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洪武時期的耕地面積,約為8.5億畝,全國農(nóng)業(yè)總產(chǎn)量約10.2億石,農(nóng)業(yè)稅總收入是3227萬8900石
明末時期的耕地面積,約為11億畝,全國農(nóng)業(yè)總產(chǎn)量約12.8億石,農(nóng)業(yè)稅總收入是2600萬石。
因為小冰河時期影響,畝產(chǎn)糧食略有下降,可按照這些數(shù)據(jù)計算,明初的農(nóng)業(yè)稅是3.16%,明末的農(nóng)業(yè)稅是2.03%
世人往往以為明末賦稅沉重,才致民不聊生,其實明末農(nóng)業(yè)稅率比明初還要低!
但問題是,明初沒有那么多“不交稅”的土豪士紳啊,誰敢不交稅,朱元璋的辣手可是要扒皮實草!要砍腦袋的!
但在明末,滿中國都是不交稅的人,所有讀書人都聯(lián)合起來糊弄皇帝。
萬歷年張居正掌權(quán)時,想拿逋賦者(bū fù逃稅)開刀,但張居正這種做法,受到許多官員的批評,最為有名的是那時的文壇領(lǐng)袖王世貞。
可見這個文壇領(lǐng)袖也是個逃稅慣犯。
對逋賦者,最有效的法子當然是沒收家產(chǎn),在西方,通常都是采取這種辦法。
但中國皇帝都念仁治,都善待讀書人,因此從不會嚴懲逋賦者,更別說沒收家產(chǎn)了。
一向被人批評為專制沒有人權(quán)的古代中國,對個人私有財產(chǎn)的尊重程度,其實還遠在西方之上。
但是逋賦者很狡猾,他們會交納部分稅收,并不全額拖欠,同時許諾以后會補交余額,但是拖欠兩三年后,就不能再指望逋賦者們補交欠稅了。
因為官員會以“民生疾苦”為由,請求皇帝蠲赦(juān shè赦免)逋賦。確實民生疾苦,但蠲赦的卻是士紳官員逃掉的稅。
皇帝下令蠲免某年以前的逋賦,這種事在明末尤為常見,這其實又鼓勵了民間的逃稅行為。
明末的稅務簡直是爛包!窮皇帝被玩得團團轉(zhuǎn),哪怕是極力為皇帝謀取利益的魏忠賢,他手底下的官員恐怕也全是逃稅大戶。
……
聽完徐光啟解釋明朝農(nóng)政、稅政,李思勉那感覺,就像大冬天吃了冰一樣,透心涼。
番薯、玉米、馬鈴薯,這三種寶物居然都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中國,但卻無法得到推廣!這豈不是天要亡大明!?
天啟是個木匠皇帝,只當他走個過場。
崇禎卻還勵精圖治,但崇禎又注定要被東林黨蒙住雙眼……這樣一想,閹黨身份的李思勉,更加無路可走!他只有暗中圖謀,改朝換代這一條路!
他說:“徐伯父,既然你已上書推廣番薯,那不管成不成,小侄先將此事放下。”
徐光啟嘆氣:“老夫力有不逮,若年侄肯入朝……”
李思勉推辭道:“小侄對應考一項,實在無能。”
徐光啟道:“你聰敏不下于我,若入天主膠,得我天父庇護,未必不能高中。當年我便如此,入教次年便僥幸得中……”
李思勉尷尬,沒想到老徐居然傳起教來。
徐光啟越說越高興,眼睛發(fā)光,陷入難忘的回憶:“我中進士,也頗快活,便去看望利瑪竇教父。利瑪竇很高興,他說天父的榮光降臨到我身上!然后我們祈禱,談天說地,我們談到中西方的算術(shù),利瑪竇便對我說:古代希臘數(shù)學家歐幾里得有一本拉丁文著作,叫《幾何原本》,這本書在歐洲影響深遠,可惜要譯成漢語很難。我便說:既有這樣好書,您若愿意教我,不管有多少困難,我也要把它譯成漢文。”
“后來一年,每當放衙,我一出翰林院,就趕到利瑪竇那兒,由他講述教導,我與初陽(孫元化字初陽)來翻譯書寫?!?p> “終究只翻譯了六卷,利瑪竇的身體便撐不住這樣繁重的夜間工作,四年后利瑪竇就逝世了,我便再也沒有機會將剩下九卷譯完了,唉……利瑪竇是我一生的良師益友……愿你在天父懷抱里得到安息,阿門?!?p> 徐光啟說著,閉目默禱,眼角流下淚水。
李思勉以為,就算徐光啟本身是剝削階級,但他也為這個時代做出了無可替代的貢獻。他是一個干實事的好官。
點、線、直線、曲線、平行線、角、直角、銳角、鈍角、三角形、四邊形……這些數(shù)學術(shù)語,是徐光啟創(chuàng)造的!不但我國沿用至今,而且還傳播到棒國、霓虹!霓虹人的幾何概念,也是徐光啟開創(chuàng)的啊!
徐光啟嘆氣道:“《幾何原本》實是一本光輝巨著,我祈禱它在百年內(nèi)成為天下學子必讀之書。但我亦知,我中華大興圣人儒道,《幾何原本》只會被認為是奇淫巧技,是匠作之書……唉,我愧對利瑪竇的心血……”
李思勉也嘆氣,因為他知道,歷史比徐光啟想的更悲哀。
在徐光啟的學生孫元化被冤殺,而徐光啟也逝世后,西學進入中國的腳步就停止了。
在明朝覆亡,清朝建立,權(quán)力更迭之際,科學更是再度被打入冷宮,連《幾何原本》前六卷都不再發(fā)行。
直到晚清廢除科舉制,興新式學堂時,幾何學才成為學生的必修課程,這比徐光啟的“百年之嘆”,又晚了兩百年。
徐光啟與孫元化使中國的天文學、測繪學、數(shù)學、武器制造……種種科目,追趕上了世界先進水平,但在他們之后的300年里,中國在科學道路上停滯不前,被西方國家遠遠拋棄。
徐光啟和孫元化是歷史給明朝最后的復蘇機會,到底沒有被明朝抓住。
想到這點,李思勉越發(fā)感到心痛,便問:“徐伯父,元化年兄近來可好,”
徐光啟聽到孫元化,露出笑臉:“年侄也知初陽乎!他現(xiàn)在遼東修筑城防,同袁元素(袁崇煥)駐守寧遠?!?p> 孫元化的火器、土木、匠作技術(shù)對袁崇煥幫助極大,被袁崇煥贊嘆為“識慧兩精”。
但孫元化只是舉人,不曾中進士,故不能當大官,只是個兵部司務(從九品,兵部最小的官)。
徐光啟道:“初陽有心報國,卻在功名一途受阻,我曾勸他先功名后報國。但他道時局緊迫,無法靜心于八股制藝,可惜了……年侄也是,若要做大事,必要先有功名才是?。 ?p> 徐光啟的話,就像現(xiàn)代老人誠懇勸孫子:“只有考試成績好,才有機會做大事啊。考試成績不能證明人的好壞,但卻能卡死你的未來?!?p> 李思勉苦笑:“徐伯父,小侄實無心仕途,教您失望了。但若元化年兄歸來上海(孫元化嘉定縣人),伯父可派人叫我,我定來拜訪。”
他這么說,徐光啟只好點點頭,也不勸了。
“年侄方才又說洋文,難道年侄亦通此道?”徐光啟問。
明末時期的英語標準化和規(guī)范化已近完成,那時的英語和現(xiàn)代已經(jīng)頗接近了,因此李思勉能懂一些日常對話。
李思勉說:“小侄略懂不列顛文。但小侄此來,是想把一種發(fā)音標注和不列顛字母結(jié)合起來?!?p> 徐光啟又感興趣了:“此事利瑪竇教父也曾為之,是指導洋人學習漢字的法子。”
李思勉便拿過紙筆,在紙上寫下二十六個英文字母。
又寫李思勉三字,標注上:lǐ sī miǎn三個拼音。
徐光啟和侯芊芊俯身來看,又好奇又摸不到頭腦。
李思勉花一個時辰,將漢語拼音理論說與徐光啟與侯芊芊,說完天色都暗下來了。
徐光啟年邁,身體疲乏,但他還是很有興趣:“吃罷飯,小侄再與我細說罷,這必是一項了不得的發(fā)明,或可上報禮部,圣上必有嘉獎……但老夫直言,它恐怕也不能傳揚四海?!?p> 李四勉苦笑:“小侄省的?!?p> 通過之前關(guān)于番薯的討論,李思勉已經(jīng)知道了明朝的尿性。
拼音這種發(fā)音方式,有太多西方因子,與漢家儒文化沒有一絲關(guān)系,必然不可能得到推廣。
此外,明朝識字率太低,引入拼音、洋文都不現(xiàn)實。
但這次與徐光啟的會面,應該還是圓滿的,李思勉學到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