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馬坊村,家家戶戶燈火通明。就連村子里最會過日子的家庭主婦,也忽然變得大方起來,任憑每個房間的燈都開著。
小孩子拎著五顏六色的紙燈籠,在胡同里追逐嬉戲。
一個調皮男孩子把小鞭炮悄悄點燃,扔進孩子們的腳下。鞭炮突然爆響,孩子們驚呼著四散開來,一個膽小的女孩兒尖叫著跑開,一下子撲進媽媽的懷里。
媽媽抱緊懷里的孩子,笑著安撫著,卻并不責罵那個調皮的孩子。因為過年,人人都變得寬容、大度起來。
男人們則聚在一起喝酒、吹牛。偶會,會有一個率先撐不住的,搖搖晃晃地從屋子出來,扶住院墻,哇哇吐了幾口,然后,轉回屋子里繼續(xù)喝。
沈琳和艾蓮頭挨著頭趴在沈琳的小床上,床頭上擺著兩個小巧的笸籮。一個笸籮里裝著葵花籽,另一個裝著花生,都是沈琳娘親自炒的。倆人一邊磕著瓜子,一邊安安靜靜地聊著。
沈琳伸手捏住艾蓮頭發(fā)上沾著的一個葵花籽皮兒,扔到床底下。
“你跟王誠通信有多久了?頻繁嗎?一周有能有一封嗎?”
艾蓮手里拿著一顆花生,停在嘴邊兒,她想了想。
“從開始通信到現(xiàn)在,大概三個月了吧?一周他至少寫兩三封信。我心情不好時候就更多了,有時候上一封信剛收到,還沒來得及回信,第二封信就又到了?!?p> 沈琳點點頭。
“師范學校的課程安排的挺緊的,他能抽出時間來,每周給你寫好幾封信,看來對你是真心的?!?p> 外面堂屋里傳來了腳步聲。
艾蓮挪動了一下胳膊,更加靠近了沈琳,她抬頭看了一眼房門口,小聲說。
“他和李秀都是趙魯村的,我明天想去趙魯村,去他家看看,順便也去找李秀玩兒玩兒,上學時候我們經(jīng)常一起玩兒的。你跟我一起去吧?”
沈琳凝神想了想。
“我去不好?!?p> 艾蓮見沈琳拒絕,忙央求她。
“你去吧!陪我一起去吧,我自己去怪不好意思的?!?p> 沈琳說。
“不是我不想陪你去,你想想”我和李秀和王誠都不熟,如果咱倆一起去,顯得好像你已經(jīng)認定他了,和相親見面一樣,不好?!?p> 艾蓮仔細一想,也是這話,便默不作聲。
沈琳忙給她主意。
“你也別緊張。你這樣:你不要先去王誠家。先去李秀家,然后和李秀一起去王誠家,這樣子就不顯得那么刻意了。”
趙魯村在馬坊村的西南方向,四、五里處,李秀的家趙魯村的西南角兒上。艾蓮來過一次,村子不大,艾蓮很順利地找到了李秀的家。
院門虛掩著,艾蓮敲了敲門板上的鐵環(huán)。
“鐺~鐺~”
鐵環(huán)敲擊著門板發(fā)出悶悶的聲音。
艾蓮側耳聽聽,院子里沒有動靜。
敲門聲吸引了坐在墻根兒底下曬太陽的兩個老太太的注意的注意力。
“敲門里面聽不到,你找秀兒呀?估摸著她在家呢,沒見到出門,你得喊。”
老太太熱情地指點著艾蓮。
艾蓮沖來老太太感激地笑了笑,扭頭沖著院子里喊了一嗓子。
“李秀在家嗎?”
“這誰呀?”
“不認識,看著不是咱村子的,好像是秀的同學?!?p> ......
倆老太太臉對臉的耳語著,聲音卻清清楚楚地傳到艾蓮的耳朵里,艾蓮心里暗自發(fā)笑。
“來啦!誰呀?”
一聲清脆的少女的聲音從屋子里傳出來,隨即“桄榔”一聲,正房堂屋的門打開了,走出來一個身材窈窕的少女。
她上身穿著一件時下流行的紅色緞子面的中式盤扣的罩衣,緞子面隨著她腳步的移動,在冬天的太陽虛情假意的照射下熠熠閃亮;一條藍黑色暗格子長褲緊緊地包裹住了她修長的腿,走起路來,格外妖嬈動人。
白白凈凈的容長形鵝蛋臉上,一雙深如潭水的眼睛頻繁閃動,小巧而紅潤的嘴巴緊緊地抿著。
“秀~,是我!”
艾蓮見李秀出來,忙和她打招呼。
李秀微微一愣,隨機臉上出現(xiàn)了驚喜的神色,緊走過來,萬分熱情地拉住了艾蓮的手。
“你怎么來啦?高興死我啦!今天沒戴眼鏡,一下子沒認出你來!哎呀!你來了,真好!我都想死你啦!”
李秀的極度的熱情,讓艾蓮有點兒無所適從,不知道說什么才好。記憶中的李秀漂亮、高冷、處事沉穩(wěn),今天的李秀怎么像個小孩子似得?
李秀拉著艾蓮的手,往正房門口走去。
“哈~哈~哈~”
敞開的房門里傳出一陣哄堂大笑聲,從笑聲的頻段判斷,房間里至少三、四個人。
艾蓮停下腳步。
“你家來客人了?”
“我姐姐她們今天來了,沒事兒,進來吧!”
李秀忙解釋著,拉著艾蓮往里走。
艾蓮掙脫了李秀的手,扭捏著。
“算了吧,我怕見生人,我不進去了。我還想去你們村東頭兒的王誠家看看.......”
李秀深如潭水的眼睛,好像蒙上了一層霧氣,讓艾蓮看不清楚,艾蓮原本想月李秀同行,看著李秀的眼睛,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李秀善解人意地說。
“我陪你去吧!我們村子,你也不熟。”
艾蓮和李秀肩并肩走著,一時間兩人竟然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中學時期建立的友誼,隨著身份的差異,漸漸疏離。
“當代課老師也挺好的,不用去地里干活兒,而且聽說以后代課老師可以轉正的?!?p> 艾蓮笨拙地安慰著情緒明顯不高的李秀。
“嗨!混一天說一天吧,代課老師轉正說了多少年?也沒見真給那個代課老師轉正了?!?p> 此時的李秀又恢復成了艾蓮記憶中的高冷范兒。
倆人又陷入了沉悶,艾蓮忽然兩人之間的磁場有些怪異,仿佛開始出現(xiàn)裂變。
“記得咱們上中學時候,你和王誠上學時候也不怎么熟,你怎么想起去他家了?”
李秀換了一種略微輕松的語氣,貌似隨意的問艾蓮。
艾蓮咬了一下嘴角兒,略顯羞澀。
“中學時候,是和他不太熟。我去了燕趙市以后,他經(jīng)常給我寫信才慢慢熟悉起來,約好了過年來他家玩兒?!?p> 李秀忽然停下腳步,認真地看著艾蓮。
“但是,你想過嗎?農村里不比城市,你來他家里玩,別人會以為你是他女朋友,來他家相看的?你們現(xiàn)在是男女朋友關系嗎?”
艾蓮想了想,搖搖頭。
“我們只是互相談心,沒說男女朋友的事兒。”
李秀僵直的肩膀一下子放松了,像姐姐一樣勸導著艾蓮。
“不是男女朋友,我覺得你還是不要去了,對你影響不好?!?p> 艾蓮驚訝地看著眼前曾經(jīng)那么熟悉的李秀,總覺得她哪里怪怪的。艾蓮想了想,搖搖頭。
“我要去。都是同學,過年串個門兒很正常呀!再說了,我不能言而無信啊!”
李秀無奈地看著艾蓮。
“好吧,我陪你去。但是你得注意:咱坐一會兒就走,別久坐,免得讓人誤會。咱坐一會兒,我給你使眼色,咱就走?”
艾蓮一一答應著。
王誠的娘正和她的女兒對坐在炕沿兒上說話,炕桌上擺著一盤花生、一盤葵花籽還有一套畫著麻姑祝壽圖案的茶具,瓷質細膩,圖案古樸,應該會民國時期的民窯精品。
“大娘!我是咱們村西頭老李家的四丫頭。這是馬坊村的艾蓮,我們和王誠都是同學?!?p> 李秀熱情地和王誠的娘打著招呼,母女二人慌忙跳下炕沿兒。
“哦~哦!來啦!快坐!快坐!”
艾蓮和李秀突然出現(xiàn),讓兩個女人又驚又喜。倆人一邊熱情地給艾蓮和李秀抓花生、瓜子,一邊用熱烈的眼睛偷眼仔細觀察著艾蓮。
艾蓮左手抓著一把花生,右手抓著一把瓜子,不知道該先吃那個。
“吃吧,吃吧!”
王誠的娘依然熱情地讓著。
王誠的姐姐拿起一個茶杯,用一塊新毛巾擦了又擦,看了又看,這才拿起茶壺到了一杯茶,放到艾蓮面前。
“喝水吧?!?p> “霞~”
王誠的娘吩咐她。
“王誠在前院你大爺家?guī)兔δ?,你趕緊去喊他!”
艾蓮剛端起茶杯,院子里便傳來了“咚~咚~咚~”的腳步聲。
艾蓮忙放下茶杯,抬起頭。
臥室的門簾兒被人挑起,一個高大的年輕人站在門口。
艾蓮忙站起身,微笑著看著站在面前的王誠。
王誠已經(jīng)不再是中學時期那個柳條般的少年了,變成了一個健壯的成年人。寬厚的肩膀上,原來尖尖的下巴也圓潤了很多,隱隱流出胡茬兒,經(jīng)過師范學校生活的熏陶,一股濃濃的書卷氣從他身上散發(fā)出來。
信件里那個知道自己所有心事的人,確確實實地站在自己面前,艾蓮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王誠看著胸前那顆小腦袋瓜兒。
“來啦?”
“嗯。”
“秀~你過來一下?!?p> 王誠娘站在西廂房,向李秀招招手。李秀遲疑片刻,隨她去了西廂房。
房間里只剩下了王誠和艾蓮。
王誠做了個深呼吸,招呼艾蓮。
“坐下吧?!?p> 艾蓮坐回炕沿兒。
“你能來,我真高興!我給我娘他們都說了,你肯定會來!他們也都等著呢?!?p> “哦,我言而有信。”
艾蓮故作輕松地說。
“過兩天我去看你?!?p> “不!”
想到父親那張嚴肅的大長臉,艾蓮慌忙拒絕。
“你沒給你父母說?”
王誠問艾蓮。
“沒說,你讓我說什么?”
艾蓮調皮地做出一副無知的樣子,讓王誠又氣又笑。
王誠深情款款地注視著艾蓮,眼神熱烈的如同春日的太陽,艾蓮覺得自己仿佛春天陽光下的雪人,逐漸地在融化,融化.....
“今天我大爺家有事兒,我必須去幫忙?!?p> 王誠帶著歉意和無奈,繼續(xù)說。
“過兩天無去看你,你和你們村的沈琳不錯,是吧?我姐和她嫂子挺好的,我去的時候,讓沈琳去你家喊你,好不好?”
“嗯?!?p> 艾蓮咬著嘴唇,羞澀地低下頭,原本披散在肩膀上的中分長發(fā)垂落下來,遮住了半邊臉。
王誠忘情地伸出手,幫她撩起頭發(fā),放回肩膀上。
艾蓮羞答答地閃了下肩膀,躲開了他的手。
逸竹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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