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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一片白

第六章:愿得一人心

長安一片白 文三木 3189 2019-11-01 08:37:09

  同年九月,城墻上改元的皇榜依稀還能瞧見字跡,又一道更改年號的皇榜覆在上頭,連道褶子瞧不出來,自此改元長壽,九月為社。

  “爹……爹……”洛陽城外,紅繩扎著兩條辮子的女娃興沖沖的往地里跑,一聲高過一聲,小孩子走路不長眼,被去年的枯枝絆進(jìn)了草從里。

  那頭地里的中年男人看了咧嘴直笑,忽然,只見枯黃草叢里猛的就竄出個小腦袋來,頭上還斜插著幾根折斷的蘆葦,兩顆小虎牙越發(fā)笑得歡,“爹,女皇又改年號了叫“長壽”,和隔壁村的小哥哥一樣的名哩!”一張小臉,笑得越發(fā)的歡。

  中年男人停下手里的活,滿眼倒映出暗黃色的泥土,雙掌摩娑,還能搓下一層細(xì)密的泥土來,喃喃道:“又換了,地里的東西都還沒熟透呢?!闭Z罷,兀自又是面朝黃土背朝天。

  莊稼人的生計不是田里就是地里,遇上天時不濟(jì),還能求神拜佛,至于高堂上的事,姓武也好,姓李也罷,又礙著這些平民百姓什么事,該怎么過還得怎么過。

  “可不是……”那頭的婦女幽幽飄來一句,語氣若再慢個一時半刻都能被風(fēng)吹走。

  飛云掣電的天色,總有幾家遭殃的,譬如同鳳閣鸞臺平章事的狄仁杰狄大人下了獄,又如泉獻(xiàn)誠泉將軍含冤至死,大明宮上的天陰沉沉的。

  到了百姓嘴里,難免又是一陣唏噓感嘆,“狄大人是個好官喲,怎就平白無故的遭了這等橫禍?”

  “誰說不是呢,那幾年在青州為百姓做過不少好事。”

  這廂還沒說完,那廂又有人接道“泉將軍死的怨吶——”

  “好好的高句麗人,就這么死了在異國他鄉(xiāng),連親人的面都沒見著,可憐喲~”

  “……”

  議論紛紛,可那那后頭的來俊臣,誰不知其奸詐佞臣,但又有幾人敢拿在門面上來說?

  又是一年仲春時節(jié),枝頭將將露出幾分新意,河里青藍(lán)的水還透著幾分涼意,一晃兩年,當(dāng)初那個稚氣未脫的花家姑娘出落的眉眼分明。

  算不得好看,也算不得難看,透著幾分平凡淡雅,反覺得容易親近,沒什么驚艷的,也沒什么平凡的,便就這般了。

  洛陽城里風(fēng)言風(fēng)語傳進(jìn)花府時,花小期正將兩壇竹葉青埋在梨樹下,一旁的侍女眉飛色舞說的正興,花小期也不看她,由著她說,幾分猜測閑語,幾分夸大其詞,湊在一起比親眼見過的還真。

  人人都道花家那個性子古怪刁鉆小姐看似親近,卻不易親近,寡言少語生生成了幾分清冷,便是那雙清冷淡然的眼睛一看,憑他萬分真心也該散了大半。

  話傳到花小期耳里,竟跟個沒事人似的,畢竟,人家又說的又沒錯。

  “今日是什么日子?”花小期起身看著新翻的泥土,仔仔細(xì)細(xì)的來回檢查了好幾回,確定都將泥土都填好放下心。

  抬臉就瞧見窗下案上半開的臘梅,單枝插在白色瓷瓶里,便是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都覺得舒心。

  “回小姐,再過兩日就是十六了?!币慌哉镜臎]規(guī)沒矩的侍女,一雙圓溜溜的眼睛滿滿的都是好奇。

  “十六了……”目光落在那斜插半只臘梅的白色瓷瓶上失神了半晌,兩年前的十六,那時候的她雙目近乎失明,百里初就在這日辭世的,這一晃便是兩年,又豈是一句物是人非道的盡說的明的。

  破曉時分花小期就去了花辭的院子,沒見著人,只瞧見滿院都是夜里那場大雨過后摧落的殘紅。

  坐在門前睡眼惺忪的小廝哪曾想這會兒還會有人來,當(dāng)即嚇個激靈,使勁揉了揉眼睛,看清楚來人模樣時哪還有睡意,頓時精神百倍,怕是連上山打虎的力氣都有了。

  慌忙躬身、低頭,回話的聲音都帶著顫抖,“少爺日旦時分就出去了?!?p>  一口氣郁結(jié)在心,壓得難受,抬頭望天仍是一片灰白,越發(fā)的沉悶。

  每逢百里初的忌日,花辭無不是打著燈籠出府,又打著燈籠回來的,有一回正巧撞上,那狼狽的模樣就連她也嚇了一跳,且不說熏人的酒氣,單是渾身上下沾染的泥土都讓人看的心酸。

  幾縷頭發(fā)散在額前,就連發(fā)冠也歪的不成樣,平日里素來儀表得體就連訓(xùn)人都是細(xì)聲氣的花家少郎,何時有過這般模樣,怎的偏就遇上了百里初這么個劫。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已是晝色清明,入耳的嘈雜似是不甘平靜,非得架上捅天的氣勢才罷休,抬頭已是到了萬古樓跟前。

  花小期在萬古樓邊上的茶棚里尋了個清靜的位置,既不叫吃食也不喝茶,反倒捧著茶盅,將上頭繪的雙鯉圖端詳?shù)恼J(rèn)真,耳朵將里頭的話聽得清清楚楚,你一句我我一言好不熱鬧:

  王家的小姐同城東姓周的書生私奔了……

  趙家的兩位夫人昨兒為了一支金步搖掐的熱鬧……

  就連大明宮里半月前死了個太監(jiān),前兒冷宮又有個宮女上吊的事,都能讓他們扯出一段辛秘,說白了,就是一群人閑出來的。

  后來不知誰說了句“昨兒覃侍郎家的千金出嫁,那排場就是翻遍洛陽城里也找不出來幾個,就連城門口的花子都賞了片金葉子,真真是……”

  “可不是,聽說,覃侍郎家的夫人姓武?!毖哉Z間故意壓著嗓子,聲音又恰好都傳到眾人耳朵里,保管叫你不落下。

  聞言,四下嘩然,現(xiàn)如今的天下,寧開罪李姓,莫得罪武氏,指不定哪天腦袋就搬了家,這幾年,誰還不清楚大明宮里那位的手段,端的是雷厲風(fēng)行。

  不過片刻安靜,隨后又淹沒在笑語喧呼之中,左右離不開那句“覃家好排場”云云。

  花小期聽罷,許久,腦海里才浮現(xiàn)出那個有過一面之緣的覃家千金覃姝。

  記憶里的覃姝扎著兩條小辮子,插著兩朵燦金的牡丹,似乎比她還小一個年頭。

  那年約莫六歲,花家的小丫頭偷偷溜出府遇上了哭的涕淚俱下的侍郎千金,一雙凍的通紅的小手抹的滿臉都是鼻涕眼淚,身后的跟著一大群丫頭小廝,無不拉長著苦瓜臉?biāo)樗檫哆兜馈鞍?,我的小祖宗!姑奶奶,您消停會成么……?p>  后來,關(guān)于她的傳言自然而然的也傳進(jìn)了花府,侍郎家的獨女覃姝,善丹青精音律兼得一副好相貌,聰穎過人眼高于頂,洛陽城里無人不知的才女。

  話說那年方才及笄,前來提親人的就擠滿了整個侍郎府,古玩珍寶一車塞一車的往府里進(jìn),就連府外都沒個安生,結(jié)了親的想一睹美人芳顏,沒結(jié)親的更是來湊熱鬧,指不定什么時候就被人家千金小姐相中了,榮華富貴金錢美人還不是措手可得,真真是將侍郎府里三層外三層的圍的水泄不通。

  這邊,任你前院捅破了天,人家后院仍是彈琴作畫一切照舊,雪白的紙上幾根蒼勁的翠竹稀疏交錯,仔細(xì)一看,正是那邊亭前的幾根,湘管不急不緩?fù)苛艘槐橛忠槐椋瓦B調(diào)色的水都換好了幾遭,好不容易前院的人散了,天色已是泛了昏暗。

  問問她可有中意,誰知這邊嘴皮輕輕一合,輕飄飄的一句“父親費心了?!本棺屇悄赀^半百的侍郎氣的顯些背過去。

  覃家姑娘眼高于頂,提親的公侯少卿磨了兩回性子,回去該吃吃喝喝一樣也沒落下,一時間,侍郎府前竟比庵堂里還清靜。

  之后,三三五五也有人來,衛(wèi)家生的好相貌的衛(wèi)二公子,大理寺才華出眾的程大人,江南書香世家的謝三郎……無不是出眾拔尖的,偏她覃小姐沒一個瞧得上。

  相貌生的好是禍害……

  文才雖好可惜宦海沉浮……

  書香世家也是祖輩掙來的名聲……

  覃老侍郎抬起顫顫巍巍的手指著她半晌,訓(xùn)斥的話還沒落下,兩眼一翻人就先倒過去了,一世英名竟毀在這么個不肖子身上。

  “覃家小姐眼高于頂,出了名的挑剔,多少王孫貴胄也沒看上,怎就看上這么個雕匠?”他口中的雕匠并非一般的雕將,乃是位鮮有的能手,就是塊蛀蟲的木頭打他手里一過,也能刻出一副栩栩如生的花鳥圖來。

  旁人求都求不來的手藝,放在民間里自是萬里挑一,若是放在官家的侍郎府跟前,怎么也是比不了的,可偏就是這么個平民百姓,不知比過多少權(quán)勢富貴,入了她覃小姐的法眼。

  那邊不知誰說了句,“這就是緣分,任憑她再挑剔的人,總得有個可心的。”這話落到花小期耳朵里便魔怔了。

  后來是怎么回到花府的自個兒都不清楚,回過神來,只見時常跟在花辭身邊的小廝花容,拉著她一個勁的搖晃,一雙眼睛里滿是疑問,隨后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后頭,迷迷糊糊的做了一個很長的夢,長安的尚書府,紅的發(fā)亮的冰糖葫蘆,袖口上繪著青色竹葉的男子,湖面上傳來的《上邪》,萬古樓前的東家長西家短……樁樁件件都離不開那人。

  “總得有個可心的?”后來不知誰說了句。

  她想,那人家世人品都是夢寐以求的好夫君,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該結(jié)親了罷,那場面定要比席尚書的壽辰熱鬧許多,新娘子必定是的知書達(dá)禮且又賢惠的人,雙雙跪在堂前拜了天地,再許下三生誓言,真真是羨煞旁人……

  便是這般想著,心里頭就像刀割似的難受,迷迷糊糊間像是抓到了那方繪著青竹葉的衣袖,怎么也不愿意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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