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春江花月
身邊跟著松千影,受到的目光便多些,然而時依也不是容易拘謹的人,不會因為他人目光而受到影響。
下山越久她越是發(fā)現(xiàn)自己頗具“自來熟”這一特質,經方才一事,她才發(fā)現(xiàn)這位師兄對她是當真好,竟肯為她招攬罪責,心里多少有些擔心。
“師兄,你當真不擔心仙尊們怪罪下來?”畢竟若是真違逆了仙門,屆時就算瑾缺出面,刑罰也是少不了的。
松千影輕松一笑:“我說了,此番前來只為除妖,你就不必替師兄操心了。更何況,若是他們真怪罪下來,實在不行,我就拜托其他三位好友替我求求情,總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p> 他口中的三位好友自然是指另外三位出眾的弟子,這四人雖實力不凡,但也都是少年心性,早些年幾個人決心下山闖蕩江湖誰,知道江湖沒有闖蕩出路來,禍倒是闖了不少。
時依曾有所耳聞,這四個人闖了禍,受了罰都是一起扛,這份情誼,當真比金還堅,讓人羨慕不已。
愣神間,一陣規(guī)律的鑼鼓聲由遠及近喧囂而來,人群自動往兩邊分開一條道來。時依遠遠便看到一個精致的金黃龍首被人高高地舉著,身后跟著龍身,隨著龍首上下擺動,仿佛神龍騰飛于九天,遨游于碧海之中。
細看之下,那龍鱗精細逼真,隱隱還透出光澤來,能將布藝如此出神入化地運用,果然高手在民間。
松千影領著時依上了一條木廊,木廊直通湖邊一座水榭,這水榭是個圓形,架有四支鼓,整個地板鋪滿了艷麗的地毯,地毯上又鋪滿了花瓣,七盞琉璃風燈將整個榭臺襯得更有風情。
那邊神龍剛剛過境,這邊頓時舞樂四起,岸邊接連傳來一片喝彩,眾人將目光齊聚于水榭之上,幾道婀娜婷裊的身姿翩翩舞動。
因著位置優(yōu)越,時依看得清晰,她之前還從未見過如此震撼的歌舞助興場面,姑娘們一身緋色舞衣,頭插雀翎,罩著長長的面紗,赤足上套著銀釧兒,在踩著節(jié)拍婆娑起舞。她們舞姿如夢,腰肢柔軟,全身的關節(jié)靈活得象一條蛇。一陣顫栗從她們左手指尖傳至肩膀,又從肩膀傳至右手指尖。手上的銀釧也隨之振動,每一個動作都是自然而流暢,仿佛夜間綻放的朵朵睡蓮。
隨著凌飛的花瓣,此刻的場景更加如夢似幻。
時依忍不住拍手稱贊,忽而一陣涼風起,她感覺有些發(fā)涼,目光不經意地朝四周掃了掃,驀地,一抹詭異白色身影一閃而過,是百傀!
錯不了,雖然只有一瞬,但那雙陰桀略帶玩味的眼睛她不會看錯,他方才是在對她笑,用一種挑釁的、陰謀得逞后的得意的神情。幾乎是一瞬間,她頓感不妙,心底只有一個聲音:黎惑!
不多猶豫,時依三兩步跟了上去,然而那身影在人海中隱隱浮浮,追了沒一會,她便感覺不對勁。
自上一次交手后,百傀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而今既然知道她有引霄落在手,仍然選擇在此刻出現(xiàn),想必是有備而來,如此引誘,他究竟有何目的?趁亂作惡?或是在這里殺掉黎惑?
無論他是有何居心,她都不會讓他得逞!時依催動尋息訣欲找尋黎惑,讓她沒想到的是,周圍混沌一片,什么也感應不到,根本無法知曉黎惑的位置。
松千影和鼠精從后面追上來,知她發(fā)現(xiàn)異狀,問道:“可有發(fā)現(xiàn)什么?”
時依環(huán)顧四周,百姓皆沉浸在節(jié)日的歡快中,并無古怪。她再低頭看看了腳下踏著的石板,道:“師兄,我們入陣了?!?p> 松千影聞言,已經猜到七八分,他欲以掌凝氣,卻毫無反應,頓時面色凝重下來:“是衍術。”
衍術原是道教支派的獨門秘術,對于身懷靈力的人來說,入了衍陣,便如同人被封了六感,目不能視,耳不能聽,口不能言,任何術法在衍術內都施展不出來,身中幻術或其他咒術之人亦可通過此陣解除。
這門支派憑靠著衍術也曾獨占武林一隅,然而此陣特殊,用來對付尋常妖魔乃是絕佳陣法,但若是門中人被旁門左道騙去加以利用,解決起來將更加棘手,更何況,誰也保證不了道教不會憑借此術獨霸天下,因此各門各派皆多有忌憚。
除去正道門派,魔域妖界對此術更是到了“談衍色變”的地步,這意味著他們一旦與正派交手將毫無勝算。為爭奪領地,群魔不可能一味地被克制,他們將陰謀詭計都施了個遍,最后用了殺敵一百自損八千的方法,終于在西嶼山一戰(zhàn)中將這門支派一舉殲滅。
從此衍術也逐漸失傳,再無人能施展出來。
時依壓下心頭的疑問,此術竟隨百傀重現(xiàn)江湖,他背后另有其人,她察覺得太晚,恐怕整個玄城都被布下了此術。
既是如此,也不怕有妖魔趁機作亂,這一點尚能安心。然而百傀手段復雜,眼下當務之急是要找到黎惑。時依當機立斷,立即追著那道身影消失的方向而去。
按理來說,要想找到黎惑并不難,他那般出眾,遠遠便能認出。然而幾個熱鬧的地方都轉了遍,也不見人影。
時依目光焦急,腳步漸亂,她自詡不是容易慌亂之人,但此刻隱憂之色卻再藏不住,她開始懷疑自己一開始的判斷出了錯。
三人在一處河畔停下腳步,如此下去不是辦法,時依問道:“師兄可知此陣的破解之法?”
松千影嘆了口氣,搖搖頭:“說起來是有的,然而那是不可能做得到的事情,至少解不了燃眉之急?!?p> 時依堅定道:“要如何?”
“用黑龍鱗粉末,混以龍血既可破陣。”
他說得輕巧,然而這兩樣東西莫說現(xiàn)在,就是上窮碧落下黃泉也未必能得其一。
黑龍一族本是世間神族,擁有無可匹敵的力量,昔日虛空幽冥三千丈被人撕裂,黑龍一族為護黎明蒼生,傾全族之力將縫隙關閉,然而本族也受虛空之力的侵蝕,元氣大損,不久后便滅族了。
此事發(fā)生在百年以前,自那以后,塵境再也沒有發(fā)現(xiàn)黑龍之身影,縱使衍術重現(xiàn),也再難有破解之法。
深知這一點,時依重重嘆了口氣,復而又決心振作起來,大踏步就要往人群里去,她曾答應過要護他周全,決不能在此時失了信用。
周圍一切如常,證明城中并無大事發(fā)生,若是黎惑當真遭遇不測,必然會引起不小的騷動。
正想著,卻聽得背后熟悉一聲:“時依?!?p> 她回頭,正見黎惑靜靜站在那里,臨街的花燈將他的臉印得微紅,他整個人精致俊朗,一雙眼睛熠熠生輝,冷面笑唇,氣度斐然,他定定站著,便能自成一派,仿佛俗世與他無關。
“發(fā)生了何事?”
一瞬間,心底的聲音歸于平靜,她松了口氣,笑道:“沒什么,你無事便好?!?p> 黎惑身后,林羽揚舉著花燈跟了上來,見時依身邊跟著的人,也不多想,道:“眠風哥哥,這不是白日里跟你來的那位朋友嗎?竟在這里碰到了,真巧!”
時依收回目光,頓了頓,輕松道:“是啊,真巧。”
當著林羽揚的面說話多有不便,松千影看出時依并不想將她牽扯進來,便給黎惑支了個眼神:“黎兄來得正好,我們剛要找你?!?p> 黎惑道:“羽揚,你先去前面隨意逛一逛,我待會就去找你?!?p> 林羽揚雖不大情愿的樣子,還是乖乖聽了話,一下子跑到人群里去了。
看她走遠,黎惑又問道:“究竟發(fā)生了何事?”
時依正了正神色:“我方才遇到百傀了?!?p> 黎惑道:“可有交手?”
時依搖頭:“他此番是有備而來,還施了衍術將我們困住,我擔心他欲趁機對你不利,所以才急著要找你?!彼晕⑦z憾,“恐怕你今晚的約會怕是要就此中斷了?!?p> 黎惑目光漠然,氣韻沉穩(wěn),毫無波瀾地應了一聲:“嗯?!?p> 時依正想他真是淡定得出奇,之前還口口聲聲說自己對百傀心存恐懼,此刻卻一點也不像會害怕的樣子,她現(xiàn)在可是困在衍術當中,他是不是不知道衍術的厲害?
卻聽他悠悠道:“傳聞衍術能將入陣之人的功力通將歸零,確實棘手,然而我記得此陣留存有破解之法。”
松千影道:“黎兄所指我亦曾想到,然而黑龍鱗血豈是可得之物,此陣已經無法可解?!?p> 黎惑道:“錯了,我說的并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