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認(rèn)錯人了
今天是美好愉快的日子。
麗兒揉著眼睛,狠狠心從被窩里鉆出來,又回過頭抱緊枕頭道:“我也很舍不得你哇?!?p> “但是小姐還在等我。”麗兒小聲道。
其他的丫鬟或是掙扎或是已經(jīng)穿好衣服,他們對待麗兒還算客氣,不過總歸是隔開一段距離的。
端早飯去了小姐的臥房,麗兒站在門口敲打:“小姐,我進(jìn)來了啦?!?p> 往日含糊的應(yīng)聲今天并沒有聽見,小丫鬟十分有耐心地在心里數(shù)了十下。
一、二、三、四……
“小姐,用早膳啦?!?p> 屋子里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門被推開一道小縫隙,三小姐從內(nèi)往外伸出手,道:“給我吧?!?p> 蘋的聲音淡漠的令人傷心。
清晨的熹微僅是照亮了她的一只眼睛,卻未達(dá)灰暗深處。
麗兒把裝有早膳的食盒交給她,她便拿進(jìn)去要關(guān)上門。
“小姐!”麗兒覺得不放心。
她聽見麗兒的呼喚,猶豫了一瞬,道:“麗兒,幫幫我?!?p> 麗兒杵在原地,好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緊張地回答道:“小姐讓我去做什么麗兒都會努力的!不過壞事不可以……麗兒雖然是丫鬟,但是想做好人……拍死蟑螂的話麗兒也做不到,麗兒有點怕蟑螂,拍死毛毛蟲可以,但是蟑螂還會飛就……”
蘋等麗兒講完,道:“麻煩你去領(lǐng)一桶刷墻的白粉好嗎?記得拿刷子,如果有人問起,就說是墻角潮濕有脫落,不需要旁人幫忙?!?p> 麗兒點點頭,蘋閉上門不再講話。
將食盒中的早膳取出,蘋看著包子、米粥、熟雞蛋……直至食物變冷,她也沒有動筷子。
變成木塊的床板、布滿條紋的墻壁。
她披頭散發(fā),抓著一個小包子咬住,鼓腮用力嚼爛。
很噎。
蘋赤腳站在地上,吞了幾口米粥。
“真奇怪?!?p> 蘋摸摸肚子。
“我明明餓了,卻不想吃飯。”
有那么一會兒她忘記了方才吃了什么,也不知道拿著碗要干什么。
滾燙的淚水順著眼角滑至下巴,滴在鎖骨窩上,涼涼地沾濕衣領(lǐng)。
她覺得好累。
不知道為何而疲憊。
甚至當(dāng)她試著回想的時候,腦袋里空空如也。
興許一個普通的女孩經(jīng)歷了蘋所經(jīng)歷的事情已經(jīng)崩潰了,或是變得堅強(qiáng)了。
但蘋是個遲鈍的孩子。
她哭的幾乎睜不開眼睛。
*
“家主,您的意識是,您的三女兒是火元神,而且是僅次于您的上等資質(zhì)?”
肅穆的會議室,有人不敢置信地問了,而樂渠森面色平常地給予了眾人肯定的回答。
“但,但是,您的女兒是女人……”
“女兒不是女人難不成還是男人?”誰的對頭反駁道。
“真是的,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p> “兩位不要再討論女人了,現(xiàn)在的問題不是這個?!?p> “不是這個還能是什么?”
“是家主?!币粋€老頭用拐杖擊打地面幾次,示意他們安靜下來,“家主,請您納妾吧。”
“您現(xiàn)在的夫人已經(jīng)青春不再,而您的女兒雖有上等的資質(zhì),但終究是要歸于他家的,無法帶領(lǐng)我們?!?p> 拄拐杖的老頭一講話,連樂渠森都不由得斜眼看了他幾次。
“況且陛下所認(rèn)可的……”
“阿,你們?nèi)マk吧?!睒非焖俚亟Y(jié)束了納妾的問題,把話題中心轉(zhuǎn)回女兒的身上,“樂蘋的嫁娶,希望諸位能給出好的建議,畢竟她現(xiàn)在正是碧玉年華?!?p> 于是樂家高層又是一番激烈的討論,最后有人提出:“太子殿下正缺一位賢良淑德的太子妃?!?p> “你在說什么?!”
“樂家決不能摻和皇家結(jié)親……”
樂渠森盯著那個提出“太子妃”想法的族人,坐正了身體。
蘋是由嚴(yán)淡人送來的消息,尚且沒有幾個外人知道。包括眼前的諸位族人。
隨著皇子的長大,成熟,一些東西不可避免地發(fā)生了爭奪。即便忽然冒出的樂家三小姐樂蘋被傳言說是卑劣的出身,仍是改變不了她是尊貴的國師之女的事實。
若是樂蘋嫁給太子,則是堂而皇之地宣告天下:樂家站在太子的隊伍了。
樂渠森不動聲色地掃視一遍族人。
陛下,是如何看待這一切的呢?
*
二皇子殿下獨自躺在涼亭鋪好的席子上乘涼。盡管天氣算不得暖和。
忽然有個小家伙竄過來,抓著嚴(yán)淡人的胳膊道:“哥,我想去青樓找姐姐。”
嚴(yán)淡人正犯困,聞言翻了個身,背對親弟弟嚴(yán)惑人。
四位皇子中,嚴(yán)惑人排名老四。
“哥,你最近都不去青樓了?!?p> “哥,你是不是不喜女色,喜歡大老爺們兒?”
“哥,你身邊的那個侍女去哪了?”
要是嚴(yán)淡人不理他,他可以一個人自言自語一柱香。
“白眼狼。”嚴(yán)淡人哼道。
四皇子殿下嚴(yán)惑人非常有耐心,他是個眼睛里有光的孩子:“哥,你說誰呢?”
“……”嚴(yán)淡人沉默了。
“皇兄,皇兄,皇兄?!?p> “‘皇兄’不如‘哥’順嘴,哥你平時叫我什么來著?”
“……”嚴(yán)淡人捂住耳朵。
私下里,嚴(yán)淡人會稱呼弟弟“惑人”。
“我知道了,白眼狼是遲蘋果?!眹?yán)惑人趴在嚴(yán)淡人身上,一側(cè)的臉貼涼席,含糊不清地問嚴(yán)淡人,“對不對?”
捂住耳朵依然可以聽見嚴(yán)惑人念叨的嚴(yán)淡人嘆了一口氣。
“本殿下身邊的侍女小廝多了去了,鬼記得誰是誰?!?p> 嚴(yán)惑人蠕動幾下,沒骨頭的很。
“上次我來找哥,哥明明是朝那個侍女喊‘遲蘋果’了。”他有理有據(jù)地陳述著。
但是那個侍女回頭后,嚴(yán)淡人又?jǐn)[擺手讓她走了。
二皇子殿下表示:“我認(rèn)錯人了?!?p> “哦,哥哥認(rèn)識一個叫遲蘋果的人,這個遲蘋果穿過侍女的衣服,梳過侍女的頭發(fā),所以哥哥看到了身形的會誤認(rèn),對吧?”過于了解親哥的嚴(yán)惑人小兄弟蠕動著掉在嚴(yán)淡人的面前。
“滾!你特么怎么這么多事?滾滾滾!”
話糙理不糙,嚴(yán)淡人抱住了弟弟,一下又一下順毛。
年僅九歲的嚴(yán)惑人一笑不笑,道:“是母后說的?!?p> 嚴(yán)淡人擼毛的手停頓了。
“母后說了別的嗎?”
四皇子殿下點點頭。
“告訴我。”
“母后說,你再使勁,我頭發(fā)就被你拽下來了?!眹?yán)惑人翻了一個白眼。
嚴(yán)淡人一愣,發(fā)狠地揪下一縷親弟弟的秀發(fā)。
*
她繞著參天大樹轉(zhuǎn)圈。
一圈又一圈,走了許久,她有些累,停在原地低頭。
片刻后,誰從后面環(huán)抱她。
她有些無奈:他在人間待了那么久,也只學(xué)會擁抱。
兩個人安安靜靜地站了一會兒,她邁步繼續(xù)繞圈,他就繼續(xù)跟著她轉(zhuǎn)圈。
她的腳底生了繭子,被小石子劃傷,但她不在乎,她不停地走、不停地走,最后飛奔著,仿佛這樣她才能感覺自己還在飛,風(fēng)還會擦過她的胳膊和雙腿。
……
蘋醒來,入目是小丫鬟麗兒的睡顏。
麗兒睡覺粘人,半邊身子扒拉著、軟綿綿地掛在蘋身上。
蘋看著麗兒,像是回到了一年前,訓(xùn)練后晚睡,床鋪挨的近,貓兒一般的女孩不經(jīng)意間纏住蘋,蘋不敢動……原來已經(jīng)過去一年了。
她用指尖點點麗兒的鼻子,麗兒覺得癢,皺皺小臉,依然是貼著她睡覺。
枕頭里,是安神的黃色花骨朵兒。
枕頭下,有一張紙條。楊瑞霖在紙上寫:“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p> 片刻,麗兒悠悠轉(zhuǎn)醒,她蜷縮著嗚咽幾聲,抱緊了蘋道:“舍不得……嚶……”
“舍不得什么?”蘋輕聲問道。
麗兒艱難地睜開眼。
麗兒揉揉眼,細(xì)看。
兩個小姑娘看著對方,滿臉稚氣。
“麗兒,我方才,又做了一個夢?!?p> “小姐、夢見了什么?”麗兒小心翼翼地把胳膊腿從三小姐身上挪下來。
“夢見我沒有翅膀。”
“嘿,”麗兒笑了,“小姐本來就沒有翅膀呀?!?p> “也對?!?p> 擔(dān)心楊瑞霖會在夜晚前來,蘋特地留麗兒同住幾日。而楊瑞霖似乎也確實是礙于有旁人,沒有再來。
蘋蜷縮在被子里,對麗兒說道:“我們再躺一會兒吧?!?p> “好哇,小姐,夢里還有別的嗎?”
“有一棵大樹,看不到樹頂……”
房檐上,楊瑞霖嘴角微微上揚,他或許聽見了小姐與丫鬟的對話,又或許只是認(rèn)為歲月靜好。
他想了想,終是下不了手。
小鳳凰不該被自己昔日的戀人殺死。
洛陽的夜晚染上一抹亮紅。
在朝堂上威武莊嚴(yán)的各位臣子臉上掛了新的喜慶面具來祝賀。
極盡奢華的盛大宴會,喧囂的樂舞演奏,夜晚好似白日。
有專人負(fù)責(zé)發(fā)散給小孩一些吃食,那些家境富裕的孩子雖經(jīng)常吃,卻也在此時顯得稀罕。
“叔叔,太子妃是不是很漂亮?”一個小孩在父母身邊問道。而經(jīng)營生意小有成就的商戶父母趕緊捂上了小孩的嘴巴。
散吃食的人塞給不知所措的小孩一把甜膩的蜜餞,道:“吃完了就快點回家吧?!?p> 太子親迎樂府三小姐樂蘋,給足了國師樂渠森面子。鑾儀衛(wèi)預(yù)備紅緞圍的八抬彩轎,年命相合生辰無忌的內(nèi)務(wù)府總管一人率領(lǐng)屬官二十人、護(hù)軍參領(lǐng)一人率領(lǐng)護(hù)軍四十人,負(fù)責(zé)迎娶新人。
登虛帳、傳袋、撒谷豆。
正了八經(jīng)的嫁娶,如此鬧騰了許久,三更半夜了,早已弱冠的太子揭了新娘的蓋頭,沉默片刻。他是見過樂蘋的。他隱約記得樂蘋的樣貌身段,眼前人卻是不太相符。
太子好笑地念道:“樂府三小姐?”
“是?!毙履飸?yīng)道。
“怎么,國師的女兒看不上太子側(cè)妃的位置?”太子殿下看起來醉醺醺的,但又很清醒。
面對質(zhì)問,新娘并不言語。
微微的惱怒過后,太子顯得尤為豁達(dá),舉起酒杯要與新娘飲合歡酒:“娶妻納賢,想來你該是個好姑娘?!?p> 這新娘頂著樂府三小姐的名頭,倒也不卑不亢,說喝酒便錯著胳膊喝了,又將被子上的桂圓花生等物收起來。
她長的丹鳳眼櫻桃唇,艷麗的像是天邊的云彩,格外纖細(xì)的肢體套一身喜服,該胖的地方不比別人少一塊肉。
樂府很用心地送給了太子殿下一個側(cè)妃。
但她不是真正的樂蘋。
真正的樂蘋正坐在樂府密室里,研究一些古籍。
紙頁翻動的聲響在冷暗的密室沙沙作響。
蘋今年十七歲了。
她筆挺的身姿似男兒凌厲,單眼皮的圓眼睛在轉(zhuǎn)動,有誰走近的時候,她會用書本捂住半邊臉觀察來者。
楊瑞霖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
他伸手移開樂蘋遮擋半邊臉的書本,在她的側(cè)臉烙下一個吻。
“外面在慶祝你和太子的聯(lián)姻。”楊瑞霖坐在樂蘋身旁,一根胳膊摟著她,“感覺我像是你的情人?!?p> “你現(xiàn)在確實是我的情人,楊先生。”樂蘋側(cè)過臉去讀書。
他們約定,在今天是戀人。
成為戀人的條件是,楊瑞霖幫忙解決嫁給太子這件事。
三個月前,樂渠森告知樂蘋未來的歸屬時,作為女兒她毫無異議,同樣對此默認(rèn)的是白秀溫、樂呈襄、樂彼。
由于先前嚴(yán)淡人半夜前來導(dǎo)致的誤會以及后續(xù)楊瑞霖與嚴(yán)淡人的談話,導(dǎo)致現(xiàn)在嚴(yán)淡人與遲蘋果的關(guān)系僵硬,而楊瑞霖也莫名其妙地成為了中間人,在不被樂府人察覺的情況下令人震驚地“陪伴”著樂蘋。
結(jié)婚的事情,女人是說不了什么的。樂蘋很清楚這一點,再者現(xiàn)在她正逐漸被樂府所接受,若是拒絕……也拒絕不了,哪怕是個火元神的、會武功的女子。
李染生離她太遠(yuǎn),嚴(yán)淡人默不作聲。
當(dāng)她思索如何解決嫁娶問題時,楊瑞霖躺在她的床上,偶爾睜開眼睛望望她,既不肯先開口,也不愿表露想法。
樂蘋記得非常、非常清楚,她走向楊瑞霖,對他說:“你,之前說想殺了我?!?p> 楊瑞霖?fù)u搖頭:“我現(xiàn)在不想了,蘋。”
樂蘋抿嘴,在屋里走幾圈。
“為了躲避嫁人而尋死可不是個好主意,”他撐著半邊身子坐起來,微微皺眉,“我不想殺你了,更不會讓你死。誰都不可以讓你去死,蘋,要活著。”
樂蘋舒出一口氣,不置可否。
相處的越長久,她就越發(fā)能感覺到楊瑞霖的說一不二,以及哥哥李染生面對自己師兄的心情。
“我還能做什么?”樂蘋問道。
從洛陽逃跑?城關(guān)不是擺設(shè)。
跑去找嚴(yán)淡人求助?嚴(yán)淡人恐怕不會在乎一個手下的去留,嫁給太子反倒能帶給嚴(yán)淡人更多的情報。
楊瑞霖微笑:“蘋,你可以求我。”
樂蘋:“……”
楊瑞霖的表情不像是在開玩笑。
“求你,幫幫我。”
她不會倔強(qiáng)地當(dāng)啞巴了。
一句話罷了,她甚至不介意向楊瑞霖鞠個躬,只有不下跪就行。
人生很長嗎?一個瞬間,人可以蒼老十歲。
人生很短嗎?一個瞬間,人像是活了幾十年一般疲憊。
楊瑞霖看著她,覺得后悔,同時有些貪得無厭地笑道:“好,我?guī)湍悖贿^有條件?!?p> 楊瑞霖去找嚴(yán)淡人商議此事,嚴(yán)淡人果斷認(rèn)為樂蘋嫁給太子可以發(fā)揮更大的作用。哪怕二皇子殿下本心不太高興。
但楊瑞霖是個簡單的人,軟的不行來硬的。
嚴(yán)淡人不得不心平氣和地跟楊瑞霖好好說話。
“本殿下會解決,閣下請便?!?p> “勞煩你了?!睏钊鹆嘏呐膰?yán)淡人的肩膀。他已經(jīng)和二皇子撕破臉了。臉一旦撕破,就不會在意多添點疤痕。
春宵一刻值千金,太子與美人共度,名義上的太子妃樂蘋則與楊瑞霖一同坐在冷硬的石板上,閱讀枯燥無味的古籍。
楊瑞霖不知如何是好。
他想快速和樂蘋變得親密,但二人間的隔閡偏偏是幾千年的難言。
他看似理智,實則腦子生銹,一時間對世上的所有事都感到迷惑。
男人和女人是怎么順理成當(dāng)?shù)靥稍谝黄鸬模?p> “蘋,你不想睡覺嗎?”楊瑞霖腦袋磕著她的腦袋,試探性地問道。
“楊先生,說好了不做過于出格的?!睒诽O斜眼瞟他。
“我知道,”接收了她的白眼,楊瑞霖笑了一聲,“我給你講故事,你躺著我坐著?!?p> 樂蘋起身收拾好書本,獨自離開密室,看守大門的樂家族人向她致敬,她略一點頭算是見過。
回臥房后,楊瑞霖已經(jīng)等在床邊。
“今天,我們講一個小乞丐的故事。”
“什么樣的小乞丐?”樂蘋選擇和衣而眠。
“傷心的小乞丐?!睏钊鹆卮鸬?。
她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現(xiàn)在想起來還是覺得后悔,”楊瑞霖眼神看向一側(cè),握著樂蘋的一只手娓娓道來,“我應(yīng)該多關(guān)心那個小乞丐的,不,是‘每一個小乞丐’?!?p> 樂蘋盯著兩人交握的手,不明覺厲。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乞丐?!睒诽O聳聳肩。
“不,”楊瑞霖笑道,“乞丐只有一個,也有很多個。一個等于無數(shù)個。”
她緩慢地嘗試抽回手,楊瑞霖先放開,接著十指交錯,乃至二人五指相扣、掌心貼合。
看上去格外荒唐。
樂蘋不太自然,但并不表露出來,只是動動腳趾頭,伸直雙腿平躺。她長高了,七尺之軀,由骨節(jié)與筋肉拼揍而成,在楊瑞霖眼中鮮活無比。
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樹妖沉醉于安逸的氛圍當(dāng)中,神情豁達(dá)的莫名其妙:“現(xiàn)在想來,那乞丐怕是希望我能施舍點什么,但她又不要錢、不要房子、不要綾羅綢緞……我能給她什么呢?還是,嗯,真害怕?!?p> 溫暖的手被冰涼的十指包裹,暖意流過他的手柔順了眉眼,冷意穿過她的心臟平復(fù)了心情。
她望著天花板,問道:“您怕什么?”
他大概、可能、或許、應(yīng)該是怕乞丐不需要施舍了。如果有一天小乞丐不再是乞丐,那么楊瑞霖就會變成乞丐?,F(xiàn)在他還可以仗著樂蘋弱勢在此消磨,以圖日久生情,以后等她變成了鳳凰便會重新開局了。
“難以啟齒?!睏钊鹆伧鋈淮鸬?。隨后,他如她一般,躺平在擁擠的小床上,均勻的呼吸幾不可察,安神靜氣的花香撲面而來。
他怕變成一條搖尾巴的狗,但因為低人一等就放棄自己苦苦追尋千年的東西,楊瑞霖又覺得不甘心的很。
樂蘋整個人緊縮在墻壁邊緣,先前為防止她做夢磕壞腦袋而鋪上的小被子舒緩著她疼痛的神經(jīng)。
這一年來,樂蘋活得非常壓抑。
她不能再寫信給哥哥和北德鎮(zhèn)的人,感情的流通被切斷。
她要應(yīng)付對許多樂家族人,試圖獲得一點點話語權(quán),同時也要關(guān)注大公子樂呈襄的動向,盡管樂蘋根本不知道嚴(yán)淡人為什么要在意樂呈襄。
樂呈襄沒有任何火元神覺醒的表現(xiàn)。
“楊先生,”樂蘋有些困倦,“我常常會覺得,自己的未來取決于他人的想法?!?p> “嗯?蘋,你的語氣有些悲觀?!睏钊鹆胤藗€身。
他倆的動作是別扭的。楊瑞霖抱著樂蘋的一只手在胸前,而樂蘋面對墻壁,肩膀走形。男人的頭發(fā)像柳條,堅韌厚長,鋪灑在小小的枕頭上。
“不過我還是要告訴你,未來是定好了的,每個人的結(jié)局都是一捧黃土,不會有任何偏差。我也一樣?!睏钊鹆氐拇轿琴N近了樂蘋的肩膀,帶有迷惑性的語句循序漸誘,“但你不同?!?p> 樂蘋猛地笑了:“嗤,我不是人?”
她無意間看見楊瑞霖的眼睛,與其他人沒什么差別的眼睛,黑色的瞳孔白色的眼球一動不動。
笑完,樂蘋道:“真的嗎?”
“以后會不是人?!睏钊鹆卮鸬?。
聽起來像是罵人不帶臟字。
“現(xiàn)在還是人?”
“應(yīng)該是?!彼阉氖址旁谧约簾沟淖笮乜冢耙稽c也不柔軟對吧?!?p> 興許大家都是這樣,一會兒溫文爾雅,一會兒發(fā)狂絕望,一會兒又像現(xiàn)在似的,謹(jǐn)小慎微。
以前樂蘋是個孩子,現(xiàn)在楊瑞霖像個孩子。
“你往衣服里面塞了什么,感覺像石頭?!睒诽O狀似無意地動動手指,再一次嘗試收回手。
困意席卷,她迷糊了。
人生像一片森林,她不知道自己走向了何方,此刻停留的是何處。
處處是枯葉,滿目蒼痍下是年輪里的生機(jī)。
足底咯吱咯吱的作響,忽的眼前垂下幾根藤蔓,她嚇了一跳,下意識揮拳,即使沒什么作用。
樂蘋握拳,朝楊瑞霖的胸口打了一下。
力道十足的一拳,他蜷縮起來:“呃。”
“抱歉抱歉,我不小心睡著了……”樂蘋睡意消散,她抬著兩只手,想做點事情緩和楊瑞霖受到的沖擊。
楊瑞霖護(hù)著自己,并不讓人碰,片刻后,樂蘋聽見了“咔嚓”一聲。
有東西——裂開了。
“蘋,明天見?!睏钊鹆氐纳ひ羯硢?。
“什么?”
瞳孔收縮,少女的眸子倒映著楊瑞霖在清晨的熹微里崩潰的身體,令人恐慌地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化為一截枯木,樹皮皸裂,內(nèi)里黝黑,最后徒留棕褐色的塵土與一身男子的衣袍。
猶如他口中所說的結(jié)局——一捧黃土。
“楊……楊瑞霖?!”
小龍蝦的尊嚴(yán)
卜算子·我住長江頭 宋代:李之儀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fù)相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