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八千兩銀子？聽到這個數(shù)字不光陳新甲倒吸了一口涼氣，隨同的官員們也是驚得嘴巴張開，足以塞進一個拳頭。
誠然官做到了陳新甲他們這個級別，每年八千兩并不是一個多大的數(shù)字，光是各種孝敬就不止，何況還有一些其他的收入。但是一個匠人僅僅憑借手上的技術就可以年入近萬兩，這在他們看來完全就是天方夜譚。
“濟州伯，不過是一個匠人，如此厚待是否過了些？”在陳新甲他們看來，匠人再怎么抬舉也是匠人，一個匠人年入萬金，無異于財不配位，是在為自己招禍。
“一點都不過，王大匠改進的技術，每年為興漢軍創(chuàng)造的效益就有幾十萬兩，區(qū)區(qū)8000兩又算的了什么。我可惜的是王大匠這樣的人太少了，要是能來了十個百個就好了?！濒斎赭胍荒樛锵У臉幼幼岅愋录姿麄兛粗脱捞?。
明朝的工匠多的是，不過多為朝廷和權貴們的奴仆，活干的再好也不過是能混個溫飽，還要受到上官們的虐待。至于想憑手上的技術發(fā)財，那純粹是做夢。而且這些匠人不光是自己，身為匠戶的他們，子孫后代都是朝廷和權貴們的奴仆，社會地位低得嚇人。
都說士農(nóng)工商，雖然工匠排第三位，比商人高一些。但是止不住商人們有錢啊，還是有很多辦法提高自己的地位的。工匠們則是又沒錢又沒地位，也就比那些賤籍好一些。
“濟州伯，老祖宗們將民分四等，確立尊卑，國家才能長治久安。如此厚待工匠，恐壞了人心，不得不防啊?！标愋录滓婔斎赭胍桓蓖耆暨M錢眼的樣子，加上對魯若麟的做法完全不認可，忍不住辯駁了幾句。
“陳大人，興漢軍土地有限，糧食尚且不能自足，如果不大力興商、興工，哪有銀錢發(fā)展壯大，為朝廷分憂。實在是不得不如此啊?！迸d漢軍又沒有那么多的田種地，不辦工廠怎么辦？魯若麟的話讓陳新甲也無話可說。
見自己勸說沒有效果，陳新甲也不再多言，反正是別人家的事情，也輪不到自己操心。只是對于興漢軍的鋼鐵廠如此賺錢陳新甲卻動心了，是不是回去后也按照這里的章程操作一下？
不過想到京師如今還在動蕩，這樣掙錢的買賣一旦開始最后肯定也是會落到哪個權貴手中，反正好處是肯定落不到朝廷手上，不由得有點心灰意冷，連繼續(xù)參觀的性子都淡了不少。
至于興漢軍的鋼鐵廠如今的產(chǎn)量如何，魯若麟只是給了一個大概的數(shù)字，上千萬斤一年。這個數(shù)字讓陳新甲倒吸了一口涼氣，要知道朝廷明面上的鐵產(chǎn)量也不過是幾千萬斤，還要供應整個大明的需求，就可以知道興漢軍的鋼鐵產(chǎn)量有多么驚人了。當然了，大明私底下煉鐵的也不少，具體數(shù)量就無法統(tǒng)計了。
“濟州伯，如今朝廷多方征戰(zhàn)，所需鐵料巨大，興漢軍是否可以為朝廷供應鐵料？”興漢軍的鋼鐵產(chǎn)量不僅多，而且質量非常好，比朝廷自己生產(chǎn)的要強不少，如果可以從興漢軍手上采購一批還是比較劃算的，前提是價格要合適。
“興漢軍打開門做生意，只要朝廷給的價格合理，自然可以為朝廷供應一批鐵料?！濒斎赭爰磳⒃谶|南建立鋼鐵生產(chǎn)基地，正需要朝廷這樣的大客戶。
“恩，此事后續(xù)再詳談。”陳新甲見魯若麟沒有拒絕，也很滿意。要知道鋼鐵可是戰(zhàn)略資源，是可以造兵器的，不是雙方關系極好，是絕對不會賣的。
“聽聞興漢軍的鎧甲做工精良，而且每一個都幾乎一模一樣，不知是如何制造出來的？”對于興漢軍的鋼鐵加工能力，陳新甲一樣好奇，想要了解一下，看能不能學到點東西。
明軍的鎧甲之所以昂貴、稀少，除了鐵的價格高之外，加工也是一大難題。那些高級的魚鱗甲、鎖子甲、鏈甲，制作一套出來都需要大量的人工和時間，根本不能大規(guī)模量產(chǎn)，像興漢軍這樣將裝備到每個人根本就不可能。
誠然，興漢軍的鎧甲片沒有明軍的鎧甲防護的那么全面，不過主要的要害還是護住了。雖然有這樣的缺點，但是興漢軍鎧甲片質量好，穿戴也非常靈活，還是非常優(yōu)秀實用的。何況明軍絕大多數(shù)人身無片甲，能夠有片鎧甲護身就要笑醒了。
“當然可以，陳大人請隨我來?！濒斎赭敫静慌玛愋录讓W了去，雖然其中的技術含量并不高，但是明朝的制作體系已經(jīng)腐朽崩潰，從根子里就爛掉了，根本就不是什么新技術就可以挽救的。
隨即魯若麟帶著陳新甲一行來到了鐵器制作作坊。
這片區(qū)域就在海邊，建有大量的風車，鎧甲的制作就在這些風車作坊里面。
這個年代的動力系統(tǒng)主要就是依靠牲畜和少量水力，風力的使用在東亞很少。但是濟州島河流很少，沒有利用水力的條件，反而因為是海島，風力資源很豐富。
想要將風力轉化為可以鍛造的動力也不是那么簡單的，特別是可以鍛造鎧甲，需要的動能還是很大的。為此技術部門研究了很長時間，才將風力轉化為可實用狀態(tài)。
巨大的風葉迎著海風轉動，通過復雜的齒輪和軸承傳導到了壓制的模具上。與后世的機械動力壓制相比，這個風車壓制的速度很慢，動力也不均衡，有時候甚至要壓制幾次才能達到合格的標準。即使如此，比起現(xiàn)在的手工打制鎧甲不知道快了多少倍。
展現(xiàn)在陳新甲眼前的就是工人們將一塊在出爐時就澆造好的薄皮鐵片放在模具臺上，在風車的帶動下緩緩壓制，逐漸成型。如果達不到標準，就再來幾下。
一個風車就是一個獨立的車間，只要原材料供應充足，天氣狀況良好，每天可以生產(chǎn)近百片鎧甲，秒殺大明的那些工坊。而這樣的風車作坊，有四五十個，全力生產(chǎn)的話產(chǎn)量是非常嚇人的。
好在除了鎧甲片，這些風車作坊還要用來生產(chǎn)其他器具，而且興漢軍的軍隊數(shù)量有限，根本用不了這么的鎧甲。
陳新甲見到了這樣的生產(chǎn)方式，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這樣的武器生產(chǎn)速度太令人恐懼了。只要錢糧人口跟的上，興漢軍爆兵根本就沒有難度。
想到這些風車作坊恐怖的產(chǎn)量，偏偏興漢軍還不缺好鋼，陳新甲的頭皮就有些發(fā)麻。有這樣隱藏的實力，朝廷收編興漢軍到底是福是禍還真說不清楚了。
可惜興漢軍的威脅在以后，韃子的威脅卻近在眼前，哪怕明知道可能是在飲鴆止渴，這杯毒酒朝廷還是要喝下去。現(xiàn)在唯一的希望就是遏制住韃子的發(fā)展，讓大明能夠喘口氣。只要大明振作起來，以大明的體量，其他人就不會對他造成威脅。
有了心思的陳新甲突然對繼續(xù)參觀有點失去興趣了，直接對魯若麟說道：“濟州伯，如果朝廷向興漢軍采購兵甲，你能否供應？”
“當然沒有問題，只要價錢合適，肯定可以賣的?！濒斎赭氲故菦]有猶豫，有錢怎么會不賺呢？
“朝廷現(xiàn)在的情況你也知道，價格太貴肯定是不行的?！标愋录滓仓皇翘絺€路，真要買武器裝備也不是他可以做主的，何況朝廷是真的沒錢。
“只要不讓我們虧本就行。”白送肯定是不可能的，好歹也要有點賺頭。相信只要黃濟他們打敗了多爾袞的大軍，興漢軍的武器裝備也會納入明軍的視線。
朝廷沒錢不代表那些軍頭們沒錢，在這個亂世想要立足，靠的就是手上的軍隊，肯定會有人愿意花錢買興漢軍的武器準備的。也許這些軍頭們不愿意在普通士兵身上花錢，但是對于家丁隊伍他們肯定是舍得的。
離開了鋼鐵廠區(qū)，陳新甲借口休息推辭了魯若麟準備的晚宴，回到了禮賓院，關起門來與周經(jīng)歷詳談。
“這幾天來到濟州島，看了興漢軍的種種事物，可有何感想？”陳新甲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回大人，兵強馬壯、錢糧富庶，治下百姓安居樂業(yè)，對興漢軍非常認可。長此下去，對我大明可不是什么好事?！敝芙?jīng)歷這番話也算是掏心掏肺了，要知道陳新甲可是過來主持收編的。
“所謂得民心者得天下，何謂民？是那些庶民黔首？還是士人鄉(xiāng)紳？這興漢軍事無巨細都操控在自己手里，完全沒有給世家大族、地主鄉(xiāng)紳們留一絲余地。在這海外彈丸之地還沒什么，一旦踏足大明本土，你認為那些人會容得下興漢軍這樣吃獨食嗎？”陳新甲有自己的判斷，認為即使興漢軍上了岸，想要像以前那樣發(fā)展肯定是不可能的。
濟州島和遼南可以說沒有根深蒂固的本土勢力，又都經(jīng)過倭寇和韃子的清洗，等于是一張白紙，興漢軍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隨意發(fā)展。
但是大明本土呢？世家大族、地主鄉(xiāng)紳，那可是連朝廷都必須與之妥協(xié)的地方勢力，否則圣旨來了都不一定湊效。
興漢軍在濟州島和遼南可以將觸角伸向每個角落，那是因為自己的地盤小，官員還勉強夠用。一旦到了大明，那點官員簡直就是毛毛雨，不依靠地方勢力，如何能夠統(tǒng)治地方？到時候還不一樣得重用本土的讀書人和鄉(xiāng)紳子弟。
陳新甲也聽說了興漢軍在大興學校，真的是有教無類。但是僅憑這點人口又能出多少讀書人？更妄論人才了。
為何讀書人明知道挖大明的墻角不對，但是就是不改，除了自私和僥幸，未免沒有大不了換個主子照樣做官的想法。畢竟無論是誰家做皇帝，一樣少不得讀書人，這也是他們的底氣。
對于地方勢力有多強，周經(jīng)歷也是深有同感，他本人就是其中的一員。
“興漢軍不給士人和鄉(xiāng)紳們留一點余地，反而重視那些商人和工匠，可謂本末倒置也。終究是格局太小，難成大事，縱然有一些奇淫技巧，擅長殖貨，又如何知天下大勢還是在人心所歸。還是出身太低，學識淺薄了些?！敝芙?jīng)歷對于興漢軍的種種也是非常的不習慣，與他所熟悉的生活環(huán)境太不一樣了，區(qū)區(qū)一個工匠也能年入白銀萬兩，讓他們這些寒窗苦讀的士人情何以堪。
“這不是正好嗎？這樣對我們的大明威脅也會小一些，天命終歸還是在我皇明身上，不是其他人可以覬覦的?！标愋录诪⑷灰恍?。
“這倒也是。呵呵，不過興漢軍終究還是有些實力的，如果能夠讓他們?yōu)槲一拭餍Я?，想來朝廷也可以將精力從韃子身上抽出來整頓一下內(nèi)務。”周經(jīng)歷還是沒有忘記他們此次來的目的。
“不管如何，興漢軍還是要收編的，只是絕對不能讓他們踏足我大明本土，要搶地盤也只能和韃子去搶?！标愋录缀莺莸恼f道。
“確實如此，想要得朝廷的好處就要與韃子去拼命。大明雖大，但是絕對沒有興漢軍這樣的異類立足之地?！敝芙?jīng)歷也是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想占朝廷的便宜，哪有那么容易。
“時間緊迫，我們必須趕緊回去。明天我就去找魯若麟好好談談，此人野心甚大，不拿出實在的好處他是不會就范的。你就在這濟州城好好轉轉，盡量多收集些他們的信息，多找一些還忠于我大明的人，這些人以后會有大用。還有，你可以要求去看看水泥作坊，看能不能拿到水泥的配方。如果時間足夠，城外的鄉(xiāng)村也要去看一下。我看著濟州城里的人不是工匠就是商人，都是利欲熏心的低賤之輩，也許鄉(xiāng)野之間還有忠義之士?！标愋录谉o暇分身，就給周經(jīng)歷分配了一下他想做的事情。
“大人放心，我皇明御宇近三百年，忠義之士遍布天下，豈是興漢軍區(qū)區(qū)小利可以誘惑的，此間必有仍然忠于皇明的忠貞義士?！敝芙?jīng)歷自信滿滿的說道。
“恩，完事小心，事不可為就不要強求，收編之事為重?！标愋录讎烂C的叮囑道。
“下官一定謹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