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路雖然無話,心中卻是翻江倒海,聞人杰隨她進入一處偏殿中,溫暖卿道:“王爺今日不知去哪里了,不過他是常來這兒的,你等著?!甭勅私芩奶幙戳丝?,一眼瞥見溫暖卿的衣裳,想起一件事來。后秦國等級森嚴,若非皇上御封之人,哪能穿上這明黃色?
“你恐怕不是個普通的皇親吧?”聞人杰問道。溫暖卿這份高傲,不比太子妃,她不因身份地位而傲,卻是傲在骨血里。她沉默半晌,答道:“不是又如何?皇上御封,惠暖郡主,又如何?”聞人杰聽到,不由嘲笑自己:本想在此殺仇了事,居然碰上個小郡主!
趁著這個空隙,聞人杰留了百寶囊中一只小匣子在此,此物名為“點穴盒”,一旦打開,匣中許多石子紛紛打向人身體各處穴位,將人定住,盒子外珠寶纏繞,若是貪心之人,必要打開一觀的。聞人杰更取筆墨寫道:“后秦帝皇,不日將亡!”
寫完后,聞人杰又察覺自己將“皇帝”二字寫反,雖然意思一樣,不過規(guī)矩是不能寫倒,必定是先皇后帝,正當要改時,溫暖卿道:“那一處下人的房間里,能聽到今日舉辦的葬禮聲音,我們皇宮,各處監(jiān)視,聲音連通,恐怕皇上也要去,你聽不聽?”
聞人杰本來不要聽,卻因溫暖卿那聲音,冰中有暖,寒中有柔,如冰泉,似醴酪,心中不免一動,跟著她去了。兩人湊在墻上聽時,聞人杰極想靠近小郡主一些,但心中明白她冰清玉潔,如雪高貴,一時不忍玷污,只離她一尺之外,凝心去聽。
“我出生十六年來,每個和我相處的,都巴不得接近我,你是例外?!蔽聪氲竭@保持的一點距離,竟讓小郡主對他刮目相看?!安?,我很想,我不是君子,但不是現(xiàn)在?!甭勅私軓牟徽f謊,不想當大俠,更不想做什么君子!“我身負血仇,兒女之事,留待以后!”
溫暖卿聽了他的話,雖然冰冷面容上不會有笑意,卻也柔和了些。這時正當那邊葬禮開始,貴族云集,聞人杰忽然想起來:“小郡主,你怎么不去?”
“我是事外之人?!睖嘏鋰@道:“何況,葬禮也不是真死了人,說不定是要借假葬禮,達到什么目的。我看慣了。這么個虛偽國家,就是請我做皇后,我也不做!”聞人杰聽她如此說,只她真有骨氣,未免更加敬畏,告訴她:“請我做皇上,我也不做!”
兩人居然在此立了誓言,卻聽見天外飛來一聲:“我來了!”音調(diào)飛揚跋扈,也猜的出來者神采熠熠,不像出席葬禮的神態(tài)。“這是王爺?shù)穆曇?!”溫暖卿立刻說道。(分章)
聞人杰知是仇人,提起了十二萬分精神,又聽那聲音道:“您父親不幸去世,我未能及時到來,實在對不住。”言語隨是道歉,卻能聽出有戲謔之意。死者親屬只好說:“王爺?shù)絹?,我等不甚榮幸?!睕]味極了。聞人杰只覺得這王爺聲音年輕,似乎只十五六歲。
未想到,輔政王卻又道:“聽說,您父親這次去世不說,您母親也罹患癌癥?”家屬停頓了許久,知道王爺位高權(quán)重,只得回答:“是,是。”
“還說,您弟弟出了車禍,被撞成植物人?”輔政王問起,那人也不能發(fā)作,說道:“是。”
輔政王又道:“我聽說,您妹妹被人始亂終棄了?可憐啊?!奔覍僖不卮穑骸皼]錯,沒錯?!?p> “好像,哦,那個騷擾你老婆的流氓抓到?jīng)]?”輔政王這樣一說,那人又答:“是,是。”
“誒,對了,不是說您兒子精神出了問題嗎?我認識個醫(yī)生,叫他看看吧?!陛o政王還不依不饒。這邊偷聽的聞人杰大笑起來,輔政王這次戲弄假葬禮的人,可真是痛快!
只不過這聲音是越聽越熟悉,一時仿佛就在昨日,一時恍惚在前生,總辨不清晰。心下一次次提醒自己,這可是血海仇人!再聽時,居然有人說:“王爺!我知道您手持玉璽,又有纏護玉璽的始皇帝佩劍‘太阿’,但您也別太隨意了,您頭頂還有皇上!”
“玉璽?”輔政王聲音竟然傷悲無限:“我知道,你們都想要玉璽,你們從來都是沖著玉璽,而不是我這個人!我現(xiàn)在宣布,誰敢瞧不起這塊玉璽,我就是誰的人!”
聞人杰聽他似乎離開了那處葬禮,心下暗喜:若是自己真取到了玉璽,豈不還能號令輔政王?正想著時,聽見,自己方才所處的那偏殿一聲響,想必是有人將那匣子打開了!又聽暖卿說,王爺常常去那里休息,難道自己現(xiàn)在就抓住了那王爺,能見其真身不成?
“快去!”他招呼暖卿,急急向方才偏殿跑去。本打算看看那王爺?shù)睦仟N模樣,卻見匣子打開,石子四散,卻空無一人,墻上竟還多了幾句詩,字為楷書,端正莊嚴,大氣磅礴:
皇帝如何做帝皇,宵小未見大面場。我若是君學(xué)王楚,難見父老與親鄉(xiāng)。
姑且赦卿無識學(xué),君在濁世我環(huán)瑯。君不見,城頭小鬼群鬧吵,廟下大佛獨臥仰!
聞人杰看了,竟樂了出來,原來這人將各句最后兩字都顛倒,諷刺自己無才學(xué)。想來這輔政王還是個有些才情的人物,聞人杰卻想:既然這石子已打了出來,他又是如何逃脫?
仔細看了幾圈以后,卻見溫暖卿指著一處,問她,她也不答,只用食指點著。聞人杰近看,才恍然大悟:原來這般!這匣子確實被打開,那石子也委實打中了輔政王穴位。只不過他瞬時讓自己倒在這木椅邊上,再以內(nèi)勁向木椅發(fā)力,借木椅之反力沖開穴位。
“老奸巨滑,老奸巨滑。”聞人杰默念了兩次,想來這王爺不是那么容易對付,不過自己來時,已抱了必死決心,現(xiàn)在身邊多了個暖卿,只要她不為難就好:“我先送你回去?!?p> 一聽“回去”,暖卿默然,但也不反駁,在聞人杰身前走著,轉(zhuǎn)過彎去,又前后繞了幾次,就入了一處花園?!暗搅耍阆热グ??!迸湟叽俾勅私茏撸瑓s聽門外傳來一聲:“暖卿姑娘!”油腔滑調(diào),看時,是個油頭粉面的小生,聞人杰一見,就厭惡三分。
“你是什么東西,也來我們家?”此人看見了聞人杰,自稱這里是他的家,上下打量著,一副鄙夷神色。聞人杰和溫暖卿都不待回答,要往里走去,沒想到那人卻攔?。骸肮媚镎堖M,窮小子,可沒你的份!我看你提著劍,多半是個小護衛(wèi)的徒弟吧!”
聞人杰目光冷峻橫掃,不愿理睬,更不打算動手,那小生譏諷不休時,忽見太子從那邊過來,看到聞人杰,忙忙趕來,幾步邁過花園,低頭道:“大俠?!?p> “不要叫我大俠,我不想說第二次!”聞人杰伸手送暖卿進園,太子呵斥那小生:“還不恭送大俠!”小生見狀,點頭哈腰,一面心中揣測:這是什么人?天上神仙?我們太子對那大秦俠客也從未如此恭敬,這究竟是哪里的掌門盟主,還是世外高人?
三人進入阮家上房,就逢貌似族長之人說:“暖卿小姐,我將你的婚姻定了下來,你也十六歲了,女大當嫁,何況現(xiàn)在國事危急,父親只盼你出嫁后,多多照看阮家和后秦?!?p> 那陪坐的幾位,該是夫家的人,就要上來攙暖卿,聞人杰瞬時明白暖卿為何不愿回家,將劍一橫:“都退回去!”方才太子對聞人杰之恭敬,族長也見了,不敢如何,問道:“大俠,您要說些什么?我和太子爺都聽著呢,但我女兒確是為救國而嫁,望你體諒?!?p> “我說的就是這個!我是她丈夫,她要嫁給我!除她之外,什么天仙美女,我一概不要,除我之外,什么帝王將相,她一概不嫁!要她,不行!”聞人杰所言霸道無理,暖卿一面聽著,一面想起方才他跳上懸崖的姿態(tài),他的眼神。族長原本要跳起大怒,見太子在此,只得問道:“太子爺?shù)囊馑寄???p> “舅舅,我也,也沒什么打算?!边@太子果然是個草包,外表倒英俊光鮮,腹內(nèi)卻是萵筍葉子?!澳且埠茫灰愠龅钠鸩识Y,我的女兒嫁個大俠,也不虧?!边@話說來容易,卻是明欺聞人杰貧窮無勢,拿不出錢來。
他正想著如何應(yīng)對,聽暖卿開口:“父親,母親,女兒十六年來,多獲下人、同僚與外邦饋贈,所積蓄財物,不下萬金,你們?nèi)粢?,就都拿去,從此后我孤身一人,流浪天涯就是?!?p> 聞人杰開口道:“我絕不能讓你出錢!”又聽她父母說:“萬金可是不夠的,他們?nèi)⒛?,可有十萬百萬的彩禮,你們?nèi)羰菐兹罩畠?nèi)拿來,就給你們締結(jié)婚約,如何?”
“我們再給一百萬!”那寫夫家人立刻加價,“人都說千金買美人,多付一點如何?”更要斜眼看聞人杰,正得意時,他劍光一閃,竟把他們送入黃泉!“閉嘴!”
婚嫁歡喜之地,即刻就成奪人性命之所,幾個仆從喊叫著逃了出去,聞人杰看了那堆肥尸一眼道:“現(xiàn)在他們可不能出價了,我三日之內(nèi)湊了錢來,你們把人給我!這錢,不是買美人,她溫暖卿是無價之寶,錢給你們養(yǎng)老送終,少了找我要!”
溫暖卿卻明白,父母不會等聞人杰拿錢來,早就又把自己送了別人,勉強向他說:“我先送你出去,三日后你來找我,有什么事,一定找我?!毕肓艘幌?,又道:“我的都是你的?!?p> 聞人杰不放心,暖卿將他推了出去,一直推到花園,他問:“我來去不定,有仇要報,有人要殺,你能等嗎?”溫暖卿將自己的佩劍一抬:“一萬年,我等!”
聞人杰聽著這如冰封玉砌般的聲音,想著若是有她,此生也不枉了,再不回頭,向南方而去,正逼迫自己逃出去,別再見她時,聽見“镲”的一聲,猛然回望,見暖卿舉起長劍,向自己頸上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