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狼外婆
旁屋里半響沒了動靜,秋風(fēng)卷過庭樹,激起一片嘩啦啦的輕響,屋子里一時安靜得有點(diǎn)詭異。
好一會兒,劉家婆婆才掙扎著喘氣:“進(jìn)……進(jìn)……”
蕓娘朝老婆子打了個眼色,示意后者開門。
她精心打扮的臉上全是得體的笑容,似乎一點(diǎn)也不在意劉家婆婆死活,她引著兩人進(jìn)門,笑道:“道長見諒,娘身上帶病,不能起身迎客?!?p> 劉家婆婆發(fā)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仿佛連肺管子都要咳出來了。
好在沒真咳出來,雜役婆子聽到動靜,連忙拎著帕子去給她擦痰。
心疾會咳成這樣?季平心里閃過一絲疑惑。
他故意遲了一拍進(jìn)門,給小狐貍拋了個眼色,這是來的路上就商量好的,小狐貍聳了聳鼻子,低聲說:“有一點(diǎn)妖氣,但很淡。”
“道長?”蕓娘察覺到了什么,停步疑惑地問他。
在背后嘀咕人家,差點(diǎn)被抓現(xiàn)行了,難免有些尷尬,季平訕訕一笑:“看起來要下雨了,有傘嗎?一會借兩把?!?p> “……有”
季平點(diǎn)了點(diǎn)頭,也沒多說什么,慢悠悠踱進(jìn)屋里。
明明天色還早,旁屋里卻昏暗得像傍晚,借著門外透進(jìn)來的天光,依稀可以看見進(jìn)門是一張斑駁的大木桌,大半全是灰,左邊靠窗擺著一張小書桌,卻沒放書,倒是擺了兩盆蘭花,葉子也是枯萎腐朽得不行。右邊擺著靠墻的衣柜,一面銅鏡,和一個低矮的木架子,架子上擱著好幾條換洗的臟毛巾和洗臉盆。
對著門是一張大床,掛著白色帳子,把里面躺著的人影遮得朦朦朧朧的,籠著刺鼻的藥味,看不真切。
季平下意識覺得屋內(nèi)的陳設(shè)有些奇怪,不由得又多看了兩眼,偏偏又說不出來。
“道長,這就是我家婆婆,婆婆最近中了邪,還請道長務(wù)必做場法事,救她一命?!笔|娘皺著好看的秀眉給他介紹,又象征性地哭啼兩句,“娘,兒媳不孝,帶著高人來救你了?!?p> 我只是來看看,還沒說要治呢……季平張了張口,只覺得這家子透著股邪氣。
婆婆招惹妖怪病得要死,兒子出門工作全程不露面,兒媳花枝招展連表面功夫都做得敷衍……那自己,這個被兒媳請來的假道士,又是扮的什么角色?
安安坐不住,好奇地想去掀簾子:“阿婆……”
她本來想問問對方狀況怎么樣,畢竟劉家婆婆咳得實(shí)在慘兮兮的,連她和爸爸在外面都聽見了。
幼兒園老師說了,看見大人要問好,看到老爺爺老奶奶要禮貌,要幫助別人,這才是人人喜歡的乖小孩。
雜役婆子臉色大變,連忙撲過去掩住簾子,蕓娘也下意識轉(zhuǎn)頭看了季平一眼。
安安被她們這如臨大敵的動作嚇了一跳,一時間茫然又委屈,下意識地回來靠著爸爸。
季平把她抱起來,就聽到安安輕聲說:“爸爸,我沒做錯?!?p> 蕓娘連忙滿臉堆笑:“道長莫怪,我家公公去世得早,我娘一生清名,不敢單獨(dú)見外男?!?p> 說到底,又是什么狗屁名節(jié)。
季平差點(diǎn)要被她們氣笑了,牌坊在后世早被批得狗血淋頭,她們倒好,自己搶著牌坊往自己身上綁。
擱現(xiàn)代姑娘身上,告訴她們:“你們要注重名節(jié),不能單獨(dú)跟男人見面?!辈槐淮虮奉^算是運(yùn)氣好,遇上了個脾氣好或者力氣小的。
安撫性地拍拍安安的背,季平瞥了兩人一眼:“既然這樣,那我還是告辭比較好?!?p> 你們可以找坤道或者尼姑的,真的。
“道長?”蕓娘不解地看他,有點(diǎn)不明白對方怎么突然就生氣了,趕緊又補(bǔ)充了一句挽留,“這天怕是走到半路就要下雨,道長還是多留留再走吧,等我家官人回來送道長回去?!?p> 怕季平真跑了,老太太沒救,雜役婆子也忙不迭地主動掀開簾子。
安安探頭過去看了一眼,短促地發(fā)出一聲驚叫:“呀!”
老太太佝僂著躺在床上,下半張臉被被子掩住,露出的半張臉上遍是花斑,她的眼窩深陷,活像用勺子挖出來的兩個大窟窿,皮膚皺巴巴地貼在骨頭架子上,搭在胸腔的薄被像搭在風(fēng)箱上的布一樣,隨著呼吸一脹一癟,只是出氣多進(jìn)氣少,活脫脫一副骷髏架子。
她不聲不響,在缺乏光源的灰暗中,用黑色瞳仁直勾勾地盯著他。
季平只感覺身后有股涼風(fēng)襲來,寒意刺骨,激得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蕓娘抱歉地笑笑,連忙去關(guān)門,防止冷風(fēng)竄進(jìn)屋里。
老太太依舊面無表情,哪怕又開始咳得驚天動地,也沒影響她拿那眼白多眼黑少的眼珠子盯人。
她在看我?不,不,她是在看蕓娘。
季平從未見過這種古怪的眼神,壓抑著冷漠和瘋狂,說老太太下一秒就能蹦起來掐掉所有人的脖子,砸開腦袋煮起火鍋,邊燙腦花吃邊唱歌他都信!
只可惜,偶爾急促的呼吸,和斷斷續(xù)續(xù)的咳嗽,昭示著她依然是個活人,所以老太太當(dāng)然沒能像鬼魂或者喪尸一樣蹦起來索命,只是安靜地,安靜地躺在床上,等待活下去或者死亡的審判。
也難怪安安會被她嚇到了。
季平略一沉吟:“這是妖怪干的?你婆婆這樣多久了?”
“道長有所不知,這是我夫家祖?zhèn)鞯拿?,只是都沒這么嚴(yán)重,婆婆昨年年底就開始犯病了,期間一直請大夫吃藥,也不見好,直到上上個月有個老婆子主動上門,說有藥能治好。
“我家官人向來孝順,當(dāng)然是立馬向那老婆婆求藥,娘喝了果然立馬就病好了,我家官人歡喜不已,對那婆子也百依百順,沒想到卻發(fā)現(xiàn)對方居然是妖怪。
“官人當(dāng)然大怒,大罵對方,那老婆子發(fā)現(xiàn)身份被揭穿,立馬變成青煙逃了……”
后面的劇情都早講過,無非是蕓娘這邊認(rèn)為妖怪報復(fù),劉老太太病情加重,再熬了藥也好不了,病得沒辦法只能找道士降妖。
不過,兒子兒媳并沒有表面上那么孝順,婆婆恨透了兒媳,看他們一家這貌合神離的樣子,恐怕事情描述摻水不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