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平川像只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抖了一下,看到眼前的陌生人,他不自覺地將手伸上腰間,撫摸著刀柄。樓肖如果看見了,一定會欣慰不少,這就是他在逃離五毒后跟穆平川提過的“戰(zhàn)斗意識”。
按照規(guī)定,草叢里的兩個人眼神遇上了,戰(zhàn)斗就要開始。穆平川沒由來地想起了自己曾經(jīng)在文明社會玩過的寶可夢游戲,覺得自己像那種不講道理只想打架的路人甲。
對方下樓梯的腳頓了一下,隔空與穆平川互相打量了片刻,笑道:“不用那么小心,我不會和人動手的。又不是十五六歲的小孩兒,成天滿腦子除了比武還是比武。要不是有冤有仇,誰愿意平白無故挨一身傷?!?p> 二十歲的穆平川心虛地將手從腰側(cè)抬起,尷尬地站了一會兒,等著對方繼續(xù)開口。
對方走了過來,穆平川眼看著對方越靠越近,有點不知所措。只見對方來到了穆平川身前,向那兩塊黑鐵皮子打成的刀鞘投出贊許的目光。
里面是那雙烏翎反刃刀?那這個人就是……這位陌生男子抬起頭,有點兒高興地問道:“你是樓肖從段云馬場接回來的朋友?”
穆平川懸著的心徹底放了下來??礃幼訕切な菍⒆约焊榻B過了。
“嗯……算是吧?!睒切ぴ臼谴蛩闳ザ卧岂R場找的我?正巧和我在永州遇見了。還好我溜出來走了這一趟馬,否則在段云和李牧商對峙起來多難堪。
不知道了眼前的人了不了解內(nèi)情,穆平川決定先不把樓肖告訴他的事情說出去。
我的秘密總不會其實人盡皆知吧。
“你去見過葉孟秋了嗎,他怎么說?老朋友的遺子,他不會抱著你徹夜長談?”
穆平川感覺自己在裸奔。
有點不情愿把秘密全盤托出,穆平川繞了個彎子,先問對方來者何人再說。
問過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穆平川連忙補(bǔ)充:“我是穆平川,樓肖應(yīng)該是跟你說過了?!彼窍肫鹆嗽谟乐莸臅r候車轅跟樓肖講的規(guī)矩,問別人來歷前得先自報家門,這是不知道是哪路英豪定下來的江湖舊規(guī)。
“知道。穆如清風(fēng),一馬平川。你的兩個父親一起寫了個好名字?!?p> 穆平川沒及時體會到對方話里的意思。對方特地說兩個父親,是有意想安慰穆平川,哪怕二十年的父親突然變成了編謊的義父,對于穆平川的恩情與親生父親也沒什么不同。
至于他自己,他輕輕地吐出幾個字:“我叫林羨?!?p> “之前寫信跟樓肖說我要來杭州一趟,一直沒有回音。我猜他是不是趕去段云找你了,就擅自到他家里來住兩天?!?p> 你們剛才一回來我就聽見動靜了。林羨心里想到。他想等樓肖自己上來找他,但看對方出去得急,也就沒喊住樓肖,就打算先和穆平川認(rèn)識一下,隨便聊上幾句。
林羨留穆平川消化這些事兒,自己從側(cè)房中拉出了兩張墊子,請穆平川就座。
穆平川欣然同意,跪坐在墊席上。林羨也好像把自己當(dāng)作這小樓的主人似的,又端過來茶水。水溫正好,是他剛才在二樓泡的。本來想用好茶來敲詐樓肖點寶貝,但對于新客人卻不能吝嗇。
穆平川抿了一下,一本正經(jīng)地稱贊說:“好茶?!?p> 林羨在心里偷笑,他看出來了這位草原來的少爺不大喜歡這種茶的味道,和他以前見過的游牧民族不大一樣。那么他也不必勉強(qiáng),起身作勢要接過穆平川手中的杯子。
在對方彎下腰來的時候,穆平川瞥見了林羨銜在腰間的一枝筆。
小說中的那種判官筆?穆平川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走了。這種暗器銀鉤鐵劃,筆身暗藏機(jī)關(guān),不是江湖上尋??梢姷奈淦?。
林羨看他一直在盯著自己的筆看,覺得好玩。果然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孩,剛才見面時的警惕藏都藏不住,現(xiàn)在的好奇也是藏都藏不住。想著便解下了自己的腰帶,將筆抽出來。
“要看看嗎?”他將筆遞到穆平川跟前。穆平川猶豫不定,好像有點不好意思。
其實也是擔(dān)心自己弄壞了它。
摔了的話會像鋼筆一樣劈尖嗎。
“就是普通的畫筆。比一般毛筆大一點兒,因為我都是在墻上寫字畫畫?!绷至w向他解釋。
“……我還以為這是你的兵器?!蹦缕酱p手把筆接過來,用指頭觸了觸筆尖,軟的,沒有殘墨。
“其實也不是不行?!绷至w笑著說,“只是江湖上少有人練軟兵器這一派的,只能根據(jù)高人的指點自己瞎琢磨。所以平時就只把它當(dāng)成筆來用?!?p> “你說你用它來畫畫?”穆平川追問。“你是畫師嗎?”
當(dāng)朝皇帝唐玄宗酷愛藝術(shù),在書畫音樂上造詣頗深。對于有的藝術(shù)愛好者更是當(dāng)作同行一樣欣賞,也有過把江湖藝人聘進(jìn)宮里的歷史。穆平川覺得林羨可以挑個皇帝出游的時候,在路邊擺上幾幅好畫,說不定也能被請進(jìn)宮吃公家飯了。
“他們都叫我宮廷畫師。不過我人比較閑散,喜歡去各地畫壁畫,在長安皇宮里的時間反而不多?!?p> 御師,請快把你的專用筆拿走。
穆平川忙不迭將手中的筆還回去。
林羨見對方被自己說得緊張了,便不再聊這個話題,伸手要將筆拿回來。
穆平川是杞人憂天了,這桿筆要想弄壞得費(fèi)一番功夫。林羨雖然說一般只用它來畫畫,但那種能穿透木石的作畫,不是一般的畫師能畫出來的。穆平川先前在藏劍山莊見到的題有“藏劍”二字的巨石,便是出自林羨之手,被這支筆寫出來的。樓肖一眼就認(rèn)出來了。
江湖人的朋友怎么會與江湖無關(guān)呢。穆平川還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點。
要是他有生父穆白一樣的眼光,剛才將筆拿到手的那一刻,一定會看出這分明是一支既可畫畫又可用于戰(zhàn)斗的筆,筆頭的毛不知道是取自何處,剛?cè)嵯酀?jì),制作過程絕不簡單。
林羨客客氣氣地將筆拿了回來,在筆的交接過程中,他眼神落到穆平川伸出來的手指頭上,也因此注意到在穆平川的指甲縫兩側(cè)裂著細(xì)小的傷口。
穆平川想將手縮回來,沒想到卻被林羨一把抓住,還聽到對方命令自己把手伸直,雖然滿頭都是霧水,他卻也乖乖照做了。料想對方不是樓肖,不會說出類似“碰了我的筆就把你整只手留下”這樣的話。
只見林羨握著長滿“倒刺”的手指頭端詳了好一會兒,抬起頭來,滿臉嚴(yán)肅地問道:“你們來的路上,碰上五毒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