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熙的臉黑成了幾個度。
夜風(fēng)中,他甩了甩袖子,神情極其冷漠。
黑暗中閃出一個黑衣使者,這人直接飛到了長夏身側(cè),不過瞬余,將崩潰大哭的公良珠從太子身上拽了下來。
黑衣手段迅疾,被公良珠死死拽住的袍角未傷分毫,直直地垂了下去。
“珠兒,你不該在這鬧?!?p> 那公良珠被點了啞穴,只有眼睛里的兩行淚不停地從眼角順下來,歪坐在地上,一只手支撐著冰涼的青石地面,嘴巴像兩片在風(fēng)中顫抖的樹葉。
趙明熙咬咬牙根,蹲下身子,語氣和緩道:“父皇將你送到張府,就是保你一條命。如今情勢危急,你應(yīng)該閉門不出。”
公良珠緊緊攥著手指,因為用力骨節(jié)泛白,但她的情緒安靜了些,趙明熙伸手在她的肩膀處點了一下,公良珠便“呃”地從嗓子發(fā)出一聲悶哼,然后緩緩抬頭望向她的太子哥哥。
“太子哥哥,我爹娘和哥哥真的沒救了?”她的手依然支著地面,姿勢卻調(diào)整換成了跪姿:“我記得我們小時候常在一起玩,你說過會保護(hù)我和嘉怡姐姐的?!?p> 趙明熙的神色暗淡,想起了宋嘉怡那位妹妹,又掃了眼面前這位哭成淚人的珠兒,深覺這偌大的帝國,自己雖然位及太子,也無法做到周全,眸光不僅黯然地看了一眼陸長夏。
她穿著銀灰色的披風(fēng),正瞧著醉仙齋的牌匾,似乎對門口的那副對聯(lián)極感興趣。閃著微光的唇瓣輕輕翼動著,如同春天的兩片翅膀。
他的目光收回,望著公良珠那雙腫眼,很認(rèn)真地說道:“無論有什么樣的境遇,無論遭遇什么樣的結(jié)局,其實從一開始都是注定的。就像是公良大人,從一開始就侵吞百姓糧產(chǎn),又做了那么多有為天理的事,如今父皇徹查,抄家封宅,便是意料之中的事,所以,你是公良家的人,知道事情有多嚴(yán)重,也知道這事觸怒天顏,該得的怎么都躲不過?!?p> 公良珠本就孱弱的身子,委頓塌陷下去,像是春光乍現(xiàn)的枯樹枝般絕望,那絕望透過那雙哭腫了只剩下一條縫的眼睛中射出來,讓人的心頭一驚。
她不哭了,忽爾輕輕笑了下。
像是自嘲,又似是無奈。
半垂著頭,干裂的薄唇中輕輕吐出一句話:“太子哥哥,你知道我為什么愿意從皇宮回到公良家嗎?”
太子趙明熙不知,只是垂著一雙眼睛。
“別說了,珠兒,你放心,你在張府再也不會受欺負(fù)?!?p> 作為抄家的罪臣之女,被安放到張府,雖說張府是公良珠生母張氏的母家,但是孑身一人生活在別人的屋檐下又怎么會好過,但無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張府那些夫人小姐又都不是省事的,必然會欺負(fù)她,再加上公良珠本身就不是受欺負(fù)的霸道性子,所以矛盾一觸即發(fā)。
公良珠搖搖頭:“太子哥哥,你讓我說完?!?p> 她喘了一口氣,一汪清泉自腫脹的眼角滑下來,聲音頗為激動:“我是為了你,我之所以辭去皇上義女的身份回到公良家就是為了你?!?p> “珠兒!”趙明熙輕呵一聲,起身不悅,眼神不安地看了一眼陸長夏,這丫頭聽到這句也恰巧回過頭來,那雙眸光輕輕閃了閃,眉頭微微蹙成一個川字,表情寫著三個字:“不想聽?!?p> “別說了,珠兒!”趙明熙瞇瞇眼,黑夜中飛出一抹影子,陸長夏卻打斷道:“你應(yīng)該聽她說,畢竟她想說。”
陸長夏實在不喜歡公良珠這個女子,當(dāng)然與上次在嘉怡生辰宴上的印象有關(guān),但她很清楚,如果此時不讓她說出來,這丫頭容易憋壞。
公良珠透過濃霧般的淚眼,看向了說話的這個女子,這女子穿著淺灰蜀錦披風(fēng),雖然看不出身段,那那張臉卻異常美麗,美麗得叫人心悸,這張臉?biāo)坪跤行┦煜?,似乎在哪里見過,但一時想不起來,見太子殿下聽話地朝著那姑娘點點頭,公良珠的心被抹了一刀般的疼。
但是,太子哥哥喜歡什么人不是很正常嗎?將來他要榮登大寶,后宮的女人千千萬萬,自己也絕不可能是一枝獨秀,這樣的想法在近些天早就想通了,甚至原來能夠做正牌王妃的想法現(xiàn)在也變成了只要能夠嫁給他。
她默了一會繼續(xù)道:“我回到公良府就可以認(rèn)祖歸宗,再也不是皇族中人,這樣我就能名正言順喜歡你,嫁給你?!?p> 說道最后幾個字,身子支撐不住一般咬了咬唇,眉頭也極難受地皺了皺眉,拼著力氣抬頭,卻發(fā)現(xiàn)那個淺灰披風(fēng)里伸出一只細(xì)手,那手在盈盈月光之下白皙透亮,如同上好的羊脂玉。
公良珠的心起了一層膩子,很討厭這樣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但是地面冰涼,坐得太久,屁股都麻了半邊,不得不強(qiáng)忍著嫉妒拽住了那只手。
那只手很小,但似乎很有力氣,公良珠很快站起身,卻發(fā)現(xiàn)腳麻了,一個站不穩(wěn)就要傾倒,倒是身旁這個女子雙手環(huán)住自己的腰際,穩(wěn)穩(wěn)地扶住了自己。
公良珠不會錯過這個近距離觀賞的機(jī)會,陸長夏比她略矮一點,因此對方看她的時候算是平視,公良珠的眸子雖然腫得厲害,但那眸光中的不善和嫉妒寫得分明,屬于高貴小姐的冷傲性子未減分毫。
陸長夏不喜歡被這樣逼視,只好錯開目光冷冷道:“姑娘站穩(wěn)了?!?p> 說完,撒手,撤開幾步,竟然上了馬車。
車內(nèi),那衍哥哥獨自閉目,聽到有人上車也不睜眼,只是歪著的頭又歪向另一邊,嗤笑道:“太子的人生真是熱鬧?!?p> 陸長夏順了順灰袍坐到了一邊也不答話,耳朵卻將外面發(fā)生的一切聽了進(jìn)去。
“太子哥哥,你娶了我吧,讓我做什么都行?!甭曇艏钡?,如餓虎撲食。
外面響起衣衫稀碎聲,長夏好笑:“這倆人不會在這行夫妻之禮吧。”
聲音竟是幾分冷嘲,眼睛雖然看著那衍,聲音卻是自問自答。
“珠兒,本宮向來只將你做妹妹看待,你何必輕賤自己?”
“張府是個魔鬼窟窿,是要將我吃了的。太子哥哥,我愿意做妾,我不管你喜歡誰,只要讓我入太子府?!?p> 太子倒是笑了:“珠兒,張府雖然不入朝為官,府中的夫人小姐也確實難纏,但你哪次真的吃了虧?”
太子嘆口氣,似是非常不悅:“珠兒,本宮以為你是真的為公良大人求情的,其實你只是為你自己。公良大人畢竟是你的生父,不管怎么說,你應(yīng)該去看看他,而不是來這里說些虛無票面的話。”
一時,寂靜無聲。
陸長夏忍不住,撩起簾子,見窗外,趙明熙負(fù)手而立,神色怔然地望著虛無的夜空,而他的面前空無一人。
想必,那只黑夜中的影子已經(jīng)將公良珠送去張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