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趕集，林一的外婆張仁勤每次都風風火火地來，她總有要買的東西，別看她耳朵聽不見，趕集對她來說不在話下，她說別人不會騙她這個老人家。她每次坐著最早的那一趟車，有時候她來敲門，我們都還在睡夢中，她敲門很急，使勁拍著卷閘門，那門搖搖晃晃，發(fā)出劇烈的響聲，王蓮睡眼蒙眬地去開門，看到一個背著背籮，矮小的身軀立在門口，“這么晚了，還沒起?。俊彼约钡卣f，我知道王蓮就是遺傳她的性子吧。
“你來這么早干什么？”王蓮皺著眉，湊在她耳朵邊大聲地說，這聲音劃破了早晨的寂靜，王蓮聲音很大，穿過幾條街估計都可以聽到。
“不早了，太陽都出來了，我給你們拿了一塊臘肉來，怎么吃你們自己看，我要忙著去買菜，等會兒我的車走了。”說話和從背籮里拿出臘肉同時進行，絲毫不耽誤，王蓮留不住她，她把臘肉遞給王蓮，背著背籮急匆匆走了。家里人對她這樣都是哭笑不得，張仁勤臉上皮肉更加松垮，但是行動力一點不遲緩，家里人還是放心的，她買好菜，再給王淡泊打上一壺酒，買上一些水煙，就坐著早上那趟車回去了，別人才從家里出來，她便回家了。之后的她慢慢不記事，慢慢地也不來趕集了，她后來也不知道家里發(fā)生的這些事情了，也好在她不記事。
村子里來趕集來趕集的人很多，每次都是如此，他們都到林東偉家里歇腳，在他這存放一些東西，好安心上街去逛逛，里里外外坐滿了各年齡段的人，王蓮為他們準備好茶水?！靶×职?，我是看著你長大的，你做事我放心，現(xiàn)在出來做生意了有本事來。你爹和我親著呢，你怕是不太認識我了，我也是你們林家人，只不過不經(jīng)常出來，林含有家老爸。”一個胡渣子花白的老漢咧著嘴笑著說。
“哦，我認識，怎么會不認識，小時候經(jīng)常到你家玩呢，只是現(xiàn)在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了，你一個人來趕場方不方便？”林東偉笑著說。
“方便，我腿腳還利索，你說我家那小子要是有你一半也不至于現(xiàn)在不成氣候，不成氣候咯，隨他去了，成龍上天，成蛇入地?！?p> “大家都一樣，外面做這個也不好做?！?p> “隨他咯?！?p> 大家前前后后和林東偉說好多話，林東偉忙的時候，他們坐在一起嘀嘀咕咕聊著，一會兒大聲一會兒小聲，一會兒敞開笑，一會兒憤怒地站起來，來的女人也多，和王蓮隨便聊兩句，但是逗留沒有多久，每次趕集我都可以見到各種各樣的人，都是一些我沒有見過，或者是沒有印象的人，他們偶爾會帶著一些吃的給林東偉，同輩的都與林東偉稱兄道弟，林東偉自然也不會在意這么多，村里的人來和他借錢，他也毫不吝嗇，我這樣說你可能感受不到他的義氣，村里一個叫廖開文的的人，他很瘦，渾身上下看不出一點多余的肉，全是骨頭，個子不高，黑眼圈很重，頭發(fā)亂蓬蓬的，他來找林東偉的那天穿著一條牛仔褲，牛仔褲上沾著幾種顏色的油漆，衣服也有些不干凈，眼睛里都是血絲，像是幾天沒睡覺的模樣，我從來不認識這個人，但是從林東偉的表情我可以知道他知道這個人，但是不熟。
他站在門口，往屋里瞅一眼，我朝著他叫幾聲，林東偉和王蓮都走出來了，林一走在前面，“這是林一吧，都長這么大了，我是小晶他爸爸，你應該不記得我了?！彼χ粗忠徽f。
“叔叔好，不太記得了，小晶還好吧，大家都出來讀書了都好久沒有聯(lián)系了?！绷忠粚擂涡χ锟?，林東偉和王蓮正在走出來。
“開文，怎么今天有時間來這玩，好久都不見了，你都變樣了，哈哈哈，快進來坐?！绷謻|偉笑著說?！熬褪锹愤^來你這看看，好久沒見了，來問問你過得怎么樣？”王蓮上里面去倒了一杯茶來遞給他，“這個也是老板娘了，現(xiàn)在倒是還客氣起來了，不用這么客氣，我要喝我自己會倒，我都當這是自己家，哈哈哈。”他說著說著自己笑了起來?！澳阏f的是，你家小晶呢，怎么不帶來玩玩。”
“她呀，一天就抱著個手機在家，門也不出?！?p> “現(xiàn)在的孩子都是這樣，這兩個也是一樣?！?p> 他一直在門口坐著，和林東偉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快中午了，王蓮進去炒菜，他站起來，我以為他要走了，他朝著林東偉靠近，不好意思開頭地說：“東偉，你看看，能不能在你這借點錢啊，想做點生意，還差點錢?！彼樕下冻龊茈y為情的樣子，我知道這是一個男人最不愿意開口的事情，林東偉笑著問：“你要借多少，我看看有沒有。”
“五千這樣，你看有沒有，要是沒有就算了，大家都不容易，這個我是知道的?！彼χf，說話的語氣也是很溫和，林東偉說：“有，你要是急用我現(xiàn)在就去取來，你什么時候要？”
“你看現(xiàn)在怎么樣，你要是忙，先把你手上的活忙完，等你忙完再去也可以?！?p> “算了，我先去給你取出來，不然等會兒下班了，你要等好久?！?p> “真是麻煩你了，我在這等你。”
“好?！闭f完開著三輪車出去了，銀行離這有一公里左右的路程，等到林東偉把錢取回來以后，那人感動得開哭了，他使勁感謝著林東偉，拿著錢之后就走了。
這之后并沒有完，之后來找林東偉借錢的越來越多，林東偉或多或少都借了出去，那時候有東邊來的近親，西邊來的好哥們，北邊來的好朋友，南邊來的遠親，我已經(jīng)是一條麻木的狗糧，他們來的時候，都要熱情地摸我一番，我嗅到他們身上各種各樣的味道，有灰塵大味道，有汽油的味道，有汗臭，有狐臭，有腳臭……
林東偉又找了一個幫工，這個幫工有三十歲左右大，王蓮也算是一個幫工，不，她是免費的勞動力，不需要支付任何的費用的勞動力，相反的是她還要做飯洗衣，內(nèi)外兼顧，像她這么能干的人在全中國多的是，男人只需要在外賺錢，還會對著她們大吼大叫。在那段時間他們經(jīng)常外出去安裝，讀書便不用林一他們，周末放假，為了防止他們亂跑，也為了他們的安全，林東偉選擇將他們鎖起來，一直等到晚上才回來，他們久了也就習慣了。
那時候王蓮討厭的那個女人胡美珠依舊是不固定地到家里來玩，有時候會帶上她的小女兒，有時候不會，但是每次來走了之后，最不開心的就是王蓮，她覺得她的凸嘴實在是不好看，盡管她熱衷于打扮自己。有時候她來的時候王蓮也不會給她好臉色，也只是沉默不說話，她也不在意這些，她喜歡看著林東偉說話，喜歡夸林東偉能干，夸他脾氣好，她什么都不知道。你能還不知道，有一次，她來到家里走了之后，林東偉對著王蓮發(fā)了一個很大的脾氣，原因就是王蓮新買了一件內(nèi)搭的吊帶，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衣服，可是我看到林東偉對此很生氣，他拿起那件衣服，“這是可以穿出去的嗎？這有什么好穿的，買這種衣服干什么！”
“那只是穿在里面的，又不是穿外面的?！蓖跎弰傉f完，林東偉兩三下撕成幾塊碎片，甩到王蓮洗碗的鍋旁，王蓮對此默不作聲，將它拿起來丟到了垃圾桶，林峰在一旁看著也不吱聲，林一對著林東偉說了一句：“老爸，你在干什么，這個剛買的，你撕它干什么？”
“和你沒有關系，管好你自己就行。”
林一也不說話了，王蓮的處境很尷尬，她一直低著頭在收拾碗筷，等到林東偉去干活之后，林一回去安慰王蓮，王蓮總會說一句：“沒事，我能有什么是，這都不是我說了算，我肯定沒什么事嘛，趕緊去看你的書?！彼岣咭袅?，林一也只好不再問。
我那時候跟著王蓮，我看見她在床墊底下放著錢，不多，有一百多，有一塊，十塊和五十快點，加起來還沒有三百塊錢，這是我猜的，看起來很少，林一和林峰要買什么東西她都只是說一句：“問你爸?！辟I小東西時，王蓮便會到床墊底下拿出一張給他倆。王蓮怕是買各種東西的錢都是直接從林東偉那拿，“要錢誰會好意思，要錢的時候是最難受的時候，但是現(xiàn)在日子過到這了，還有什么辦法。我就是個大老粗，你爸還識得字。”她偶爾會對著林一說。王蓮總是抱怨林東偉對他不好，但是一樣死心塌地跟著他干活，嘴上總是會念叨，卻還是會干活。
入秋了，但是在鎮(zhèn)上入秋并不能很好的看到效果，在這沒有稻田，后面的荒地一年四季都是如此，也看不到什么入秋的標志，路邊種植的樹一年四季都是綠的，這顯得有些不太尊重秋天了，以前秋天，我們會跟著林一和林峰，還有林江天，到山堡上搖板栗樹，板栗砸下來的時候就四處閃躲，那時候林一和林峰會撿很多板栗回家，堆在院子地上，給它曬一段時間，這樣的板栗是嘴甜的，但是現(xiàn)在的板栗曬干了也沒有一點甜味，品質(zhì)不及以前了。
還有就是王周來和蔣善美不打算做這個生意了，那時候王周來到家里來找林東偉說了一聲，第二天他倆便出門打工了，那些工具、材料和機器全都變賣了，那時候林東偉心里也不是很高興，那些東西賣給別人也沒給他說一聲，房子依舊租著，但是只租了一個房間，他的三個孩子上學期間依舊住那，周末就回家。
家里總會有和林東偉談生意的老板，林東偉材料批發(fā)的那些老板，每次到家里來，林東偉都會帶著大家一起下館子，林一和林峰最喜歡，王蓮每次都是留在家里，她可是一點都聞不了牛肉的氣味，這是她沒有福氣了，那可是好肉，她一點點都不沾，林東偉每每吃得滿臉通紅回來，渾身都是牛肉的氣味，林東偉的肚子又大了，吃完飯就會松一松皮帶，坐著玩一會兒手機，林東偉的手機已經(jīng)換成智能機了，手機上的塞車游戲讓林一和林峰覬覦好久，偶爾他心情好的時候能拿出來玩一玩，但是我的印象中這樣的事情只有一次，這時候微信還沒開始用起來，林東偉用的還是QQ號。王蓮就有些磕磣了，還是一個電信的按鍵手機，里面的游戲還是俄羅斯方塊，王蓮也沒有QQ號，電話對他來說只是一個工具。對了，為了換這個手機，當時林東偉還是偷偷換掉的，用了一段時間以后被王蓮發(fā)現(xiàn)，“你什么時候買的手機？你也不必背著我買，這錢都在你那，買不買都是你說了算，你瞞著我也沒什么意義，只是這樣做確實也是有些不好?！?p> “我沒有瞞著你，我用著一段時間了，你自己沒發(fā)現(xiàn)，就說我瞞著你，就一個手機而已?！绷謻|偉佯裝嚴肅地說，但是王蓮沒有繼續(xù)搭話。后來每天發(fā)生的事情都是大同小異的，只是王蓮和林東偉吵架不是固定的，你也發(fā)現(xiàn)了，我自己也發(fā)現(xiàn)了，林東偉對王蓮不再像以前那樣了，林東偉的第一個幫工隔三差五的都會到林東偉這閑聊上幾句，但是必定會帶著他的老婆，他才看起來二十七八歲左右，我也記不清之前有沒有介紹這個人，他跟著林東偉干了幾個月以后便開始自己單干了，還是和林東偉保持著不錯的關系，“你干脆把你家老婆栓褲腰帶上得了，還怕她跑了不成，哈哈哈，你真是去到哪都要帶著?！蓖跎彺蛉にf。
“讓我林叔也帶著你去?！彼χ?。
“就他，算咯，他怎么可能會帶我這種大老粗出去，出去給他丟臉?！蓖跎徯χ聪蛄謻|偉，但是林東偉的表情一言難盡，“老都老了，還要像年輕人這樣嗎？”
“是咯，你說的都對?！?p> 進入十月份了，這個季節(jié)都在忙著收莊稼了，藍門外面的那幾棵梨也成熟了，估計又是掉了一地，會聚集著馬蜂，這個季節(jié)的馬蜂最多，雨后，地面潮濕，梨被牛踩爛，腐爛和稀泥混在一起，發(fā)出酸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