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有豪情似舊時,花開花落兩由之。
已然兩鬢斑白的郭占金,再也沒有了當(dāng)年的心勁兒,他于年底辭掉了大隊書記的職務(wù),成了一名真正的護林員。
無官一身輕,雖說大隊書記是個小的掉在地下都尋不見的官,但每天那些繁瑣的事物也特別的多,現(xiàn)在好了,輕省了,輕省的有點兒不太適應(yīng)。
心里空落落的,只好每天到老舅的公司報個到,蹭一頓飯吃,再無所事事的到處瞎轉(zhuǎn)悠。不是到妹妹的杏干,杏脯里抓兩顆,就是去大哥的糧垛里偷一把。
但他每天必須要上山走一遭,風(fēng)雨無阻,和年輕的時候當(dāng)護林員一樣,在林子里一轉(zhuǎn)悠就是多半天,他好像又找回了當(dāng)年的感覺。
人的命真是天注定,他大概一生下來就已經(jīng)注定了要當(dāng)個護林員,年輕的時候在林子里生活了整整六年,還學(xué)到了很多生活的經(jīng)驗,那時是那么的不情愿,現(xiàn)在老了,卻沒有人逼迫,自己又來林子里了,還真是生怕荒廢了那些生活的經(jīng)驗。
真是奇怪了,人的一生有時候好像就是白折騰,折騰了大半輩子,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最后又心甘情愿的主動當(dāng)起了護林員。
不過,不同的是,現(xiàn)在的林場沒有了大隊的一說。
冬天已經(jīng)過去了,今年說什么也要把家搬到桃花塢里來。其實家里就一個人,人到哪里家就在哪里,只是從今以后,似乎又被貼上了那個不光彩的標(biāo)簽:光棍。
這是郭占金最忌諱的兩個字,雖然自己就是個光棍,但一想到當(dāng)年沒少受這兩個字的羞辱,甚至為了擺脫這兩字,犯下了不可饒恕的大錯,就后悔不已,如果人生可以重來,他一定不會那樣過,可是,如今,這兩個不光彩的字像無法擺脫的鬼魅如影隨形又跟著自己來到了林場,小屋。
噢,現(xiàn)在叫單身,沒什么可羞的。
天氣一天天的轉(zhuǎn)暖,桃花溝也漸漸的泛起了顏色。
桃花年年開,斯人不復(fù)回,每年一到這個季節(jié),也是郭占金最悲傷的季節(jié),他盼望著這個季節(jié),卻又害怕這個季節(jié)。
桃花是他和梅香共同的念想,為了梅香他親手種下了一溝的桃花樹,似乎這每一顆樹都有梅香的影子,每一朵桃花都含著梅香的心意,他甚至輕輕的撫摸著每一個桃枝,都像梅香在他的掌心里,他的心是醉的,也是痛的。
他一天幾乎要走無數(shù)個來回在桃花溝里,他清楚的知道,哪一顆樹的花先開,哪一顆樹的花開的多,開得久。
今天,一圈剛轉(zhuǎn)下來,不是很累,但也覺得渾身發(fā)熱,發(fā)跡微微有汗,于是他坐在桃花塢的門前,閉著眼睛又一次拉響了他的二胡。
在這婉轉(zhuǎn)的旋律里,有他和她的故事,他們的歡笑,他們的悲傷,和他們最傷痛的思念。
梅香,桃花又要開了,你回來了嗎
到我的夢里來
讓我看一看你的臉,讓我拉一拉你的手
我們在桃樹下唱歌,在桃林里流連
梅香,你聽到了嗎,
這悠揚的樂曲就是我的心聲,
是我在找尋你,在呼喚你啊,
梅香,你回來呀,
到我的夢里來,
讓我摸一摸你的臉,讓我吻一下你的額。
一曲演奏完,他慢慢的睜開眼,淚水模糊的視線內(nèi),在他們還沒有完全解凍的花圃里,一群灰褐色的山雀蹦蹦跳跳,嘰嘰喳喳的不知道在吵吵些什么。郭占金站起來往前走了兩步,笑了笑,問了它們一句:“你們聽懂了嗎?”
山雀轟的一聲集體往前移動了一下,卻沒有要飛走的意思,似乎他們聽懂了他的心聲,還想繼續(xù)而不愿意離開。
郭占金也不攆它們走,自己一個人又到桃花溝里去了。桃花溝零零星星的已經(jīng)有花在迫不及待的開放,三三兩兩的已經(jīng)有人前來,郭占金很欣慰。
突然,在半道上,他看見了一大一小兩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躲是躲不過去了,于是向他們走去。
三桃見天氣特別的好,來桃花溝的人也比先前多了,才帶著孩子也來桃花溝的,剛走到這里,就看見了郭占金,想躲已經(jīng)來不及了,她正不知道該怎么辦,見郭占金朝自己走來,一時心亂遭遭的,不知是什么感覺,緊張還是害怕?她實在是分不清楚,但她努力的讓自己想著他的好,就像小亮說的,親人做不到,把他想象成一個恩人總可以吧。
三桃調(diào)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拉著毛毛的手,迎著郭占金慢慢的走來。
毛毛調(diào)皮的跳來跳去,他想伸手折一個桃枝,卻夠不著,正在纏著三桃。郭占金走到毛毛的身邊說:“這是誰呀?嗡嗡什么呢?”
“爺爺,媽媽不給我折花花?!?p> “花花不能折,只能看,折了要被罰款的?!?p> “我想要嘛?!泵洁熘锲鹆俗彀?,薄薄的嘴唇紅紅的有點兒透明。
“告訴爺爺你幾歲了,爺爺?shù)葲]人的時候給你偷一朵花花?!?p> “嘻嘻,爺爺是小偷嗎?!币痪湓挵压冀鸷腿叶级盒α?。郭占金急忙解釋:“是爺爺不對,不該跟毛毛說這樣的話?!?p> 三桃急忙接過話茬說:“不許胡說,這里的桃花都是爺爺自己種下的,爺爺折一朵不叫偷?!?p> 郭占金也急忙附和:“對對,花花都是爺爺?shù)?,不算偷?!闭f完抬眼看了一下三桃,心頓時溫暖了很多,那根無形中牽著他們的血脈暗流涌動,在不知不覺間隨著這涌動的血脈,心都朝著一個方向使勁,并逐漸的靠攏。
郭占金有一種想要接近三桃的沖動,就像小時候牽著三桃的手一樣,他向前垮了一步,卻又停在半空中,猶猶豫豫的還是把手伸向了毛毛。
“還沒告訴爺爺你幾歲了?!彼紫律恚衙г诹藨牙?。
“爺爺,毛毛四歲了,媽媽說姥姥最喜歡桃花,媽媽想姥姥了,就來看看桃花,媽媽說只要桃花開了,姥姥就一定會回來?!?p> “是啊,你姥姥最喜歡的就是桃花?!彼男囊魂囁岢?,一陣抽痛,碎的一片片剝脫下來,以至于喉嚨里哽咽的說不出話來。只好起身挑了一枝花苞最多的桃枝親手折下來,遞到孩子的手里說:“拿著,回家看吧,大中午的不要往里走了,孩子還小?!闭f完,放下毛毛,眼神復(fù)雜而又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三桃走了。
望著郭占金踽踽獨行的背影,三桃忍不住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