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了病房里,順手打開了燈,房間里瞬間明亮了起來。
這是一間典型的醫(yī)院病房,它不大,但也放的下病床和醫(yī)護工具,它沒有太多的浮華裝飾,干干凈凈,卻也冷冷清清。
病床擺在正中央,和病床相連的呼吸機安置在墻角,我之前坐的椅子就擺在床尾的一側,挨著窗戶。
現(xiàn)在已然深夜,萬籟俱寂,是真的萬籟俱寂,城市的鋼筋鐵骨沒有給野生的夜行動物提供生存的空間。
安靜,安安靜靜,安靜得我聽的到電燈里的電泳聲,呼吸機工作的風扇聲,自己的心跳聲,和王建剛強烈的呼吸聲。
現(xiàn)在的病房里很明亮,我可以清楚地看見我目之所及的每一件事物,但不知為何,卻突然感覺恐懼,一種發(fā)自心底的不知名的恐懼。
于是,我把燈又關了。黑暗重新籠罩病房,被阻擋在窗外的昏黃的路燈又照了進來。他黑暗,但卻又讓人感到溫暖與舒適。
安下心來的我讓眼睛逐漸適應著黑暗,然后重新坐回椅子上,捧起那本‘遺書’,繼續(xù)看著。
「遺書
19xx年xx月xx日,我回到了鎮(zhèn)上,進了我爸工作的鋼鐵廠里上班。
哈哈哈,沒想到啊沒想到,沒想到我會進了我之前發(fā)誓絕對不會進的鋼鐵廠工作。
多嘲諷,多嘲諷,之前百般瞧不起鋼鐵廠的我竟然會進鋼鐵廠工作。
多嘲諷啊,多嘲諷,高中學歷的我進到廠子里地位竟然還沒有我父親高,那我接受的這十多年的教育究竟有什么意義呢?為自己徒增煩惱嗎?如果我初中畢業(yè)就進廠子,那豈不是我現(xiàn)在也和父親一樣,混個領班當當?
成績出來那天,我爸沉默了很久沒有說話,然后就說要和我出去喝酒。
那天,父親喝了很多,有點失態(tài)了。我從小都沒見過我爸喝多了啥樣,那天我見到了。
他很傷心,傷心自己兒子沒考好,但他覺得自己兒子作為當事人一定更悲傷,所以他沒哭,他紅著眼睛,聲音有些哽咽,但他沒哭。
他還給我拼命打氣,讓我好好學習,復習一年爭取考上大學,憑我的實力絕對能考上的云云。
但我沒答應,我拿出了我早已準備好一年的說辭:我不念書了,學不下去,上大學還不如直接找個工作實在,反正我已經(jīng)有高中文憑了,找個工作養(yǎng)家糊口還是不成問題了。
我從未忘記那晚父親聽我說完后復雜的表情,他不解,他迷茫,他憤恨,他疑慮,他恍然,他自責,他悔恨。
我知道,他明白了,他明白了為什么一向好好學習的孩子為什么會考砸了,但他無能為力,最終他只能將無奈摻進酒里喝下去,讓酒精去麻醉自己的靈魂,去安撫那小人物卑微的自尊。
我知道他很痛苦,那晚回家,他哭了。我感覺我好像做錯了,但我感覺我又沒做錯,我不知道了,我能做到的就只有將我高三寫的遺書撕了,不讓任何人看見,尤其是我爸媽。
從那以后,父親很消沉,但他依然認真工作,還把我介紹進鋼鐵廠,讓有高中文憑的我進辦公室做個基層的文職人員,工資地位自然沒有在鋼鐵廠呆了十幾年的老員工高,但好歹是份國營事業(yè)單位的編制工作,就是鐵飯碗,也還不錯了。
在鋼鐵廠的工作很輕松,也很乏味。
閑暇時,我不禁有些恍惚,看著桌子上的老物件,門外是鋼鐵廠機器運轉的轟鳴聲,窗外是被鋼鐵廠熔爐里的煙遮住的灰蒙蒙的天,這就是我的生活,但這真的是我想要的生活嗎?在這個小縣城的鋼鐵廠里過一輩子?
說實話,有些不甘心,但又有什么辦法呢?
這,或許就是生活的真實吧,我應該學會去適應。
工作一年多了,我也攢下了幾個錢,除去必要的花銷外,還剩下幾千塊錢,假如有一天,我橫遭不幸,希望將這筆錢全部給我的父母,公司給我上的人身險的保險金的全權委托給我的爸媽。
順便說上一句:爸,媽,兒不孝,不能給您養(yǎng)老送終了,您兒個好好活著,別壞了身體,健健康康的,就當您養(yǎng)了個白眼狼,跑了吧。
此致敬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