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孤兒
快要接近中秋的天氣,晚上八點以后,天空不僅開始發(fā)黑,連晚風都變涼了。
趙特助一個人走在寂靜又有些舊的小區(qū)內。
走著走著,他忽然停下來,轉過身,抬頭望著矗立在不遠處另一幢有些發(fā)舊的樓盤。
那個樓盤是離他所在的小區(qū)不遠得另一個小區(qū)里面的。
他的嘴角稍稍翹了起來,不過瞬間,便又塌了下去。
趙特助踩著小區(qū)院子里的水泥路再次走起來。
他又想起了楊珊雯,有時候,他會經常想起楊珊雯。
他知道楊珊雯就住在剛才的那個樓盤里,她是幾個月前才搬來的。
那時,當無意中得知這件事時,他高興極了,因為只要站在這里,就可以看到楊珊雯住的地方。
只要看到那個地方,他便會想象著楊珊雯站在了他面前。
他知道楊珊雯已經結婚了,也知道他的上司,游總經理對楊珊雯有著惡心又齷齪的想法。
但他控制不住自己去想她。
今天,當聽到楊珊雯親口說出她已經離婚的那一秒,他既驚訝歡喜又有些悲哀。
楊珊雯厭惡他,他知道。
但這不是致使他感到悲哀的直接原因,游總經理才是。
他不敢得罪他,因為游總經理的家族在蘭市有著一定的勢力,得罪他的人并不會好過。
他不想讓自己活得不如一條狗。
他總是想著,只要楊珊雯同樣嫌惡游總經理,他就還有希望,哪怕是一絲絲也好。
但,當見到那個讓人驚艷不已的男人后,他想他便是連一點點的希望都沒有了。
趙特助走到家門口,從公文包里拿出鑰匙,打開門,走進去。
他的家是一套只有五十平米,一室一廳的房子,這還是他從別人手里淘過來的二手房子。
趙特助把公文包放到客廳的茶幾上,走進廚房,煮了一晚雞蛋面,端出來,放在餐桌上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只是吃了幾口,他的眼淚忽然滾落下來,順著鼻子掉進碗里。
他取下那副已經被熱氣蒸地霧蒙蒙的金絲眼鏡,胡亂擦了擦眼睛,繼續(xù)吃起來。
可他的眼淚猶如斷線的珠子,噼里啪啦地全都掉進碗里。
于是,他也不管是不是還在流淚,眼淚是不是都掉進了碗里,他只是專心地吃著面。
明年,他已經三十歲了,可到現(xiàn)在仍然沒結婚,不是他不想結,而是以他的條件,沒有人愿意嫁給他。
因為他是一個孤兒,在孤兒院長大的孤兒,有一張三流大學的文憑,沒有特別體面的工作。
其實,上大學那會,他談過一個女朋友,可對方家人聽說他是一個孤兒后,就果斷拒絕了。
后來,他相過無數(shù)次的親,可一旦那些女人們聽說他是一個孤兒,并且只有一套五十平的房子后,就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從此以后,他對相親和結婚這樣的事便不再妄想了。
趙特助吃完面,洗了碗,又洗了澡,換了一件干凈的睡衣,坐在臥室的電腦桌前。
桌上擺放著一臺筆記本電腦,趙特助盯著電腦有些發(fā)愣。
幾分鐘后,他打開電腦,而那電腦桌面背景赫然是楊珊雯的照片,那是在攝影樓前拍的。
楊珊雯穿著白色連衣裙,一只腳踩在臺階上,似是要走上去,不知是不是有人在身后喊了一聲,她轉頭瞧過來,臉上的笑容干凈而明亮。
趙特助盯著那個背景,嘴角又揚起來,這張照片是他從小余那里要來的。
他忽然起身,換了一套衣服,出了門。
*
盛延珩參加完宴會已經十點多了。
他讓李特助把他送到了楊珊雯所住的小區(qū)門口,就讓李特助自己回去了,而他身邊也不見那位美麗的女人。
盛延珩似乎有些微的醉意,眼睛稍稍瞇著。
他悠哉悠哉地走著,唇角的弧度一直沒有落下去,直到走到楊珊雯住的那一幢樓前,那翹起的嘴角才塌下來,眼睛乍然睜開,那雙如夜晚星空的眸子頓時變得暗潮洶涌。
他眼眸里此時哪還有什么醉意,分明清醒地猶如不曾醉過。
盛延珩眼眸沉沉地盯著站在樓門口的那個人。
那是一個男人。
他見過,也知道。
那是巴黎攝影樓里游總經理的特助,那里面的人都叫他——趙特助。
盛延珩腳步沉沉地走過去,停在趙特助身后。
趙特助正仰著頭,怔怔地望著眼前的樓出神。
盛延珩也順著他的視線望上去,他知道趙特助想看什么,他想看楊珊雯。
盛延珩眼眸瞬間暗沉一片。
他想到了今天這位趙特助看楊珊雯的眼神,愛慕,悲哀,無助,還有死寂一般地落寞。
盛延珩的神情又暗沉了一分。
他輕輕地拂了拂袖口上并不存在的塵土,嗓音低沉地喊了一聲:“趙特助?!?p> 一直出神的趙特助悚然一驚,猛地轉過頭,看向說話的人。
然后,他的瞳孔豁然一縮,里面只剩下了他今在巴黎攝影樓里見過得那個如神一般的男人。
趙特助語氣里難掩驚慌和訝然:“你怎么會在這里?”
盛延珩仿若聽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樣,眼里,臉上滿是嗤笑:“趙特助都能在這里,我為什么就不能在這里?”
趙特助一噎。
盛延珩又道:“你來這里找楊珊雯?”
趙特助眼眸剎那黯然。
這個男人叫楊珊雯名字竟然叫地那么自然而然,而他和楊珊雯認識三年,從來都只敢叫她——楊小姐。
“不是。”李特助垂下眼瞼,否定了。
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他對楊珊雯有著別樣的心思。
“呵!”
趙特助聽到盛延珩笑了一聲,但那笑聲里滿是對他地譏嘲。
他的臉立時發(fā)熱起來,甚至還有些難堪。
盛世集團總裁盛延珩,只怕他想知道的事就沒有他不知道的。
趙特助忽然不想掩飾了,他抬起眼瞼瞧向盛延珩:“你和她……”他又猶疑了一秒:“在一起了?”
盛延珩的眸子又是一沉:“趙特助,我和她的事還輪不到你來管?!彼o盯著趙特助,神色明明暗暗:“雖然你對楊珊雯有心思,也幫過她,但依舊輪不到你來管?!?p> 趙特助瞳孔驟然一縮,嗓音一沉:“你說什么?”
盛延珩直接冷笑出聲,答非所問:“趙特助,看在你曾經幫過楊珊雯的份上,只要你提出一個要求,不論大小,我都能幫你辦到。但......”
他眼眸一瞇,緊鎖著趙特助的墨瞳頓時寒涼刺骨:“楊珊雯除外。所以,我只希望你以后都不要來找她,也不要在她面前出現(xiàn)?!?p> 趙特助愣怔一瞬,也突然冷笑一聲:“盛總,雖然我是個孤兒,沒有你那樣強大的背景,也沒有你那樣多的資產,更沒有你的強勢和自信。但,你也不能剝奪我喜歡一個人的權利?!?p> 他換了一口氣,語氣盡顯剛硬:“盡管我卑微,但我依然有喜歡一個人的權利。而且,我和楊珊雯都在攝影樓上班,我不可能不出現(xiàn)在她面前?!?p> 盛延珩似笑非笑地瞧著趙特助。
趙特助忽然有些后怕,連游總經理他都不敢得罪,也不知道剛才究竟抽了什么風,居然就這樣得罪了盛延珩。
得罪盛延珩的人更沒有好下場。
趙特助穩(wěn)了穩(wěn)心神,再次瞧向盛延珩,卻發(fā)現(xiàn)盛延珩似笑非笑的神情已經消失了。
他正眼眸幽深地盯著他,那里面黑黑沉沉,像是具有強大吸力的宇宙黑洞,又像是刺骨寒冷的冰潭。
趙特助身上頓時滲出了細密的汗珠,貼在身上的衣服都被浸濕了。
他心下浪潮起伏。
盛延珩這樣具有強大威壓的視線,他根本抵抗不住。
他終于垂下了眼睛。
盛延珩臉上微不可見地閃過一絲譏諷,然后,目光輕飄飄地移向了別處,那別處正是楊珊雯的家所在的窗口。
他幽幽的話語從醉人得嗓音里吐了出來:“我不會讓你再見到楊珊雯。既然她一點都不喜歡那里,那我讓她明天辭職好了?!?p> 他的視線又瞧向仍舊驚懼卻還強自鎮(zhèn)定的趙特助:“你沒有機會再見到她了?!?p> 趙特助瞧著盛延珩沒說話。
盛延珩再次冷笑一聲:“只要幫過楊珊雯的人,我都愿意給他一次機會,也愿意不計較他的放肆。所以,我當然也不會因為你說了那樣的話,就對你怎么樣?!?p> 趙特助神情猛然一松,心也終于回歸到了原位,但同時,那眼眸中的亮光也漸漸地暗了下去,直到那里面代表著希望的光全數(shù)盡滅。
他忽然抬起腳步,從盛延珩身邊擦過,一直往小區(qū)外面走去。
盛延珩頭也不回地說了一句話:“趙特助,我盛延珩說過的話會一直有效。”
只要是她楊珊雯欠的債,那他幫她一一還清又如何?
趙特助的步子踏地很大,也很快,可他依然聽到了盛延珩的那句話。
他驟然停下腳步,同樣頭也不回地說道:“盛總那樣喜歡楊小姐,喜歡到只想獨霸她。那以我認為,盛總應該再也不想見到像游總經理那樣思想齷齪的人褻瀆楊小姐吧。”
盛延珩猛然轉過身,望向趙特助,而趙特助已經大踏步地走開了。
盛延珩望著越走越遠的趙特助,思緒早已穿越時間和空間飄到了游總經理瞧著楊珊雯的眼神上。
那樣油膩惡心的一個人,居然帶著那樣赤裸裸,毫不掩飾的情欲瞧著楊珊雯。
盛延珩眼眸黑洞洞一片,那里似是卷起了無法停歇地狂風駭浪。
他從褲兜里拿出手機,打開解鎖,找到李特助的號碼撥了過去。
還在開車的李特助接電話得動作快極了,那一聲“嘟”還沒響停,就已經接了起來:“喂?老板?”
盛延珩的語氣冷寒至極:“李特助,兩天之內,我想看到攝影樓那位游總經理的所有資料?!彼Z不帶停歇:“還有,讓楊珊雯明天從攝影樓辭職?!?p> “是?!崩钐刂穆曇粢灿行┏粒骸袄习?.....”
然后,沒有了下文,似是在猶豫要不要說。
盛延珩眼睛微微瞇了瞇:“李特助,你想說什么?”
那邊久久都沒有回話,盛延珩眉頭緊鎖,不耐煩地又問了一遍:“李特助,你到底想說什么?”
李特助心下一驚,立時鼓足了勇氣:“老板,你是不是對楊小姐的關注度太高了?”
盛延珩抬起頭,望向黑幽幽的夜色,天已經完全黑透了,但他那黑曜石般的瞳孔中乍然迸發(fā)出冷冽地寒光。
他冷聲寒語:“李向勤,雖然你和我有著從小的情分,但,我認為你還是管的太多了?!?p> 李特助此時剛把車停在他住的樓下面,猛然聽到盛延珩這樣一句滿是寒涼冰冷的話,心頭頓時一凜。
他越舉了。
所以,即使盛延珩已經掛了電話,但他依然覺地渾身透心涼地冷。
盛延珩站在濃黑的夜色里,渾身散發(fā)著陣陣冰冷地寒涼。
李特助現(xiàn)在竟然都敢管到他的頭上來了。
他冷笑一聲,轉身,向樓內走去。
趙特助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的腦海里不停地回響著盛延珩剛才說的那句話:“趙特助,看在你幫過楊珊雯的份上,你可以向我提一個要求,不論大小,我都能替你辦到?!?p> “呵呵!”寂靜的馬路上,趙特助的笑聲聽起來格外地清晰。
他以為他曾經幫過楊珊雯的事情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呢。
他做得那樣小心翼翼,那樣隱蔽,可盛延珩那個男人還是知道了。
趙特助驀然想起了他第一次見楊珊雯的時侯,那是在HR應聘人員的辦公室里。
那次,他領了游總經理的命令去找HR總監(jiān)。
HR總監(jiān)漂亮,氣質冷。
游總經理對她同樣有著不為人知的齷齪心思。
然后,在那里,他見到了正在應聘的楊珊雯。
他看到她臉頰微紅,垂著眼睛,說話時聲音小小的,輕輕的。
他忽然從那樣的楊珊雯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卑微,怯懦,膽小,不自信。
他知道那樣的楊珊雯肯定不會被攝影樓錄取。
于是,他將楊珊雯的應聘資料放在到了游總經理的面前。
當看到游總經理的視線舍不得從楊珊雯的那張照片上移開時,他就知道,楊珊雯一定會被錄取了。
可他同樣也明白,這會給即將到這里來工作的楊珊雯帶來不可避免的麻煩。
所以,他去找了樓里最樂于助人,且善良好動的小余姑娘,讓她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圍內幫幫楊珊雯。
而他也會在盡可能的情況下,幫助楊珊雯躲開那滿腦子都裝著不堪思想的游總經理。
只是,令他沒想到地是,那看起來有些膽小怯懦的楊珊雯,竟然是一個冰冷漠然到幾乎不近人情的女人。
她對于同性可能還會好一點,但對于他和游總經理,簡直不假辭色到了刻薄的地步。
即便是游總經理那樣的人都對她毫無辦法。
從那以后,他莫名地對楊珊雯生出了一些好奇,甚至還有了些微妙的感覺。
他經常靜靜地,遠遠地瞧著楊珊雯,然后,那種微妙的感覺就慢慢地成長起來。
但他還是將它扼殺在了萌芽狀態(tài)。
直到今天,當楊珊雯突然對他展顏而笑地那一瞬間,那顆種子便猛然掙脫束縛,迅速地成長起來。
他一直以為,楊珊雯只是對他和游總經理那樣厭惡和反感。
但當聽到盛延珩說楊珊雯本身就帶有嫌惡和反感男人的特征時,他心里一下子輕松起來。
他雖然得不到楊珊雯的喜歡,但至少,他知道楊珊雯是討厭所有男人的,即便是盛延珩那樣的男人也不例外。
趙特助的嘴角揚了起來,而且還露出了一口潔白的牙齒,在黑暗的夜里,白地都能反出光來。
*
盛延珩站在楊珊雯家門口,沒有敲門,也沒走掉,他只是偏頭瞧了一眼旁邊那一扇門,低低地笑出了聲。
他自言自語:“真好?!?p> 是真的好。
從今以后,他每天都可以見到楊珊雯,等楊珊雯辭職,有了自己的工作室,他還可以每天接送她上下班。
人之一生的美事,莫不是如此?陪著自己喜愛的人做些她喜歡做的事情。
盛延珩電話響起時,他的思緒已經飄到很遠很遠的未來去了。
他眉頭微蹙,將電話拿出來,當看清楚屏幕上亮起的名字時,他眼里立時掀起了狂風駭浪。
他沒有立刻接通,而是抬腳走到另一扇門前,從口袋里拿出鑰匙,打開門一步跨進去,關上了門。
電話仍舊在響。
盛延珩臉上漸漸地露出不耐煩來,他終于按了接聽鍵:“喂?”
電話彼端似是頓了一下,接著傳來一個溫柔的女聲:“延珩,你什么時候回家來?”
盛延珩沉默良久,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眼里的狂風駭浪霎時間更猛烈了:“我和盛延灼明天回來一趟。”
那邊的女聲好像高興壞了,連說話都帶著笑聲:“那我讓人給你和延灼做你們愛吃的菜?!?p> “好!”盛延珩仍舊像上次那樣,很快地掛了電話。
他走到窗前望著外面明明暗暗的燈火,心里煩躁不堪。
他不可能一直在外面跑,總歸是要回那個家的。
那終究是他的家,那個女人終究是他的母親。
那是他永遠無法隔斷的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