弄棋盤,燭光之下,墨玉和白玉的棋子瑩潤可愛。
白秋絮眼神微閃,祖父下棋是托詞,可她不會下棋真不是托詞!
“孫女問祖父安,祖父用過暮食了嗎?”白秋絮請禮問安。
“今日事多,沒心情吃??爝^來坐下,咱倆手談一局?!卑紫酄斆嫔绯#瑳_她招手,一點(diǎn)看不出來他下午才發(fā)了那樣大的火,大到?jīng)]一個人敢勸。
老頭精神矍鑠,身體也硬朗,身上一點(diǎn)都沒有花甲老人的遲暮之氣。
白秋絮默了默,她向來信奉誠實(shí)做人,微笑道:“掃祖父興頭了,孫女沒本事陪祖父手談,陪祖父坐一坐還是可以的?!?p> “不擅長棋藝也沒關(guān)系,祖父讓著你也就是了?!?p> “祖父,孫女不會下棋。”白秋絮無奈道。
“……哦,那咱們祖孫倆說說話吧?!卑紫酄斔朴行┦洹?p> 白秋絮默默嘆氣,走過去坐下。
“有個事情,我想聽一聽你的主意?!辈幌缕?,白相爺開門見山,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下午你也在場,依你之見,要不要讓你表姐進(jìn)沐恩侯府的門?”
“這事兒我說了能算?”白秋絮一陣錯愕,得到白相爺肯定的眼神后,慢慢平靜下來,“孫女覺得,該讓表姐進(jìn)沐恩侯府的門?!?p> “不!”白相爺搖搖頭,否定道,“不要去想那些流言蜚語,也不要想局勢,祖父問的是你的意思,你的意愿,你若是不愿意,我們白府的長孫女不必受這份委屈?!?p> 原來是這個意思。
白秋絮眉眼彎彎,心情很愉悅地道:“我是長孫女,這對我來說不是委屈?!?p> 白相爺眉頭一皺,白秋絮趕忙道:“祖父,你我都知道,平息流言最好的法子,就是讓表姐也嫁到沐恩侯府里去。沒有幾個人會選擇去相信所謂的真相和解釋,大家都相信自己揣測的事實(shí)。說出表姐推我落水的事實(shí),再沐恩侯府前去求娶,真真假假間,大家都會認(rèn)為表姐害我在先,沐恩侯府和白府都是大義寬容的府第?!?p> “你會受委屈?!?p> 白秋絮知道應(yīng)該說什么,一字一句道:“這是責(zé)任,不是委屈?!?p> 白相爺一陣感慨,道:“若你姑姑有你這一半的懂事……”
白秋絮垂頭不語。
祖孫沉默許久,白相爺才又道:“還有一事,想要問問你。”
“祖父盡管問,孫女知無不言?!?p> “你祖母常在我耳邊說你和你紊表姐感情好。”白相爺敲著手中棋子,“你可曾了解過你紊表姐的兩個庶妹,那對雙生子?!?p> 她和柳姿紊感情好?只怕祖母的眼神兒才好呢!白秋絮眼中閃過諷刺之色。
“是鶯姐兒和環(huán)姐兒?”白秋絮和白相爺確認(rèn),白相爺遲疑片刻,似在確認(rèn)是不是這兩個名字,輕輕點(diǎn)頭。
“鶯姐兒和環(huán)姐兒生得一摸一樣,性情也都差不多,孫女時時分不清她們誰是誰。”白秋絮瞧瞧祖父面色,便知他想聽的不是這個,語氣一轉(zhuǎn),道:“不過,不論是鶯姐兒環(huán)姐兒,孫女覺得她們都很懂事?!?p> “怎么個懂事法?”白相爺追問。
白秋絮不知道白相爺突然問起外孫女要做什么,只能中規(guī)中矩地回答:“她們兩姐妹在外頭輕易不開口,一開口定然是維護(hù)紊表姐的。”
說完,白秋絮怕祖父不了解柳姿紊是如何對待兩個庶妹的,補(bǔ)充道:“紊表姐素來不親近她們,連紊表姐貼身丫鬟的名字都和鶯姐兒和環(huán)姐兒的一樣。”
白相爺立刻就懂了。柳姿紊苛待庶妹,但庶妹在外行走時卻緊著嫡姐維護(hù),果真懂事。
“懂規(guī)矩,識大體,還有些許小聰明?!睕]見過幾面,白相爺?shù)脑u價卻十分準(zhǔn)確,“倒是比她們的嫡姐強(qiáng)上許多?!?p> 白秋絮心里愈發(fā)疑惑。
“祖父怎么問起她們了?”
“無事?!卑紫酄攧傉f完,語氣一轉(zhuǎn)又解釋起來:“你大伯母要接了她們來府上親自教養(yǎng)?!?p> 大伯母要接了她們來府上教養(yǎng),祖父又特特尋了她來問雙生姐妹的性情……白秋絮心中疑惑更甚,為何要接她們來府上教養(yǎng)?
白相爺并沒有再多說,又關(guān)心了白秋絮幾句便讓她回去了。
……
“真是好一個柳家!”
沐恩侯府后花園的亭子里,楚家大小姐楚沐嫣合上手中的帖子,冷笑道:“不必理會,以后柳家的帖子都不必送到我跟前兒來?!?p> 楚沐嫣出身武將世家,在邊疆跟著父親打馬習(xí)武,隨軍長大,性格磊落。
直到十三、四快及笄了,這才在母親的堅(jiān)持下,接回京教養(yǎng)。在京中多年,楚沐嫣最厭惡京的就是中婦人后宅之間,那些防不勝防的陰私手段。
這一回,當(dāng)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莫名其妙就遭了人家這么大的算計(jì)。最可恨的是,對方大費(fèi)周折,目的居然只是往她哥身邊塞個人!
這就好比,讓草原上那些身強(qiáng)體壯的韃靼人扛著大刀去殺雞——明明是只需要捏捏手指的事情!
“是誰惹我們的嫣嫣生氣了?連帖子都不肯接下。”
沐恩侯夫人在一眾丫鬟婆子的簇?fù)硐伦呓?p> 楚沐嫣起身迎上前,一掃郁氣,親熱道:“母親回來了?用過飯不曾?”
京中多年,楚沐嫣也學(xué)會了什么場合用什么臉去應(yīng)對。
“在白府和白大夫人二夫人一起用了些。”沐恩侯夫人牽著楚沐嫣的手,“夜里風(fēng)涼,我們回屋去?!?p> “好。”楚沐嫣扶著母親往回走,一面問道,“今日之事白府那邊怎么說?柳府那邊又怎么說?”
“有母親在,這些事不用你操心。”沐恩侯夫人拍著女兒的手,不欲在這個話題上多談,便問她:“你大哥一去月余,可曾來信?”
楚沐嫣欲言又止,想起母親向來不愿意他們兄妹接觸這些骯臟事,只好悶悶答道:“還沒有,大哥的小廝來信說大哥找不著那地方,快回來了?!?p> “回來好啊,回來就好??!回來了就可以去白府定婚期。你可不知道,自打你大哥說做了那勞什子的狐神托夢,要去尋仙問道,我這心一日比一日的難過!”沐恩侯夫人長長的嘆息道,“我啊,是不信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的,可你哥哥說得有鼻子有眼!哎,真不知造了什么孽啊,竟叫我們遇上這種事情!只待你哥哥知道那些事都是莫須有的,回來就好!”
楚沐嫣聽著,默然無語。
哥哥自下水救起白家大小姐后,便開始做那怪夢,夢見一只神狐,引他往林中深處去,說他一個修行的機(jī)會,還在夢中給了哥哥去尋它的辦法。
哥哥向來愛好那些神神鬼鬼之事,攔都攔不住地要去尋那只神狐。母親將哥哥關(guān)在家中也無濟(jì)于事,最后哥哥來求母親,母親一時心軟便讓他尋去。
母親只覺得哥哥尋不著便會回來,又害怕哥哥死犟,趕緊的又和白府定下白家大娘子和哥哥的親事,托人給哥哥傳了信去,想借此約束。
哥哥不是沒有勸母親不要耽誤了人家白大娘子,他尋到了神狐是要去修行的。楚沐嫣截下那信偷偷瞧過了,也不贊成給哥哥定下白大娘子,便將信放到母親的梳妝臺子上,又用母親每日都要使的香膏盒子壓著。
那會兒母親和白府還沒商量好,本以為母親看過信,不會再繼續(xù)和白府議親,沒想到母親反而加快動作,不出三日便將白大娘子定下來了。
現(xiàn)在母親又問起哥哥是否有來信,明顯是不當(dāng)見過哥哥來信。
母親就是這樣,她不喜歡的事不喜歡的話從來都不肯承認(rèn),就算發(fā)生了她也只當(dāng)沒發(fā)生,聽到了也只當(dāng)沒聽到,一意孤行,偏執(zhí)得很。
楚沐嫣心中煩躁。哥哥回來還好,若哥哥不肯回來,那豈不是白白耽誤了白大娘子?落水一事雖損了她名節(jié),但無人知曉,過個兩年在京外尋了人家嫁過去也是能好好過日子的。
楚沐嫣咬了咬唇,說不定,哥哥和白大娘子的親事沒有定下,也不會發(fā)生這樣難堪的事情。
現(xiàn)在倒好,親事都訂下了,哥哥一日不回來,便要讓人家白大娘子等他一日,一年不回來,便要讓人家等他一年,一輩子不回來,便要讓人家等他一輩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