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龐羨秋將氣喘勻,鄭重地解釋道“錦衣衛(wèi)早就察覺江西的寧王有反意,所以一直在搜羅證據(jù)。先皇念及兄弟之情始終沒有對寧王下手。而東廠為防太子登基后,錦衣衛(wèi)與東廠爭寵,于是與寧王合謀逼皇帝將楊大人打入了天牢好讓錦衣衛(wèi)群龍無首,當不了皇上的眼睛,從而東廠與寧王兩方受惠。楊大人掌握著大明王朝幾乎所有三品以上官吏的黑料,先帝宅心仁厚,對于此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希望把這些問題交給太子,讓他殺人立威。于是那些東西一直都由楊大人保管著!這也是為什么人們都說大明朝除了皇上全都怕楊藩的理由!入獄之前楊大人告訴我他把這些東西都交給了一個揚州人保管,這個人是誰除了楊大人沒有人知道,唯一知道的是,想要讓那人交出這些東西,就必須拿著楊大人的腰牌!你懂了么?現(xiàn)在寧王想用楊大人保管的這些東西拉攏朝廷大員,東廠也想用這些東西培植自己的黨羽。東廠更是趁著先帝駕崩新皇登基的時候準備直接除去錦衣衛(wèi)這個最大的威脅,最晚明天,只怕他們就要帶著東廠的番子血洗錦衣衛(wèi)了!”
李愚基本聽明白了,沒想到楊藩一塊腰牌居然牽扯出這么多的事情。李愚終于明白為什么龐羨秋沒有把自己的戶籍掛靠在唐慎的名下了,東廠在天牢沒有得到楊藩的腰牌,自然而然就會將懷疑對象轉(zhuǎn)嫁到和楊藩關(guān)系比較好的人身上,只要稍微一調(diào)查便會查到楊藩在天牢之時身邊有一個自己這樣的人存在,再往下查就會查到獄卒身上。。。。。
龐羨秋眉頭緊皺:“別想了,趕緊收拾東西,跑吧!”
身后的呂端與唐慎也是聽了個大概,他們也許沒有想到太多,但是大概應(yīng)該是聽懂了一些,呂端更是直接站起來一言不發(fā)向大門走去。
“老呂你干嘛去?”唐慎問道。
呂端似乎十分生氣:“還能干嘛?親是成不了了,回去把酒席什么的退了唄?!?p> 唐慎一臉的不可思議:“呂端,我沒有想到你是這種人!大難臨頭各自飛你這速度也太快了點吧!”
呂端十分不耐煩:“你想哪去了!我是回家告訴承歡趕緊收拾東西,和李愚一起走!”說著摔門而去。
李愚自知在留在京城只怕真是性命難保,一時間也起了逃亡的念頭,轉(zhuǎn)過頭看著唐慎心中十分難過:“爹,要不咱們一起走吧。”
唐慎怎會不知此時自己這個天牢獄卒的危險,不僅是自己,只怕天牢里所有和楊藩有過接觸的人都在劫難逃,呂端一定是也想到了這一層才會馬上回去叫呂承歡收拾東西和李愚一起走。
但是他不能走,全天牢的人都知道他視李愚如己出,他一跑更是坐實了東西在李愚身上,只怕東廠的鷹犬會追殺李愚到天涯海角都不得安生,作為一個父親,他怎能那樣做。
“爹老了,爹不走,你帶著承歡跑得遠遠的,興許過一陣子風聲過去了呢?到時候你們再回來。”
李愚見唐慎神色堅定,他知道,唐慎這是下定了決心了多說無益。
龐羨秋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事一般:“最晚明早,你一定要出城,我自身難保,幫不了你太多,你要是實在無處可去你可以去揚州,除了我和楊大人沒人知道那東西在揚州,而且我在揚州還有個表妹,你拿著這個去找她,她會幫你的?!闭f著從手上取下了一個造型古樸的戒指,也不問李愚接不接,直接塞進了李愚手里。
“我表妹姓于,嫁給了揚州一個很有名的富商叫方恒,你到了揚州一打聽就知道,到時候你給她看這個戒指,順便幫我跟她說聲對不起?!饼嬃w秋眼睛里都是故事,他甚至不需要明說,李愚都能猜出來,這明顯是個表哥表妹間的愛情故事啊。
“明早之前!千萬記??!”龐羨秋臨走都不忘再叮囑一句,隨后跑出門外翻身上馬,消失在了道路的盡頭。
李愚轉(zhuǎn)過身眼中滿是歉意:“爹,對不起,給您惹麻煩了?!?p> 唐慎滿足的擺擺手:“什么麻煩不麻煩的,能有個兒子給老子惹麻煩,這是個多幸福的事啊。我去給你打點行裝?!闭f著唐慎轉(zhuǎn)身走進了房間,他的身影即滿足又落寞。
李愚一想到馬上要逃離京城,腦子忽然想到了一個人?!皼]想到剛攢下的人情這么快就要用了?!?p> 李愚自嘲一笑回到了房間里脫下了剛剛穿了沒到兩天的飛魚服,出門前還不忘叮囑唐慎燒掉,省得有麻煩。
再次來到尚書府門前李愚直接找到了早上帶自己進去的仆役,仆役見到李愚的第一眼仿佛被雷擊中了一般,心想著我不就掃了下你的腳么,你怎么又來了?至不至于這么記仇?
李愚時間緊迫,可來不及與他互相調(diào)笑:“小哥,尚書在嗎?”
仆役剛提起的心再次放了下來,原來不是找自己的。
“不巧,我家老爺去吏部了,您要是著急,可以去吏部找找?”
李愚真是越著急越出錯,自己怎么就忘了,來的時候那陸堇要去辦公這茬了!
“小哥,請問吏部怎么走?我有急事!”
仆役心里打鼓“不會吧?你一個錦衣衛(wèi)百戶不知道吏部怎么走?”但心里雖然想著嘴上卻不敢這么說:“您啊沿著這條街出去走到頭向左,一直走大概半個時辰就到了?!?p> 李愚暗暗記下,再不與仆役糾纏,這回索性直接開始向著吏部狂奔而去。
幾經(jīng)周折終是來到了吏部,現(xiàn)在錦衣衛(wèi)的事情還沒有傳開,李愚百戶的牌子還算好用,稍稍一亮牌子就有人將他帶到了陸堇的案牘之前。
李愚知道陸堇這個人城府極深愛多想,索性直接開門見山來得干脆。
“陸大人沒時間和您調(diào)笑客套了,您欠我的人情我現(xiàn)在就要,事情緊急?!?p> 陸堇準備了一肚子的客套話生生被憋回了肚子里,心想著你這也太干脆了,和上午來找我的是一個人么,怎么跟個愣頭青似的?
“呵呵,你到是干脆得很,行,我陸堇一言九鼎,你說?!?p> 李愚有求于人,噗登一下單膝跪在地上:“請大人幫在下在揚州周邊謀個官職,不論大小均可?!?p> 陸堇眉頭一皺,有些搞不清這小子在想些什么,去揚州倒是好理解,江南富庶之地嘛,只是怎么一副一刻不能等的樣子。
“怎么?李大人這是動了去江南撈些油水的心思?”
李愚真是要急死,哪還有心情跟這陸堇討論油不油水的問題,索性直接攤牌:“陸大人我就直說了,錦衣衛(wèi)只怕有變,現(xiàn)在我這身份有些敏感,我需要去江南。我也知道您害怕什么,我跟您保證,只要我到了江南,楊大人手上關(guān)于您的所有東西全部都不會再存在于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不能再控制您。
而您要做的就是在揚州幫我找個缺補上,但是我的出身不能有錦衣衛(wèi)這一條存在,至于怎樣的出身,出身哪里隨您,從此咱們天涯兩端永不相見!”
李愚這句話可以說已經(jīng)把底牌亮了個明明白白,話也說得足夠透徹。
陸堇當然聽得出李愚這番話的重量,而楊藩手上的自己的黑料也確實是自己最在乎的事情。
“當真?”陸堇也收起了笑容,在官場上他摸爬滾打一輩子,難得陸堇不笑了而是十分認真的問道。
李愚伸出三根手指:“我發(fā)誓?!?p> 陸堇點了點頭。
“來人,叫隋大人!”
“是?!?p> 不多時一個中年胖子搖搖晃晃的走了進來。
“陸大人叫我何事?可是河南的考評到了?”
陸堇辦事也真是麻利,能爬到尚書這個位置上,怎能沒有兩把刷子?李愚急,他也急,能想人之所想,急人之所急,有這種能力就難怪他能當?shù)嚼舨可袝奈恢谩?p> “隋大人,多余的話省一省,揚州府附近有沒有七品以上五品以下的官職出缺?”
中年胖子捻了捻自己的胡子思考了片刻。
“好像有一個六品通判的缺出缺,不過已經(jīng)定了蘇州推官陳孝接任了,再就好像。。?!?p> 陸堇一拍桌子,嚇了隋胖子一條:“不用再就了,給陳孝換一個,這個缺我有用。”
隋胖子似乎想說什么:“可是大人。。?!?p> 陸堇眼睛一瞪:“我說我要了!”
隋胖子也算個人精,怎會看不出陸堇已經(jīng)拿定了主意?
“下官明白,陳推官就調(diào)往別處?!?p> “嗯,一會我簽發(fā)一份上任的文牒,你拿去蓋個大印?!?p> “下關(guān)明白?!?p> 只見陸堇一揮手隋胖子趕忙告退,一邊退著一邊心里打鼓,這陸堇今天吃錯藥了?發(fā)什么瘋?
陸堇轉(zhuǎn)頭看向李愚:“可否?”
李愚雖然不知道通判是個什么官,但是品級他卻知道,要么六品,要么七品,為什么?因為剛才陸堇說的。
“太可了,不過還請大人在我的資歷上隨便模糊幾句?!?p> “這個簡單,我吏部大大小小的官職茫茫之多,保證沒人查得出來,你要是覺得可以,那老夫可這
就寫文牒了,只是。。。。”
李愚心領(lǐng)神會:“大人放心李愚說到做到。”
陸堇喜歡李愚的聰明勁和直爽勁,毫不掩飾自己的需求直接說話,對于陸堇這種官場老油條來說真是個難得的好品質(zhì)。
頂頭上司陸尚書發(fā)話下面的人辦事就極為效率,不到半個時辰,隋胖子便拿著一本只剩填充內(nèi)容,將已經(jīng)蓋好了官印的“委任狀”呈給了陸堇,隨后再次退了下去,只是這次告退時隋胖子多看了幾眼身旁的李愚?!斑@得是個陸尚書的實在親戚吧,關(guān)系這么硬!”
陸尚書拿出自己的大印和筆在那份上任文牒上操作一翻,便敲了敲桌子示意李愚拿走。
李愚將文牒展開只見其上寫著“吏部文選清吏司六品主事李愚,現(xiàn)下放揚州府就任六品通判。。。。”李愚懂這個下放的意思,同是六品,京官變地方官可不就是下放,地方官進京那就是妥妥的高升。
李愚將文牒揣進懷里,拿起桌子上手掌大小的官印,發(fā)現(xiàn)還挺重。
“大人咱們還是老規(guī)矩,您不用送了,我知道您巴不得這輩子都見不到我了,所以我也就不和您說再見了,您徹底忘了我才好,咱們山水不相逢,告辭。”
李愚頭也不回的向著吏部大門走去。
陸堇看著李愚漸漸變小的身影,不知怎么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倒是個挺有意思的年輕人,你的風評老夫會格外注意的,希望真如你所說,再也別見了吧。”
雖然嘴上說著最好不見,但陸堇心中隱隱有種預感,總覺得自己還會見到這個一天要了自己兩次“禮份子”的年輕人,只不過下次見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
再回到家時,呂承歡一家正在憂心忡忡的和唐慎聊著什么,見李愚回來了,呂承歡上去就是一個大大的擁抱,但這一次呂端的臉色沒有改變。
“東西都收拾好了,你二人趕緊走,這時局不定,越早走越好!”呂端拿起桌上的姓李就開始往李愚懷里塞,但他的手剛一碰到李愚的胸前就發(fā)現(xiàn)了兩個硬硬的東西。
李愚也不掩飾,直接將通判官印和上任文牒拿了出來。
“這是。。?!碧粕鞯戎劬Γ蟾挪碌搅耸鞘裁?,但是有些匪夷所思,怎么天下文人舍生忘死一輩子的東西李愚好像能變著花樣變出來?
“是揚州通判的上任文牒和官印,我剛才就是托人辦這個去了?!?p> 呂端聞言大怒:“你瘋了?讓別人知道你去哪和離不離開京城有什么分別?”
呂端的想法不無道理,這官職都是吏部審核的,李愚當了通判自然要留底,他的底就是錦衣衛(wèi)的六品百戶,否則他也不會有資格拿到這個官職。
李愚知道呂端想多了趕忙解釋:“岳父大人您放心,我這個朋友十分靠譜,我的底子已經(jīng)徹底洗清了,不信您看?!闭f著把文牒打開,呂端定眼一瞧,可不是,出身一欄寫的是吏部!于是心下大安。
“好好好,我還擔心你二人到揚州受苦,看來是我多心了,小鯉魚,早就知道你小子絕非池中之物,我沒看錯。話不多說,你二人現(xiàn)在趕緊走,到了揚州也不必來信詢問,免得被東廠抓住痕跡,快走!”
呂端再不多言又開始給呂承歡被包袱,李愚心里也急,但是此時他卻有一個重要的決定。
李愚牽起呂承歡的手走到呂端與唐慎面前跪下,唐慎想要攙扶,卻被呂端制止了,呂端心知此去一別再見不知何時,這個頭他和唐慎受得。
“二位爹爹,我李愚自幼雙親命喪天牢,承蒙二位爹爹撫養(yǎng)長大。本想出獄之后盡到人子的本分,為二位養(yǎng)老送終,誰知命途多變,這便要天邊遠走,這是第一拜?!?p> “咚”得一聲,李愚一個頭重重地磕在地上。
唐慎早已哭的張不開眼睛,自己的孩子從今流落天涯,可能再無相見之日,讓他如何能夠不傷心。
“呂爹爹,愿意讓承歡隨我遠走天涯,這便是對我李愚的第二次“救命之恩”。我李愚發(fā)誓,除非我李愚死,否則呂承歡不會受一點委屈,我李愚今生也摯愛她一人,若是有違此誓,不得好死?!?p> 李愚第二個頭磕在地上,頭上已然有了血跡,一旁的呂承歡雖然十分心疼,但是只是忍著淚水沒有說話。
“我爹待我如親子,今生無以為報,惟愿您老身體健康,咱們父子終有再見之時?!?p> 第三個頭落地李愚的額頭已經(jīng)血流如注。
唐慎只是捂著嘴哭泣著,他說不出一句話。
呂端心中雖然十分動容,但他知道現(xiàn)在不是父慈子孝兒女情長的時候,將兩個包裹背在李愚身上,便將他從地上拉了起來。
“承歡,照顧好李愚。”
“爹。。。。”呂承歡本來眼淚忍得很好,但經(jīng)過呂端這么一說瞬間哭了出來,抱著呂端就不撒手
,李愚在一旁也十分難過,終是自己害人骨肉分離。
“走!”
呂端掰開呂承歡的手,將二人推出門外,轉(zhuǎn)身便將門關(guān)了起來,并且用自己的身軀頂住了大門。
“李愚,承歡,好好活著,一定要多生幾個孩子,走!”屋內(nèi)的呂端一聲暴喝,終是哭了出來,唐慎走到門邊抓著呂端的手,二人泣不成聲。
李愚再次對著緊閉的大門磕了三個響頭,拉起呂承歡頭也不回的直奔出城的大門,他心里知道,他這一去十有八九就回不來了,但是他發(fā)誓,只要有機會,他一定會換一個完全不同的樣子再回到這里,那一天,他要讓所有傷害過自己最親愛的人們的人,付出代價。
斜陽漸晚,萬物棲息,一輛馬車向著南方疾馳而去,開啟了另一段有趣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