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華城5
素懷尚未說話，藥棚外有腳步聲傳來，“先別問，你且看著。”
不多時，那人便出現(xiàn)在了藥棚外面，躊躇著不敢進(jìn)來，縮著頭躲在門邊上偷偷打量秦艽。
“門外是誰，為何不進(jìn)來說話？”
秦艽說著，起身從藥棚出去，看到了來人。
那人三十來歲，看起來很憔悴，臉色也不太好，這在現(xiàn)在的無華城來說很正常，疫病面前，豈不是人人如此。
但這人有一雙眼睛，一雙不求生但求死的灰蒙蒙的眼睛。
他正面對這秦艽，試圖阻擋秦艽的視線，是一個防備的姿態(tài)，他想保護(hù)他身后的什么東西或者人。
秦艽猜應(yīng)該是他的親人。
他怕她會傷害他的親人。
這是一個已經(jīng)生在絕路卻又不甘心去死的人的垂死掙扎。
秦艽懂了，就不再往他身后看，“要治病就先進(jìn)來吧。”
說完自己先往藥棚走去。
秦艽走后，那人看向他身后之人，是一婦人，還有兩個幼齡之子。
那是他的妻子和孩子，躺在擔(dān)架上，是他一路拖著過來的。
“阿生，到了嗎？”婦人此時才悠悠轉(zhuǎn)醒，朝四下看了看，見了藥棚和里面的秦艽，確定自己是到了荒山，轉(zhuǎn)頭對著阿生催道：“阿生，到了就送我們進(jìn)去啊，千萬別犯傻……”
城里沒人愿意來，說來了就是死路一條，死后說不定連一個墓碑也沒有，有些人不是怕死，怕的是死后無人知，孤魂野鬼無后人祭拜。
但，自家已經(jīng)死絕了，還有什么好怕的。
阿生是舍不得自己與孩子，但自己與孩子已經(jīng)沒了生的機(jī)會，城里人容不下她們，連帶著阿生也不敢出門。
日日與染了疫病的她們在一起，阿生遲早要被他們母子拖累死，阿生對她好，她不能要了阿生的命。
是她求了阿生帶他們母子上山，她說她不想死，要來求醫(yī)續(xù)命，“阿生，快帶我們進(jìn)去，我難受，快……”
婦人的聲音虛弱而又急切，阿生本來還猶豫，此刻也顧不得了，忙拖了妻兒進(jìn)去。
阿生心想，不管鳳嬌是死是活，他帶她上來，就一點帶她回家去，誰也別想攔他！
阿生進(jìn)到藥棚，秦艽這才看清，他身后是三個人，三個病人。
秦艽上前為幾人把脈，阿生擋著她，看著她的目光又兇又狠。
“你救鳳嬌，不論鳳嬌是死是活，我留下給你幫忙，鳳嬌若不幸身亡，我求你讓我?guī)丶??！?p> 秦艽詫異的看了阿生一眼，“我為何不讓她回家？”
救活了為何不放人回家？秦艽從來沒想過救不活怎么辦，葉無霜或許是真的打算救不活的人會就此掩埋，但秦艽只想著怎么救人。
阿生詫異的看著秦艽，秦艽眼神直視著他，對沒有救活的人的尸體就地掩埋的事，這個姑娘似乎是真的不知道。
“葉城主說，為免疫病傳染更多人，病死的人就地掩埋，不讓帶回家。”
“葉城主處理的是對的?！?p> 秦艽不懂人都死了還要帶個尸體回家是個什么樣的情感，但看阿生突然變了的臉色，也知道此事應(yīng)該很重要。
在阿生發(fā)難之前，秦艽搶先說道：“帶回家是不行的，不過你們可以在這一塊地自己擇地掩埋立碑。而后疫病結(jié)束之前你們不得離開荒山?！?p> 對阿生來說，這已經(jīng)是最好的結(jié)果了，側(cè)身給秦艽讓出路來，“麻煩大夫了。”
秦艽給鳳嬌切脈，發(fā)現(xiàn)鳳嬌的病情不算嚴(yán)重，遠(yuǎn)不到她表現(xiàn)的那種程度。
秦艽疑狐的看了鳳嬌一眼，鳳嬌眼神躲閃，秦艽更加斷定鳳嬌是故意裝病重。
給鳳嬌切過脈，秦艽又轉(zhuǎn)身給鳳嬌身邊的兩個小的切脈，片刻后，秦艽臉色凝重。
阿生在旁邊大氣不敢出，等到秦艽切完脈，阿生才小心翼翼的問道：“大夫，還有救嗎……”
“大人沒事，小孩先用兩天藥，有好轉(zhuǎn)就沒大礙了。”
阿生夫婦聞言，不敢相信的瞪大眼睛，這是第一次有個人對他們說，肯定她沒事，她的孩子也不是毫無希望。
激動的淚水從鳳嬌眼中掉下來，鳳嬌一下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抓著秦艽的衣袖，笑著對秦艽說：“請大夫救救我的孩子，我不要緊的，我還可以再等等。”
秦艽輕拍拍婦人手，示意她放開，輕聲道：“放心，不用先救誰，我可以一起治。”
安置好這一家四口，秦艽給病人熬藥，藥都是一開始就配好的，秦艽只需根據(jù)病人的情況稍作增減便可。
是以，藥煎好的時候，阿生有點吃驚，“這么快的嗎？”
秦艽含笑點頭，等三人喝了藥，又呆了一會，給三人又切了一次脈。
鳳嬌本就病的不重，再幾副藥就可以了，孩子還沒有明顯的好轉(zhuǎn)，但也沒有繼續(xù)惡化，秦艽相信這是一個好的結(jié)果。
處理完病人，秦艽才有空問一問素懷，“那婦人為何要故意裝作病重的樣子？”
“因為不是病重的要死了，她相公不會送她來這里?！?p> “她告訴她相公，要來找你看病，其實是帶孩子來荒山求死給他相公一條活路，讓他相公不用日日擔(dān)著被他們傳染的危險。”
素懷說了這么多，秦艽還不是很懂，“他相公不愿意送她來，因為不相信我能治好她，怕她死在這荒郊野嶺，是這樣嗎？”
素懷點點頭，小姑娘一點就透，都不用他多說什么，“會難過嗎？”
素懷有點擔(dān)心。
秦艽回頭朝他笑笑，笑容很淺，卻是真的帶了點豁達(dá)的笑容，“已經(jīng)不會難過了，他們信不信我，我總歸是要救人的，不用在意。”
小姑娘很善良，不是那種沒經(jīng)歷過世事的純善。
而是見過世間丑態(tài)，卻還能因為一些事情感動流淚，會因為有想守護(hù)的人而變得勇敢堅強(qiáng)的善良。
是很少有人能做到的，素懷也不行。
所以每當(dāng)這種時候，素懷都會因為秦艽而有所動容。
一次次的動容，素懷冷寂的心里邊多了一個人，一個想守護(h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