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云開（下）

　　“太后娘娘，方才福安來了，送了條東珠的手串兒，那珠子倒是飽滿，大小也一樣，實屬難得呢?！?p>　　太后正抄著經(jīng)文，身邊兒的樂瀟捧了串子站在桌子旁，她也沒抬眼，“如今西邊兒鬧騰得厲害，皇帝倒是有雅興，還有功夫給哀家送什么東珠串子?！?p>　　樂瀟笑了笑，“福公公說啊，這珠子是前些日子皇上去南苑的時候東部的人進(jìn)貢的，皇上親自挑了最好的，又命人給您做這串子，今兒才做好，皇上啊一向遵從孝道，事事都是以您為先的?！?p>　　“孝道?！碧罅滔鹿P，冷哼一聲，“果真是孝順啊。”

　　“往年太后在寺里的時候，皇上都親自送，今年也是因為有國事，沒能來，卻沒忘了這事兒，才讓福安送來的，皇上記掛著您，您該高興才是啊?！?p>　　“你如今倒是越來越有自己的主意了。”

　　“太厚恕罪?！碧笾皇瞧沉怂谎?，她卻出了一身冷汗，那目光像是一把利刃，從她頸間劃過，割破了喉嚨，喘不上氣來，“奴婢只是希望太后和皇上的關(guān)系能有所緩和，奴婢是為了太后著想啊?！?p>　　這皇上是的的確確尊敬和信奉太后的，只是這太后卻對皇上很是隔閡，歸根結(jié)底還是三年前的那件事，太后悲痛萬分，離宮而去，無論這皇上后來做什么，太后都是冷眼相待了。

　　“這日子該怎么過就怎么過，不必多事。”太后嘆了口氣，閉上了眼，腦海里劃過這四十多年的歲月，日日平和的臉上終于染上了些許滄桑的痕跡，“把這串子收起來吧。”

　　瞧見太后沒有再怪罪，樂瀟應(yīng)著聲兒拿來了首飾盒子，再不敢多說話，空氣一瞬變得沉寂，不久，門外傳來了樂湘的聲音，“太后娘娘，淑貴人來了?！?p>　　“讓她進(jìn)來?！?p>　　樂瀟福了福身，自覺地退下了，順道還帶上了們。

　　“臣妾給太后娘娘請安。”

　　趙菁雨行了大禮，太后點點頭，拿起了筆，“你如今也不怕旁人看出來是哀家的人了？”

　　“太后其實心里明鏡兒似的，皇后和靜妃都知曉了此事，錦妃和嫵妃什么都看不出來的，靈妃無關(guān)痛癢更是無礙，臣妾卻是沒有再隱藏的必要了?！?p>　　趙菁雨說得直白，太后的身形都頓了頓，良久，才又開口，“你這丫頭的確聰明，哀家沒看錯你。”

　　這趙家本是尋常百姓，因為當(dāng)?shù)刎澒僭鍪斩惪?，鬧得民不聊生，百姓們敢怒不敢言。趙家父親和兄長大義凜然，去找那貪官議論，卻被扣押還受了刑，怎么也不肯放人，趙菁雨去更高的府衙申訴，卻都無功而返。

　　直到有一天，她聽說太后出宮禮佛，便想著去求太后相助，十四歲的姑娘跋山涉水，又在佛像下跪了三天三夜，目光依舊堅定。

　　太后問她，若是換了那貪官，她希望是誰來代替那位置。

　　趙菁雨不假思索地說，她父親。

　　這種無畏的勇氣和野心震驚了太后，她應(yīng)允了她，作為交換，趙菁雨要成為她的臂膀，陪她做那些還沒做完的事。

　　“多謝太后稱贊。”趙菁雨站起了身，走到太后旁邊兒磨墨，她長得不算俊俏，但是有一雙傳神的眸子，讓人動容。

　　所以，趙菁雨演起戲來，才讓人信服。

　　“今日來，是何事啊?！碧髠?cè)頭看了她一眼，繼續(xù)抄寫著佛經(jīng)。

　　“回太后的話，自然是為了莫錦央一事來?！鼻浦蟮哪樕嫌辛藥追峙d趣，她才說下去，“太后命臣妾利用假孕一時將莫錦央推下臺，臣妾遇到些困難，還請?zhí)笾更c?！?p>　　太后撂下筆，將抄好的佛經(jīng)捋成一沓，向小榻走去，“你且說說?！?p>　　“是?！壁w菁雨跟了上去，拿起小桌上的茶壺為太后倒好茶，“臣妾引導(dǎo)嫵妃知曉了莫錦央假懷孕一事，也拿到了證據(jù)，可是嫵妃卻猶豫不決，始終不肯將此事告訴皇上，臣妾現(xiàn)在明面上也算是依附于嫵妃，不能和她唱反調(diào)，但如今莫錦央身邊兒多了個木挽純，很是有手段，輕輕松松就解決掉了‘肚子里的孩子’，還給莫錦央爭來了妃位。”

　　“木挽純？”太后微微皺起眉，思索了一番，“那個來宮里唱戲被留下來的丫頭？”

　　“是。”趙菁雨到好茶就站在一旁，“是莫家送進(jìn)來的人，本來能做個主子的，那日卻唱了個鳴鳳記……”

　　提到鳴鳳記，太后伸手端茶的動作一頓，那日只聽說了是唱戲的，卻沒問過唱了什么，“在皇后面前唱這一出兒，也是有幾分膽量的?！?p>　　“臣妾開始也覺得她蠢笨，可是后來……”

　　趙菁雨說話猶豫，太后知道她的顧慮，“說到底是莫家的人，有點兒能耐也是應(yīng)該的，這莫錦央再蠢，在皇后禁足那些年把皇帝的心握在手里，也是過人的本事不是？”

　　“太后娘娘說的是?！壁w菁雨面上露出些許難色，“莫錦央沒有倒下，緊接著又來個更不好對付的木挽純，這才幾日，兩個人一塊兒就拿下了妃位，再等下去，貴妃之位怕是也不遠(yuǎn)了?！?p>　　太后看著她擔(dān)心的樣子，突然覺得好笑，“平時挺機(jī)靈的丫頭，這時候腦袋怎么不好使了呢？”面對趙菁雨的一臉疑惑，太后又繼續(xù)說著，“既然你都說了木挽純是有手段的人，又怎么會輕易地讓你們拿到證據(jù)？”

　　“太后您是說……”趙菁雨的臉色一點點冷了下來，回想起紅袖的話，在換班的時候偷偷進(jìn)去找，換班哪里用得了那么長的時間，而且還藏在所有人都能想到的床底下，今日回了宮，那么重要的東西應(yīng)該仔細(xì)查看才是，發(fā)現(xiàn)少了幾條，鐘麗宮卻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太后笑著搖搖頭，看向了桌上的花，她伸手彈了彈花瓶，花枝跟著顫抖，隨即，一片枯萎的葉子就落了下來，“世上的萬物都有自己存在的意義，一旦它失去了這份意義，就會被淘汰掉，接下來，就會有新的東西來取代它，就像這片葉子，人，也一樣?！?p>　　“臣妾明白了，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等著葉子落下來?！?p>　　太后笑著搖搖頭，她拿起一旁的剪子，“咔嚓”一聲，剪斷了方才落了葉子的花枝。

　　那上面有一個小小的芽兒，原本正悄無聲息地生長著。