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麻溜地滾回到現(xiàn)在。上一幕是穆平川被問為什么他爸姓李他姓穆。
穆平川這半個月來多次想要問這個問題,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
別問,問就是要暴露。穆平川在段云馬場的日子仿佛林黛玉在賈府一般,不敢說錯一句話、做錯一件事。
車轅倒是聽不下去了,拍案而起。他跟了穆平川十幾年,從小少爺讀書識字,到牧馬走商,背后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他也沒少跟著聽過。無非就是拿姓氏大做文章。少爺不愿意多談,他可忍不下這口氣。
段云馬場所有人,哦除開現(xiàn)在的穆平川,都知道,李牧商寵愛穆平川,并不是骨肉親情,而是視若己出。
換句話說,穆平川是李牧商的義子。
穆平川其實也隱隱有所察覺,手撫上了自己的胸口。那里藏著一塊長命鎖,上刻一個“穆”字,金鑲著玉,掛在項圈上。
或許這便是穆平川“穆”姓的來歷。他想到。
現(xiàn)在的穆平川沒曾經(jīng)歷過的是,自兒時懂事起,李牧商便常把義子叫到膝下,一遍遍地給他講他是如何來到段云馬場的。
那是在中宗還在位,大唐剛歸還李家的時候,李牧商騎馬路過一個小縣,恰逢寒冬臘月,縣里卻不知怎么地憑空起了火。大火燒了一整晚,城門也堵住了,李牧商當(dāng)晚便被困在縣城中。
當(dāng)時他有急事要辦,著急出城,便一夜沒睡,守在城門前等火滅掉直到天亮。正是那一晚跟隨衛(wèi)兵救火,李牧商得以在廢墟中發(fā)現(xiàn)一個掛著長命鎖的小孩。
大火沒有燒著小嬰兒,但房子受牽連倒塌了,家中的大人后來被發(fā)現(xiàn)在磚瓦下,已經(jīng)咽氣多時。
鎖確實鎖住了你的命。李牧商對穆平川說。后來的二月三月,我一路北上,草原上風(fēng)冷得很,所有人都認定你活不下來??梢荒暌荒赀^去,你的歲數(shù)也一年年長起來了。可就是心性要到什么時候長起來呢?李牧商寵溺地笑道。
爹,你說心性什么時候能長起來。
李牧商大手一下下摸著穆平川的腦袋,說:你不再回避出身的時候,心性就算長起來了。你記住,你就是姓穆,穆字很好,穆如清風(fēng),是個好詞。我的諢名里也有個“牧”字,這樣看來正好你要被我撿到。
沒有人給二十一世紀(jì)的穆平川說過這些,但他比誰都感同身受。因為他的經(jīng)歷類似,十歲喪父,靠著監(jiān)護人和資助人活下去。
即使真是義子又怎么樣,穆平川心里想道,他可是真心對我的前世好。
“我確實姓穆?!蹦缕酱娉浑p不懷好意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也確實是李家的長子?!?p> 對面坐著的人依然撇著一張嘴,似乎一點也不意外穆平川會這么說,這小子又看了看車轅,車轅根本不理會他。三人僵持了一會兒,他認命般笑了起來,感嘆道:“好吧,點到為止,我不多嘴了。你自報家門,我也禮尚往來。剛才你是不是問我姓甚名誰來著?
“我姓樓,高樓的樓,單名一個生肖的肖?!?p> 沒聽說過。穆平川和車轅兩人同時想到。
樓肖輕咳一聲,“是隱元會下的一個無名小卒?!?p> 哦,隱元會。車轅恍然大悟。這個幫會里的人確實該隱姓埋名。
隱元會是江湖中最大的情報組織。無孔不入,在武林中被稱為是絕對的“中立人士”,招牌是“天機無隱,知道有價”。
話雖如此,由于其保密工作滴水不漏,真正能問道于高人的人不多,有些人一輩子為求玉樹盈街之法攢出了一筆金山,直到咽氣也沒能見到一個隱元會眾。
隱元會還有一個名頭,叫做強買強賣。這得益于隱元會眾的古怪脾氣。他們時常會在心里埋好一份情報,飄飄然出門去,尋到與此事有關(guān)的人跟前,明碼標(biāo)價,問人家買不買。
有趣的是,無論最后別人是買或不買,都覺得自己最為聰明,買了的覺得錢花的值,不買的認為沒花冤枉錢,最后又都一起罵隱元會是無賴、不做人。
隱元會哪里管他們罵不罵的呢,只有他們知道,最聰明的永遠還是他們。
于是便有人道,給隱元會送錢,也得因緣際會,運氣好,在山野里打獵種田,都有人把信兒送上門來,送到你耳邊;運氣不好,幾輩子都見不著他們的人,哪怕見到了,走過旁邊的時候還認不出來,只能說一聲“兄臺借過”呢。
今天真是不知道撞了什么運了。車轅想。倒讓我來看看,隱元會要賣什么藥。
樓肖報過家門后便按兵不動,起身去柜臺拿了盤花生米過來,在經(jīng)過準(zhǔn)備燙酒的伙計時,還特地吩咐了一句:“店里頭剛來的那二位主顧和我聊得興高采烈,沒心思再去喂馬,叫你去準(zhǔn)備細草料,把馬喂過后,再挨個刷上一遍,錢那兩位老少爺們少不了你的。”
這下能支開他半個時辰,樓肖算道,錢就當(dāng)是孝敬我這條消息的了,隱元會要腳踏實地謀發(fā)展,可不能被他們占了便宜。
在穆平川熱烈的注視下,樓肖又回到座位上。這下?lián)Q做是樓肖被穆平川盯得不自在了,他嫌棄道:“怎么,你不知道隱元會?”
“不知道?!蹦缕酱〒尨?。江湖黑幫有什么好得意的,他很是費解。
千百年后還不是沒人記得你們。
“平川?!避囖@出言提醒,他自從少爺弱冠后就沒很少這么叫過了,這一聲,讓穆平川回想起半個月來被這個亦師亦友的人教導(dǎo)的事情,立即收起自己的好奇,正襟危坐。
“我想,這位兄弟還有話要說?!避囖@看向樓肖,“是有關(guān)段云馬場?噢,我怎么給忘了,隱元會一字值千金,那還請樓兄弟長話短說,我們二人出門可沒帶多少銀子傍身?!?p> 樓肖點點頭,直言:“好說好說,銀子可以一路走一路給。”
車轅皺眉,問:“閣下這是什么意思?”
樓肖回望向右手邊的穆平川,彎下腰湊到這位穆家少爺?shù)亩?,緩緩?fù)鲁觯骸拔乙獛闳ズ贾??!?p> 穆平川被嚇了一跳,說話也有些結(jié)巴起來,不知所措地看向車轅,仿佛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接受這個邀約。
車轅,別在這個時候掉鏈子,我得跟去!穆平川的眼神開始熱切起來。
車轅瞪了穆平川一眼,轉(zhuǎn)過頭來又和樓肖置氣道:“別說是隱元會,哪怕是天策府,要少爺跟你走也得有個說法?!?p> “天策府一個兵營要他這毛頭小子干什么,充軍?”樓肖跟車轅說話毫不客氣,“明說了吧,我是要帶他去西子湖畔,藏劍山莊。而且也不是我要帶他去,是有個人非得要他去,還想拿他來作籌碼?!?p> “把你帶過去,我才能加入藏劍山莊?!睒切げ[起眼睛打量穆平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